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时吗,耶稣?》秀爷

1、Chapter 1

　　７月２３日。夏。雨天。傍晚。
　　公寓。一百多平米的套间。
　　阁子庸懒地躺在我的怀里，长长的睫毛静静地抑着苍白的脸颊。
　　我喜欢这么近距离观赏他。
　　他是美的。美得很诱惑人去近距离观赏他，研究他。
　　他半裸着身体，像一件艺术品一样躺着。
　　他喜欢在我面前毫无保留。他的存折，他的信用卡，他的证件……全都锁在我的保险柜里。
　　他喜欢和其他的男孩子一样给他们的天使最庸俗的承诺：我要养你一辈子。
　　但他的天使，却很清高地从不动他户头上的一个零头数字。
　　然而，清高的结果就是，天使的生活日趋窘迫。
　　不是我不愿意工作，而是找了许许多多，都被拒绝了。
　　不是因为学历，不是因为文凭，更不是因为能力，而是阁子欲把我锁死在他的金库里。他说要养我，他说他绝对不会让他的女人进入他所经历着的残酷的争斗中去。于是，凭着他四通八达的关系，阻止一切我就职的好机会。因此，在这座城市，似乎只有质量最差的工作还没有被他的魔爪普及。而他非常了解我，我不会情愿做低级的工作。
　　原本以为男女平等的观念已非常普遍，但似乎老师在小学课堂讲授这课时，阁子是在底下睡觉的。
　　“嘟嘟——嘟嘟——”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短信，是阁子的。
　　见他没有醒，我便拿过他的手机，翻开短信——
　　“安先生您好！上次在贵公司的庆功宴上幸识您的爱人樊小姐，并听她谈及想请我为她找个合适的工作。正好，最近德曼公司的总裁想为他的千金找位全职家教，报酬每天在四千以上，但德曼公司位于宁亚岛，距离相对有点远，不知樊小姐是否愿意接受。敬祝两位，爱情甜蜜。”
　　我颤抖着双手看完短信，心潮一阵澎湃。每天四千以上！这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好处！况且只是做做家教陪小孩念书而已！
　　为了不惊醒这个美丽的专制主义者，我偷偷地起身，溜进洗手间，关上门。以阁子的名义回了短信给那位好心的，在阁子公司庆功宴上与我极其投缘的柯女士——
　　“你好，感谢你对樊小姐的关心！她十分乐意接受这个工作，关于详细的情形她会与你电话联系。祝，好。”
　　然后，我兴奋地按了一下“发送”键，并把柯女士的号码存进自己手机，清空了阁子手机里的短信。最后兴奋地用自己的手机拨通柯女士的电话，轻声细语，小心翼翼地跟她讨论工作的具体情况。柯女士不住地问我是否感冒，还一再关照我小心照顾好身体。我呢，就不住地提醒柯女士，说阁子最近很忙，关于我工作的事情就不要再过问他了。
　　几分钟简短的对话之后，一切都敲定。
　　下周一开始，我就不必再被阁子的牢笼所束缚！我将开始为期一年的全新家教生活！自由万岁！
　　我太高兴了，太兴奋了，不禁在卫生间里手舞足蹈起来。结果，由于阁子刚洗完澡在卫生间地板上留下诸多水渍，加之我赤着脚……很快，阁子便被卫生间的惨叫惊醒。
　　他砰地冲进来，看着我可怜兮兮地躺倒在滑溜溜的地板上呻吟，皱着眉猛地把我抱起，小心地放在床沿上，又转身到橱柜里翻找药物。趁他找得起劲的档儿，我赶紧把藏在手心里的阁子的手机扔在床上。
　　手肘擦破了皮，小腿裂开了一条口子。
　　阁子蹲下身，小心地为我处理着伤口，一边上药一边呼气轻轻地吹着。
　　“对不起……”他沉沉地说。
　　“恩？……什么？”我有些诧异。
　　他起身把药品放回橱柜，像个小孩犯了错般背对着我，说：“我没把卫生间地板的水清理干净……我以后一定弄干净……对不起……”
　　心里，万分的温暖。我笑了。我喜欢被这个美丽的专制主义者宠着，听他因为爱护我而对自己过失的忏悔。这令我相当的满足和安心。
　　我笑得极其愉快。
　　他走到我跟前，再次蹲下，很自觉地接受我的惩罚，每做错事——约会迟到３分钟，忘记给我们的宝贝紫葱浇水，借散步为名偷偷跑到公园去抽烟，喝酒喝得醉熏熏地回来——他就用这招：“宝贝，要我怎样弥补过失呢？”
　　每到这时候，无论我开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除非是一种情况，工作。
　　只要一提工作及与其有关的一切，都是No way.
　　而这次，为了我家教工作的顺利实施，我得好好利用这次他赎罪的机会。
　　“那……给一年时间……”我小心地提议。
　　“做什么？”他警惕地问。
　　“不做你的女朋友……”我小心地试探，这是在当家教的期间彻底摆脱他的最有效办法。
　　他怔了怔，慢慢地坐到地板上，头一次听我说这种话，似乎有些甍了，僵硬地问，“你……你……厌倦了？”
　　我也楞住了。从来不曾想过他对分手这么无助。
　　“我不答应，”他抬起头倔强地看这我，“真的摔得你那么痛吗？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清理干净……别开玩笑了。”
　　我认真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分手一年吧，我没开玩笑。”
　　“一年？……呵……”他低下头去，声音轻得有点像自言自语，“为什么？”
　　这是唯一争取独立的机会……也就一年时间……工作一结束，我马上回到你身边……阁子……到时候你一定会体谅我的。
　　于是，我装模作样地引用了某乐团歌曲的经典歌词，“爱情不是每天相依为命，要留给彼此一点空隙才能够呼吸……我们每天都粘在一起，让我觉得很压抑……我觉得，我们真的很必要分开一段时间……”
　　“你这么想？”他问。
　　“恩……”
　　“真这么想？”
　　“没错。”
　　阁子沉默了。修长的手指从床上移了下去。
　　我想伸手握住他的手，却还是见着他的手移了下去，无意识地移了下去。
　　许久。
　　他缓缓地把目光对向我，深褐色的眸子令我感到不忍。
　　“那这……一年时间……我该回哪儿？”
　　“我一年以后回来，真的。”我的女性独立意识战胜了我的感情，无论他如何了，我意已决。
　　阁子见我如此坚决，很无奈地笑了笑。

　　当天晚上，阁子要亲自下厨为我做饭。也许是觉得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才导致我萌发三周分手的思想。
　　我就一个人很愧疚地坐在客厅地板上看碟。名字叫做〈〈三脚猫的故事〉〉，超搞笑的动漫，以前每一集都是阁子从公司回来以后和他一起看的。肚子饿了，我们就叫“小丁家”的外卖——那是我们俩都很喜欢的餐馆，阁子最爱“小丁家”的酥油饼，总是一次就叫７份，结果这男人胃口又很小，一次只能吃三份，而另外的四份多半是被留在厨房垃圾桶里发霉，引发一次又一次“苍蝇横扫厨房”事件，每到这时候，我总会把苍蝇拍塞给他，并把卧室门反锁，警告他如果不处理掉所有害虫就不准进房间睡觉。但事后，阁子仍是照叫７份不误，因此我曾一度怀疑我的男友是否患有周期性遗忘症。我呢，最爱“小丁家”的虾米团，每次都是一面啃着团团，一面读虾米团包装袋上的爱情故事给阁子听，而他总是很不屑地说，“骗你们小孩子的……”
　　屏幕上的三脚小猫噌噌地跳上独木桥，滑稽极了，但我却满脑子是以前和阁子在一起时候幸福的画面……一年啊……我真的要为了自由舍弃他一年……
　　视线里的小猫开始模糊，眼眶开始湿润起来。

　　深夜。
　　我们俩静静地肩并肩躺着。
　　“明天我出差。”阁子说。
　　我默然。
　　“回来的时候你应该已经离开了。”他有点苦笑地接着说道。
　　“唔……”我应了一声。
　　“记得伤口上药。”
　　“恩。”
　　然后，又是漫长的寂静。
　　这一带的环境十分清幽，是阁子为我买公寓的时候特意挑的。
　　但今晚的静，却静得令人崩溃。连冷气微弱的振动也似乎只是幻觉而已。
　　真的很静，阁子，你感觉到了吗。
　　我一直都是醒着的，平生第一次看着白纱窗帘外的天空的颜色渐渐淡化，像是一副油画艺术的创作过程。不知道阁子是否也是醒着呢。
　　后来，新一天的早晨来临了。
　　光线渐渐透射进卧室。
　　我们的最后一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阁子起身了，很疲倦地揉揉太阳穴，没有看我，穿好衣服走出卧室，虚掩上门。
　　我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也起床了。
　　走进客厅，便闻到一阵烤土司的香味。我偷偷地扒到厨房门口窥视，果然，阁子正在准备早餐。他背对着，没有注意到我。于是，我便呆在原地，认真地看他最后再宠我一次，想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刻到脑子里。
　　最后，他终于鼓捣完毕，转身看见了我，温柔地说了句“早安”，和以往一样。
　　然后，我也照例乖乖地坐在餐桌前等他端上早餐，再一口一口喂我吃。
　　他喜欢把土司撕成一小片一小片，再抹上果酱喂给我，好象生怕大块的会把我噎住。
　　今天也依旧。
　　他不喜欢在给我煮的牛奶里加糖，即使我一度拒绝喝纯牛奶，他还是会想尽各种办法让我把牛奶给喝得精光，比如说允诺晚上会早点回家陪我看〈〈三脚猫的故事〉〉。
　　今天，他却在牛奶里加了两勺白糖。
　　早餐进行得很顺利。我主动要求洗碗，他没有拒绝，自己到书房整理出差的材料了。
　　原本以为，一切都不会变得太多，以为我的理由他会接受，像接受我一切无理要求那样。但，阁子对我的依赖，却终不见得少于我对他的不舍。
　　洗完碗，我轻轻推开阁子书房的门。他把从桌上的几沓厚厚的资料放进公文包，看见我，动作慢慢停下来。
　　我们四目相对着。
　　“怎么啦……舍不得了？”他突然笑了起来。
　　“显然……没有……”我狡辩地反驳。
　　他放下公文包，走到我身边，把我埋进他的怀里。他身上的淡淡香草味令我陶醉。
　　“嘟嘟——嘟嘟——”他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了，司机已经到了。他该走了。
　　但他仍然没有放松箍住我的手臂。
　　“还是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好吗……”他在我耳边低语。
　　最后，他走了。滑稽的是，提出分开的是我，先离开公寓的却是他。

　　为了自由。
　　阁子，我们就是这样，分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