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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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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有山,名曰不周。北望诸囟比(注)山,临彼岳崇山,东望泑泽。
据传,不周山曾乃擎天力柱,若攀天界,须经不周。然此山狼崖陡峭怪石嶙峋,巨兽怪鸟盘桓山中,仙云缭绕是为险要之地。只因南方火神祝融之子共工氏与黄帝族子嗣颛顼为争帝位两方彻夜激战,共工臣下不敌颛顼手中猛将,皆被诛杀,共工氏亦被逼至此山无路可逃,遂转身怒而触不周,硬生生撞断这通天神山。顷刻间,山体皲裂,兽奔鸟飞,狂风刮过,仙气顿失,只留残垣空山一座。
经年累月,地势变迁,山下有泉自地底而出,山上生出蜜汁嘉果,其实如桃,其叶如枣,黄华而赤柎,人食之不劳。虽无鸟兽盘居欠缺生机,但一派和谐之景到为不周增添几分幽静之气。遂传,有仙界之人潜居于此。
虽为传说,也并不是空穴来风。曾有药童入不周采药,行至半山处便迷了路,走了好一阵子仍不得出路,眼见天色转黑心中甚是焦急,不留神时一脚踏空坠下山去。此时却见一矫健黑龙拔地而起,稳稳将其接住。待那药童再想细看,却不知何时已落至山脚,四周悄然无声。此事传开后,便有不少人上山寻访,然皆寻之未果,众人遂于山脚建祠堂一座拜祭龙神。
要说这龙神为何,也确有此物。当年共工霸居九州与女娲氏作对,女娲炼石破其水袭之法,正待斩杀共工氏,一黑龙从共工体内窜出直飞入天,女娲便知共工受此黑龙左右故而内心生恶。后共工战败身死于不周,那黑龙闻讯飞来想占共工肉身,哪知已不得寻。久而久之,黑龙便盘踞于此,子孙世代于不周山修行,终成正果遁入仙道。而那药童所见黑龙,便是现今仙界帝王,名谓之“姜”。
这日,姜帝一袭白衣袅袅立于山巅眺望,惊见海外西南尽头天空有黑云缭绕,是为不祥。掐指一算,便知黑云笼罩之处为魔界帝都都隍,近日内定生无妄之灾。只见,姜帝双目轻垂,额上朱砂印记微泛红光,瞬时化作黑龙真身穿入云中,向西南方飞去。
不出半日便抵至海外最西边地域,黑龙于空中翻了几个跟头,龙口一开,只听洪钟般声音响起:“蓐收神将何在!”
不出一会儿,一名赤裸上身,手拿战斧,脚踏两条青色小龙的男子至云端缓缓驶来。走进,才看清这人肥头大耳,眉目间尽是笑意,到有些佛界弥勒佛尊者之相。
“蓐收见过仙界姜帝。”男子点头微笑,也不作揖,倒也不太把眼前之人放在眼里。只因蓐收乃是掌管西方的神将,是为神界之人,自盘古开天地时便已存于世,神力乃天地所赐,不似仙界之人,多是苦苦修行数千载方成正果。因此,神界之人通常自视甚高,便连这仙界帝王也不太买账。
姜帝也不在意,作揖回礼道:“蓐收神将,汝掌管海外西方,近几日可觉这地域之中有何不妥?”
蓐收收住笑脸,心道:这地方归我管,妥不妥我当然知道,何时要你这得道黑龙来提醒。想来仙界臣子不似神界,都是散落在六合之间四海之内,谓之散仙。若无大事,帝王座前便无人问津,你这是在那不周山待着无聊,便到我的地盘来管闲事了!
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却也不敢说得如此直白,旋即换上笑脸道:“近百年来,海外西方年年风调雨顺,谷物丰收,未曾有不妥不安之处。殊不知是何事劳帝尊亲驾?”
“朕今日于不周山巅俯望,见海外西南之空有黑云盘旋,遂到神将此处一问究竟。如此听来,神将也不知是为何了?”姜帝声如洪钟,语调平缓,虽不似在责备,但听来也觉言词犀利。
蓐收闻之,便觉姜帝不似信口开河,若说真有此事而自己又未察觉,是谓犯了玩忽职守之罪。要说这玩忽职守何来,便是自己这百年间都在贪睡,而只放了脚底这两条青龙替自己照看这西方地域。那青龙只是自己下到人界时收服的小妖,连仙妖都称不上,法力自然不行,西南地域处的黑云自然也不得见。
越想蓐收越是心急,只怕耽误了事,神界帝尊怪罪下来那可就遭殃了。急忙从左耳内掏出一物,细看下是一条小蛇。这蛇只有单目,只见蓐收对其一吹,那蛇目便猛然睁开,霎时金光四溢扫遍整个海外西方,蓐收便是借这金目小蛇了解西方内的状况。待那小蛇扫至西南方时,蓐收瞬时瞪圆双眼,姜帝便从这表情上知道他所见为己所言。
“蓐收神将。”心知姜帝所言不虚,又闻他唤自己,蓐收身躯一震,收了金目小蛇。
“实如姜帝所言!”此时,蓐收再不敢怠慢,毕恭毕敬的抱拳作揖,“小神这就上天庭禀明此事!”
“朕且与汝同去。”哪知,这姜帝是要帮人帮到底了。
可蓐收心有所惧,生怕姜帝在帝尊面前捅了自己篓子,说自己玩忽职守。但又见姜帝面相坚决也不好开口拒绝,犹豫过后只能作揖表谢,便踏着青龙向神界驶去。
二人刚至天宫门口,姜帝化回人形还未站稳,便有一小童跑上前来,深做一揖,表示要引他们去见神界的帝王“坤”。
姜帝心下可知这坤帝了得,早已料到他二人前来,想必海外西南有黑云之事,他也早已心里有数。于是乎人还未见,姜帝心中遂升起一股敬佩之情。
待二人走上那金砖琉璃瓦的恢宏殿堂,终于得见这位受世间万物敬仰的至尊帝王。殿中玉石龙椅上坤帝正襟危坐,身披龙纹金袍,头戴玉鼎珠冠,剑眉横飞,双目透光炯炯有神。只是坐着,也已有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之感。
“海外西域司掌官蓐收拜见帝尊。”
“不周山姜,拜见帝尊。”在此等帝王面前,纵然自己掌管仙界,姜帝也不敢妄自称帝。
“众爱卿平身。”坤帝之声沉如洪钟,比姜帝化作黑龙时的声音更是低沉几分。
姜帝抬头,正对上坤帝双瞳,还为来得及开口,只听座上那人道:“朕与姜仙帝许是许久未见了吧。”
一听坤帝尊称自己为仙帝,姜帝忙拱手作揖:“许是有三千多年未见了。”
“嗯。”坤帝微微颔首,“朕记得那次相见,还是因妖界一鲛鳞小妖遁入魔道,携其族人移至西南自辟魔界,自尊为帝,这事惊动六界,朕才有幸与姜仙帝相见共商此事,但也只是寥寥数语,未尽所言。”
“确实如此。”姜帝始终抱拳不曾抬头。
这边拉完了家常,坤帝才将注意力转到一旁的蓐收身上,问道:“蓐收神将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这话平淡的不似问句,姜帝遂知那坤帝心中早已明了。只是蓐收还不甚明白,急急禀明了方才之所见,只是略去了自己贪睡百年,是为姜帝提醒的过程。
听完蓐收叙述,坤帝并不马上回应,而是转向姜帝询问:“姜仙帝觉之此事当如何处置?”
姜帝当然知道这是神界帝尊在试探自己,更明白这位英明的君王早已心中有数,但他一届仙众,哪里揣摩得出这神帝的心思,也只能将自己心里所想如实道来。
“自古以来黑云谓之不祥,如今这不祥之气盘桓于魔界都城之上,表明这魔界近几日内定有无妄之灾。吾以为……”
“姜仙帝。”话刚说了一句不想又被坤帝打断,“自古天道循环必有其理,何来之‘无妄’一说?”
“这……”姜帝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只见坤帝慢慢起身,缓缓向殿阶下二人走来,身形高大,威武挺拔,一时让姜帝看杵了眼,虽为此人气势而折服,但又无法移开双目。
“鲛鳞小妖偷食神丹而化作六界异类,这本已打破六界万物循环之理;而其执迷不悟妄自尊大,迁至西南尽头独辟一界,是谓破六界定存之理。所谓天道往复不可破,破之必受其害。如今这黑云便昭示着自食其果之理,正是天道恢复正途之相。如此说来,这黑云出现并非‘无妄’而是天理所致。”坤帝说着,最后停在姜帝面前垂首俯视眼前矮自己半头有余之人,“朕以为,眼下之事倒不在魔界之危。若真的发生不测,也算是给魔界红帝一个教训——让她明白天道不可违。”
姜帝听后,不免感叹这神界之帝仿若有佛界尊者般智慧,眼界广阔,所思甚密,不是一般人能与之匹敌。心下更是敬畏有加,忙深深作揖以表赞同。但又思及帝尊后半句话,说“眼下之事不在魔界之危”,似是话中有话,遂抬首问道:“敢问帝尊以为,现下应以何事为优先?”
见姜帝也是个心思细腻,头脑灵活之人,坤帝顿觉欣慰,微微勾起一丝不苟的嘴角,露出难得一见的浅笑:“姜仙帝还记得,鲛鳞为何会陡增千年功力?”
“若未记错,那妖是食了神界十二神兽中仲牛之角所炼丹药。”
“不错。”坤帝颔首继续说道,“神界十二神兽乃盘古还未开天地之初便存于世间的上古神兽,亦称为十二地支兽。此十二兽各个身怀异能,仲牛虽未排于地支之首,然其法力却为十二兽之最,其异能之处便在它那牛角之上。传闻共工同颛顼大战败落,便是败在颛顼所使的仲牛角打造的神器之上。若是将牛角磨成碎屑炼制丹药,更是六界中众人毕生所求之宝。然世间万物好至极顶必也是坏至极顶,仲牛角之丹服之虽能让人神力无穷,然若不取十二神兽中皇鸡之血相配食之,纵道行瞬升,原形具碎,回朔无望。其形犹如神、仙二类,回天转世皆不入天道,六界之中,无此类容身之所。而各界之中,所知之人甚少,也才会导致如今出现魔界异类的局面。”
只道仲牛之角皆为仙家众人捧为至宝,却不知其尚有物极必反之理,世间之物断不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思及此处,姜帝不禁也摇头叹气:“以帝尊之意,破这天道者并不是妖界鲛鳞,也不是那炼制仲牛角之丹的道士,而是这仲牛本身啊!”
这姜仙帝一点便通,更是让坤帝刮目相看:“昨日,鬼界派人来报,仲牛大限于前日已到,然其自诩为上古神兽不服只有万年寿命,不愿堕入轮回,杀了勾魂使,如今仍藏匿于人界。”
“世间万物果不能永恒,哪怕上古之神终有入土一日。”姜帝感叹,只觉自己这千年来求仙问道也终不知为何,许是时间太久,这当初的初衷也早已忘记,便就顺其自然了。
“帝尊。”看着相谈甚欢的二人,一直被冷落一旁的蓐收实在憋不住了。他虽不甚明了坤帝之意,但方才他说仲牛大限已到却不愿入轮回,这还是听懂了的,便握拳问道:“帝尊,如今这仲牛似是早已不在神界,微臣记得三千多年前,魔界甫入世时,帝尊已将它罚下仙界。”
听到有人插嘴坏了自己的兴致,坤帝倏的展平嘴角,变回一张铁脸看向蓐收:“正因为仲牛自恃法力无穷,时常下到人界作恶,或是欺侮仙妖两界法力低微者;它亦知六界中无人不觊觎其角,也知其角若被人单独食下将害人不浅,却还屡次犯戒挑衅六界众人,朕才罚它下到仙界为符惕山江疑坐骑,挫其威风。”
“江疑!”蓐收一听这名字便浑身冒冷汗,不想眼前帝尊看似处事波澜不惊,但手段之烈也叫人心惊。
这江疑原为神界专司风雨之神,但因脾气火爆向来与众神不合。后因与西王母一言不合,御风雨将西王母所居西北玉山毁半,此举激怒了本就司天之厉及五残的王母娘娘,遂告知坤帝,其间各路神将亦借此机会一并揭发江疑素来德行。帝尊对这江疑脾性早有耳闻,只因其为人耿直,便也不太在意。但如今众怒难平,帝尊便罚江疑退守仙界,居于符惕山,待西王母所居玉山恢复原貌后才可重返神界。如今这江疑便还留在那符惕山上,独自一人也好不快活自在。然若是让这等暴脾气的人去将那目中无人的仲牛骑在身下,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毁林拆山是小事,若是两人打起来必是殃及方圆百里啊!坤帝居然想出这等处置办法,莫不是想一物降一物?
“帝尊是想让江疑管束那仲牛?”想来想去,蓐收也大致明白坤帝用意,只是不敢妄自猜测,说话仍带疑问语气。
坤帝点头,却又道:“朕本是此用意,不想那江疑怎让仲牛跑下人界,还伤了勾魂使。管教无方,待朕问他个清楚!蓐收!”
“微臣在!”帝尊语气急转,便知是要发号施令,蓐收忙下跪听令。
“汝且速去符惕山将江疑带至朕处!”
“臣尊旨!”叩首接令,蓐收便速速离去,前往符惕山。
“帝尊。”坤帝收回目光,只见姜帝神色忧郁,“方才听闻帝尊所言,这仲牛下凡作乱才是破天道之源。若不是因它鲁莽行事,也不会被道士所伤得其牛角,而这牛角亦不会为鲛鳞所食,其后化为魔物。然前日其抗入轮回,便是再破天道。若不及时抓捕,是为天下又不知会如何。”
“诚然……”坤帝悠悠转过身,环顾自己千年来所处的金碧辉煌的殿堂,“若仲牛入轮回,十二神兽则少其一;然若其不入,天下必遭浩劫。而今其入轮回时机已过,本该进鬼界,却身未死,这定数已破便已不在这六界之中了……依此权衡,当务之急,必是禽仲牛以灭之,以防天下未知之难,此举也算在天道之中……”
“……”总有万般说辞,姜帝也不知如何表述。千万年来,这六界早成定数,如今世间突现异物实在叫人措手不及。也不知这所谓的天理,到底是因异物而生,还是异物须遵此而行。
坤帝闻姜帝不语,转身见其满脸惆怅,遂面上再次挂笑岔开话题:“难得姜仙帝来此一趟,就此回去也实在可惜。不如与朕切磋一下棋艺,也算是打发蓐收把江疑寻来的时间吧。”
注
囟比:这是一个字,由于输入法中没有这个字才拆开了打。该字读pi(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