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华胥引》久微

3、二段

　　“一千八百六十二只羊，一千八百六十三只羊，一千八百六十四……”蹲在离龙灯不远的街角的赤云染小声地数着，心渐渐开始颤抖起来。这么多人……师兄能不能找到这里呢？苍师兄和翠师兄一定很着急吧？白雪飘不知怎么样了？虽然师兄说过走散了站在原地等，可是当时被人流冲了一段距离，万一师兄看不见我怎么办呢？
　　毕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一面想着，心愈发地慌了。怎么办？都已经数到三千了，还是没有看到师兄的影子。是不是应该走回龙灯下面呢？可是人群真的很挤…正犹豫着，不知为什么眼前的人墙竟然渐渐松动了一点，让出中间的一条街面来。有机会！赤云染咬了咬嘴唇，横了心，钻过几个空档，向街面那边的龙灯跑过去。
　　她一直被前面的人挡住视线，并没有看到人们让开通路，是因为街这头，一辆四匹马拉的花车正以不慢的速度驶过来。刚跑上路面的赤云染只听见身后传来一片惊叫声，还来不及扭头看清楚状况，巨大车轮挟起风尘已扑上了她的脸。
　　驾车人收缰不及，眼看车轮就要从赤云染身上碾过，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人跃上街面，一手捞起赤云染，另一手在车缘轻轻一按，已借力腾空，飘然落地，姿态异常潇洒。街上人群又发出一阵惊叹喝彩。
　　受惊到不能反应赤云染这时才回过神来，之前被吓住眼泪仿佛一下全涌上来，又不愿在人前哭泣，只好睁大了眼睛拼命忍住，只觉得视野一片模糊。她被人抱在手里，依稀只能看见救她那人肩头的黑发，以及冠上长长的红色流苏。有个穿淡紫衣衫的女子走近，用温柔的声音问她：“没受伤吧？”

　　练峨嵋看着趴在蔺无双怀里的小姑娘，见她生得眉清目秀，秀丽中带着三分俊俏英气，十分可喜。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强忍着眼泪的样子，更是惹人怜爱。连忙从蔺无双手中把她抱过来，柔声安慰。恰有好事旁人见这温馨和谐的一幕，忍不住出声叹道：“真好的一家子！”若不是练峨嵋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怀里的小云染身上，当能见到身旁的清俊青年瞬间石化以及面部充血到可以蒸出白云的状况。
　　完全没有留意到蔺无双的异样，好不容易哄得云染收了眼泪，练峨嵋正欲询问她的家人可在附近，忽见小姑娘的眼睛一亮，笑容绽放，冲着远处欢呼一声：“苍师兄！”

　　他在远处早已见到无双救人一幕，与翠山行悬着的一颗心方落下。走到近前才发现原来练峨嵋也在，而黑发好友的脸上，正泛着可疑的桃花色。
　　好友多年的心思，他如何不明白，忍了笑意寒暄道：“真是好巧，练云人也在啊，真是多谢了。无双好友，多谢！”
　　“啊，原来是苍你家…不，玄宗的小师妹啊！真是好可爱。”
　　“呵，这是小三赤云染。云染，还不谢过练云人。”
　　回到两位师兄身边的小丫头已经完全恢复了活力，跑过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脆生生道：“云染见过练云人，多谢练云人!”
　　“还要谢谢你蔺大哥。”
　　蔺无双此时总算回神，微笑着拦住道：“不必行礼了，救人本是分内之事。云染也很坚强，一滴泪都没掉呢。”
　　受到称赞，云染颊上微微泛起了红晕，还是小小声道：“谢谢蔺大哥。”
　　一旁练峨嵋见了团在翠山行和苍怀里的另外两只，更加舍不得放手，当下说，既然大家碰巧遇到了，不如一起走走吧。
　　蔺无双的表情瞬间僵了僵，却也没说什么，只向他投来感情丰富的一瞥。
　　好友…这可不是我的错啊…！他不顾对方散发的幽怨磁场，回敬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反正日子还长着呢不是吗？今年的元夕过了，还有明年，年年复年年。云染雪飘，黄商九方都会长大，好友你也会一直陪在云人身边…
　　在这个幸福之所，大家永远在一起。

　　天边的焰火早已尽了，街上汹涌的人群也渐渐散开。灯火渐稀花散去。一切将归平静。翠山行和练峨嵋怀里，两只小团子早已睡熟。往封云山的路上，只剩极少的几个匆匆归家的路人。
　　眼角似乎瞥见一抹明蓝色擦肩而过，似曾相识。
　　落在最后的他终于停下了脚步，笑得云淡风轻：“呀，突然想起还有一事要办。小翠你们先回去吧？吾随后再来。练云人，无双好友，抱歉暂不能相陪了。”
　　翠山行回头望他一眼，沉默了一刻，终淡淡一笑，轻声道：“是，请小心。”
　　练峨嵋也是微笑颔首。
　　蔺无双转身注视他许久，缓缓道：“吾将明玥交与汝了，苍。”
　　“是，双剑荡魔，吾不曾忘。”
　　“苍师兄…”两双仰视他的眸子，仿佛盛着不舍。轻抚了下白雪飘与赤云染的头，他后退一步，向众人躬身一揖，转身拂袖而去。
　　心知已无需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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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火阑珊处，那人仿佛早已等着他的到来。修长的身影，熟悉的端丽容颜，遗世而出尘。见到他，才微微一点头，躬身行礼：“没想到在此得遇弦首，是善法天子之幸。”
　　“天子…”低头回礼，唇边带上了自嘲的笑意，“苍流连迷障而忘返，让天子见笑了。”
　　一向态度凌厉的青年却并未显出什么苛责之意，语气平和而温暖：“弦首以为这是什么所在？昔日轩辕氏梦华胥而治天下。一个让你看清心中所求的地方，未必便是迷障。”
　　“原来…这就是华胥之国么？”
　　“不错，传说中的幽梦之乡，自有其惑人之处。只是以弦首修为，心澄无隙，寻常幻境，如何困得住汝。若真的迷失于此，弦首方才也不会回头来找吾了。”
　　“呵，倘有明知是幻境而不愿自拔者，岂非无药可救？”
　　“惑人化人，不在其境，而在其人。”
　　“天子观夫其人如何？”
　　“善法天子所知的六弦之首，贤明豁达，心怀苍生，纵使世事纷扰，伊也能看清应坚持的正道。区区幻境，何足为虑。”相交不过数面之缘，说出这一番评价的蓝发青年无论是眼神或是态度却都是无比的肯定。
　　闻言他也不禁一怔，继而肃了表情，躬身认真道：“苍何德何能，天子谬赞了。”
　　一阵沉默间，他能感觉对方注视过来的目光。“人间离合如月盈缺，本是天意。弦首非神人，悲欢不舍亦是常情，只是还请保重，勿再为天道不仁而加责于自身。何况，”朦胧的月色下，印象中总是一副严峻神情的秀丽青年，竟然微微展露了笑颜，遥指远处明灭的灯火，“汝看那河中浮灯，固然美轮美奂，然而终将倾覆。可是明年元夕，又会有新的灯火流水，美丽一如今日。人世亦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多谢天子提点。”
　　“弦首，谁也不曾离开。分别不过一时，只要心意不变，红尘中总能再相见。”
　　“总能…再相见么？”转头遥望远处流水浮灯，他舒展了眉心，轻轻重复这一句像是某种约定似的话语。再转过身来的时候，蓝色长发的青年已不在了。
　　轻轻叹了口气，仍向那空荡荡的角落处一礼。
　　“多谢汝，天子。”
　　“也是吾该回去的时候了啊…”轻拂袍袖，双手微抬，如同抚琴之姿。指尖按上虚空中并不存在的琴弦，凝神敛思，手下轻轻一拨一挑。
　　铮的一声清音，回响如龙吟凤鸣。身周的世界，月色，灯火，人群，华胥，传说中的梦之国度，在琴音里像破碎的镜子般片片龟裂散落。
　　天波浩渺熟悉的潮声随着海风吹过耳畔，掌心犹能感到怒沧琴弦的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