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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纸人1 ...

  •   (很久以后,纸人师才知道,他走的是一个人的路,讲的是一个人的故事,流的也是一个人的眼泪。)

      这扎纸人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的。如民间送葬时那般金光闪闪五官模糊的纸人,是不行的。街面上小贩卖得那些或制作粗糙或比例不对的纸人,也不行。便是梨园那些皮影艺人,白色幕布背面精巧好看的纸人,仍是死的。

      惟有十安扎出来的纸人是活的。

      他是个身形颀长皮肤雪白的男子,生得自然是俊俏风流,只是一双眼睛总透着避世的光。他为人也很冷淡,很多时候他走在路上,会忘记自己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也记不大清楚自己的岁数,好像活了很长,又好像活的很短,反正每天都是这样过的。

      他很少扎纸人,因为这是他们家族秘而不宣的手艺。江湖上都传言,有这样一门扎纸人的手艺,可以使人梦想成真。

      你想要什么,纸人师便给你扎什么,元宝首饰房屋之类的死物能成真,鸡鸭牛狗之类的活物也能成真。你想要美女,想要财宝,甚至你想要千军万马,纸人师能给你,你想要什么他都能给。

      但这既然是个秘密,当然就不能让别人知道。

      也因此十安一个人过了很久,他慢慢觉得这样的日子没意思,他餐风宿露,看的是一个人的月亮,他翻山越岭,行的是一个人的路。他没有家也没有落脚之处,只能不停地走啊走,不能停下来。

      山很青,水很秀气,风也是极致的温柔,但他不能停。

      他背着行囊。行囊里装着很少的东西,两套换洗衣衫,一点碎银子跟铜板,还有一把纸刀。

      有一次他打山路走,不巧碰见了山贼,这群占山为王的汉子个个五大三粗,瞧着十安比寨里抢来的小娘们还好看,细皮嫩肉叫人流口水,便起了淫心,满嘴不干不净。

      十安慢吞吞从行囊里拿出那把纸刀。

      山贼们指着他哈哈大笑,觉得这小子怕是被吓傻了,那把纸糊的刀出来吓唬人。十安抬头看他们,搞不懂他们在笑什么,把刀横在身前。他无意伤人,只想平平安安打这里过去。

      山贼头子趁着十安经过他们身边时捏了把十安的屁股,触手柔软而有弹性,真是一只好屁股。

      没等到他开口说话,他捏了十安屁股那只手就断了,掉在地上啪嗒一声,血淋淋地打湿了地上的沙土。十安穿着白衫,不想弄脏,就快步走了,顺便揉了揉被捏的有点疼的屁股。

      山贼们被他吓得说不出话来,十安就慢吞吞把纸刀收回行囊,在山贼们的视线里走远了。

      邪门儿。

      他一个人又走了许久,也没人跟他说说话,反正他总是一个人,吃喝拉撒都好解决,但有的时候还是觉得挺寂寞的。他试过跟遇见的人搭话,但说着说着人家总会拿奇怪的眼神瞟他,再不然就是直接骂他是怪胎,为此十安感到很苦恼,他自觉是个很好的人,为何却没有人与自己搭伙过日子呢?

      他曾经认识过一个很娇俏的姑娘,泼辣又大胆,他学着见过的样子想跟姑娘好,但姑娘闭上眼噘起嘴要他抱的时候他却退缩了,人家男男女女都能互相过一辈子,他怎么就不能呢?

      姑娘捂着脸跑了,十安自觉对不起人家,毕竟他着实是跟姑娘暧昧了好长一段时间,但他又不知如何弥补,只好趁夜去镇上买了点金纸,慢吞吞地扎了几个金元宝,天亮前顺着姑娘家墙头扔了进去,然后闷声不吭走了。

      再也没回那镇子。

      他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浪的,他也想找自己的家,再不济找回自己的记忆也行,但他走了这么久,什么都找不着。

      后来他也死心了,不试图找个人跟自己一起过日子了,但这天他经过一个小城,瞧见一个吹糖人的老头沿街叫卖。

      十安摸了摸行囊,只剩下几个铜板,他有点苦恼,他大可折点元宝什么的,可他心里有个声音跟他说,你给别人扎东西行,你自己别用。

      用了是要出事的。

      可他又真心喜欢那个糖人,就摸出那几枚铜板,跟老头买了。老头正在吹一头老虎,利齿爪牙都栩栩如生,头也没抬:“自己选个。”

      十安想了想说:“这些我都不想要。”

      老头一听,心想这人难不成是来找茬的,一抬头愣了一下,毕竟这青年长得实在是好看,就是太苍白太瘦弱。十安继续苦恼着自己的事:“老丈,你帮我吹个糖人吧,我想要个人。”

      “你想要什么样的?”收了铜板的老头顿时和颜悦色起来。

      十安自以为周详地考虑了一会儿,开始要求起来,老头越听脸越黑,五个铜板的糖人,你提这么多要求你又不多给钱!瞧这小子的穷酸样,一看就是个穷鬼。

      十安说完了,就睁着他那双总是乌漆墨黑的眼睛盯着老头看。说来也是奇怪,十安很专注地盯着一个人的时候,这眼神就不显冷淡,反倒有几许天真了。老头被看得心软,心想反正收了钱,生意又不怎么好,便按照十安说的吹起糖人来。

      吹糖人是门很有意思的手艺,要十安说,真正的老手艺人,就比方说他面前这位老丈,那道行也是深的。扎纸人也好,吹糖人也好,讲究的都是一个熟字,喜不喜欢反而是次要的了,反正也没人问过十安喜欢扎纸人不,他也就会这个,不干这个还能干点什么呢?

      老头的手艺是真好,麦芽糖在锅中烧开变成糖稀,冒出咕嘟咕嘟的小泡泡,散发着甜蜜的味道。老头沾了点滑石粉在手上,这样可以保证不黏着,小铲轻取一勺,这吹糖人是有模具的,但按十安这要求,得用画的不能用吹的。

      板上抹了油,老头浇得又好又快,糖稀在板上冷却时间短,所以他需要在很少的时间内完成。期间十安还要时不时添几句,眼睛大点,身材高点,眼神别太凌厉,听得老头很想把那一锅热糖稀砸他脸上去。

      五个铜板的价钱,你这要求太高了啊喂。

      糖人好了,老头拿刀轻轻一铲,竹签子滚了一圈沾好,递给十安。然后闷声把之前做好的老虎插到草把子上。

      十安捧着糖人看了很久,站在老头摊前不走,老头寻思今天遇上个怪人,这吃也不吃,玩也不玩,就站在那捧着看,能看出什么来?

      十安心想,要是自己跟老丈比一比,不知道谁更厉害呢。但转念又一想,纸人跟糖人怎么比,一个不能吃一个能吃。

      而且他也不能把自家手艺当成显摆的成本。

      于是他转身走了,空气中还留着欢快的意味。老头嘀咕了句怪人,便开始招呼跑过来的几个小孩。笑眯眯的接过那一只只脏兮兮小手里捏着的铜板,然后把他们想要的糖人从草把子上拔出来递过去。

      十安没钱了,晚上连客栈都住不起——反正他基本上不住客栈,上哪儿找不到个地方窝一晚上啊。

      可到了晚上他缩在一户人家的草垛子里,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那个糖人。幸好天比较冷,贴身用油纸包着也没碎。十安呆呆地看了会儿,从草垛子里手脚并用的爬出去,对着明晃晃的月光,把行囊打开了。

      下午买完糖人他就有这个想法了,于是顺道买了点纸。

      对十安来说,扎纸人的纸质并不重要,可这回他却下意识用剩下的最后的钱买了好纸,为此还被迫折了一锭银子——不知自己得遭什么报应。

      他把这上好的纸摊开,取出纸刀,又拿自己的血跟面粉和了碗浆糊,就着惨白的月光忙活起来。

      他还随身带着笔墨纸,都是为了扎纸人使的。

      他裁剪,比划,然后看糖人一眼。

      照着糖人的样子扎了个纸人。

      扎越大件就越耗费心血,但十安功夫深,按理说一个纸人是损耗不了多少的,可这回他险些去了半条命,扎完就一头栽倒在草垛子里,什么笔墨纸啊都没来得及收拾。

      他一觉睡到了天鱼肚白,醒来时一脑子浆糊,盯着草垛子看了会,险些想不起来自己姓甚名谁,好在有一双手将他温柔扶起,声音也是低沉动人:“睡醒了?”

      十安哦了一声,眯眼,顺手摸上去,从那人的手臂摸到头顶,又从头顶一路往下摸到脚脖子,活脱脱像个色中饿鬼。值得庆幸的是那人脾气极好,并不生气,而是将十安抱在手中,出了草垛,趁着天色未亮,出了城。

      十安趴在那人怀里,闻到对方身上纸墨香,心里空落落的,又极欢喜,半晌,搂着那人的肩头,把脑袋搭在上面,难过,却掩不住快活。

      那人一直抱着他,似乎不会累。他们专捡偏僻的地方走,一路上也不曾遇到什么人,十安也不问那人去哪里,直到天大亮,他们才停下。

      织荏啊织荏,你可算是,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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