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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女子 ...

  •   顾念就这么枯坐在沙发上,从夜色漆黑,坐到破晓时的阳光穿过云层,再次将城市照亮。

      她一夜未合眼,等着敏舒,希望她能回来。

      可惜,她没有。

      这一夜,她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顾念控制不住胡思乱想,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说服自己:敏舒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她绝对不会做出任何背叛自己的事。上次在酒吧,敏舒也没有做出太出格的动作。

      越想心情越烦躁,偏巧今天是这几日来,难得的好天气。

      顾念拖着疲倦极了的身体去浴室冲澡。

      淋蓬头淋下的水珠,顺着她的头发,缓缓滴落。明明累得不行,还是不愿意回到卧室休息。

      从来没想过,与敏舒的家,会让自己想要逃离。

      她挟了本书下楼,早上六点多的街道很安静。

      阳光明媚,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的草本香。

      顾念穿得单薄,只裹了件羊毛披肩。鞋子踏在无人的街道,把落叶踩得“沙沙”响。

      满眼的植物,部分已经从翠绿色变成了黄色。

      看着叶片泛黄,顾念心中的空虚感更甚。

      城市公园中央的喷泉,还在向外喷着水。一群白鸽正在嬉戏打闹,有几只停在喷泉中的铜质雕塑上。

      她走到一棵巨大的法梧桐树下,席地而坐。背靠树干,呼吸着清晨的空气,翻开了手上的书。

      福楼拜的小说——《萨朗波》。

      故事发生在公元前三世纪的迦太基。

      顾念一页页翻着,一夜没睡的困倦渐渐将她袭卷。

      终于,她脑袋微偏,靠在树上睡着了,书掉落在草地。

      再次撑开眼帘的时候,约摸是中午的光景。

      阳光灿烂,眼中的景物,一点点从模糊变得清晰。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经典的格子图案。

      顾念眨了眨眼睛,刚睡醒的她,完全没意识到,为什么会突然看到这个。

      她仰起头,发觉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女子。

      阳光细碎地落在她的脸上,金色的光晕在她美丽的侧脸上,打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这一须臾,连时光都开始变得多情,放下一丝不苟的脚步,在宇宙无极的夹缝中慢慢走。

      顾念打量着她,灰色的打底衫与修身长裤,外罩一件格子披肩。

      暗紫丁香色作为主色,遍布黑灰白条形格纹。披肩上的流苏垂直落下,女子低垂着眼,手托着自己的书,读得认真。

      浅棕色半长不短的头发,散落在她精致的锁骨之下。

      真是个极富女人味的女子。

      她感觉到顾念醒了,目光流转,眼神从书本上掠过,扫到她的身上。

      顾念的心,在她眼波流连的过程中,微微一跳。

      “Flaubert的小说?”女子微微笑了起来,唇边的笑意,犹如秋日里忽然吹进了春风。

      顾念还未清醒,眼里写满迷茫。

      女子也不急,依然巧笑倩兮地看着她,笑容逐步加深。

      她用右手食指,夹着页数把书合上,纤细的手腕,在顾念眼前轻轻抖了抖。

      顾念的思绪,随着女子手腕的上下移动,渐渐回归。

      “嗯…是的。”顾念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读他Salammbo的中国人不多见。”她笑容依旧,重新将书翻开:“还是英文版的。”

      “因为法文看不懂嘛。”顾念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用手指顺了顺有些凌乱的头发。

      女子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讶异,接而笑得更具风韵。

      眼前的姑娘,显然没领会她话里的意思,她本是想夸她英文不错的。

      “你喜欢这本书?”她翻着顾念的小说,神情自若,好像并不在意,她们是陌生人。

      顾念侧头想了想:“挺喜欢的。第三章萨朗波祈祷那段,福楼拜的文笔,实在叫人惊艳。”

      女子笑着瞥了她一眼,微微颔首,指尖中的书页迅速向前翻。

      “Salammbo walked to the edge of the terrace; her eyes swept the horizon for an instant, and then were lowered upon the sleeping town, while the sigh that she heaved swelled her bosom, and gave an undulating movement to the whole length of the long white simar which hung without clasp or girdle about her. Her curved and painted sandals were hidden beneath a heap of emeralds, and a net of purple thread was filled with her disordered hair.”

      她读起这段文字,是很标准的伦敦腔,每一个音节都在喉咙中滚过。

      顾念沉浸在她的声音里,沉浸在Gustave Flaubert的这段文字中。

      恍惚置身于一座欧式庭院,秋天微黄的树叶,打着卷穿过中庭,还带着对树的眷念。

      这一瞬间,时光回转,来到西元前的三世纪,处于第一次布匿战争中的古迦太基。

      美丽的迦太基圣女光彩照人。

      萨朗波美丽的头发被紫线网笼罩,脚上穿着绑带复杂的凉鞋,上面嵌满了绿宝石。因为没有任何束带,她的白裙在夜风的吹拂下更显飘逸,随着她轻盈的脚步摇曳到露台边缘,她扫视着这寂静的城镇,就如古希腊神话中的月神,阿尔忒尼斯一般圣洁。

      “How lightly turnest thou, supported by the impalpable ether! It brightens about thee, and 'tis the stir of thine agitation that distributes the winds and fruitful dews. According as thou dost wax and wane the eyes of cats and spots of panthers lengthen or grow short. Wives shriek thy name in the pangs of childbirth! Thou makest the shells to swell, the wine to bubble, and the corpse to putrefy! Thou formest the pearls at the bottom of the sea!”

      读到这里,女子停住了。

      她抬起头,眼里光芒闪耀:“如此美的祷文,福楼拜不愧是福楼拜。”

      “是啊,为了这本书他花费了四年时间。两度走访中东,拼命地收集资料,夜以继日地创作修改。”顾念仰望着眼前的女子:“可是,仍然有人对他评价不高”

      女子认真地听着,夹着书在顾念身边坐下:“怎么说?”

      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愿闻其详。”

      顾念:“Jean-Paul Sartre曾在自己的文学评传中说,福楼拜是个‘神经官能症患者’。那在《萨朗波》里,他的‘精神病’也被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她停顿一下,看了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子,继续道:“萨德认为,作家应该理性地再现现实。可如果小说里都不包含作者的情绪,那作家丰富敏感的精神世界,对文字精准而又艺术的运用,又可以体现在哪里?”

      女子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

      在她的注视下,顾念有丝脸红。

      平常自己对作品名人的评价都很中庸,如今却说出了一翻,如此个性鲜明的话。

      “我是不是说得有些武断?”顾念的声音,隐隐发怯。

      女子笑得更加明媚:“怎么会,我很赞同你的观点。”

      她左手拿着书,灰色长裤包裹的右腿,弯曲半立着,右手托腮,手肘支撑在膝盖上: “说到这部小说,文学批评家总会把它和东方主义联系在一起。”

      “你对这方面有研究?”顾念的眼睛亮晶晶的。

      女子长睫稍覆:“谈不上研究,大学时修过这方面的课。”

      顾念:“我也是。”

      二人相视一笑,女子道:“那你肯定读过,Edward W Said的Orientalism。”

      顾念:“提起东方主义,老师肯定要说Said的Orientalism。我还记得书里说,Flaubert与埃及妓女Hanem的艳遇,是为了表现强势西方与弱势东方,彼此间的力量模式,目的是凸显西方文化的优越性。”

      “东方主义毕竟是西方文化的产物,本质上也带有控制的意思。理论批评总有些无趣,还是只欣赏艺术会比较开心。比如Oscar Wilde的Salome。”女子的眼里,浮起狡黠之色。

      听她提起王尔德的戏剧莎乐美,顾念激动得不行:“这部我超级喜欢的!”

      她赶紧用手捂住嘴巴,刚刚声音好大,自己都吓了自己一跳。

      女子见她如此,不由笑出了声:“我也超级喜欢的。”

      “倾国倾城的Salome,在Herod Antipas面前跳的七面纱舞,一定美绝了。”女子缓缓说道,每一个字仿佛都带上了魔力。

  • 作者有话要说:  英文翻译内容 译者:何友齐
    萨明波一直走到平台边上,眼睛环顾了一下天边,又注视着沉睡的城市上。她叹了口气,这使她的乳.房耸了起来,披在身上的没有搭钩和腰带的白色长袍也从上而下波动起来,她尖尖的翘头拖鞋缀满了绿宝石,披散的头发塞在红色的线网里。
    你在模不着看不见的光环之下旋转得多么轻盈,空气在你周围靡得光滑无比,你的运转生成了风和有繁殖力的露水。猫的眼腈和豹的花斑随着你的阴晴圆缺或长或缩。妇女在分娩的痛楚中呼喊你的名宇。你使蚌壳隆起,酒类沸腾,尸体麂烂,海底生成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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