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的故事》约略

1、第 1 章

　　阿保拎着酒壶走出酒肆，给外面露天桌上的那位客人倒酒。

　　这么冷的天，烫好的花雕倒下去，酒杯中就散发出微微的白烟儿，看起来很是温暖。

　　那客人微微笑着，向阿保道谢。

　　这当然是一个外地人，本地人是不会向阿保道谢的。阿保想起壶中掺的半两白水，不由脸红了一红。但那客人却根本没有再注意他了，只是看着酒肆那一边的溪水寒林，沉默地喝酒。

　　阿保猜他心里一定有个故事。

　　——不是和女人相关，就是和轰轰烈烈的事业相关。

　　阿保喜欢猜客人们的心事。可惜酒肆里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本地的粗人们，不用他猜，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已经传得满天飞了。所以当阿保看到这个外地客人的时候，心里着实兴奋了一下。

　　但是他不会过去贸然地说些“客倌，你从哪里来”之类的搭讪话。阿保不会这样，阿保喜欢自己探索这些秘密。

　　于是他也一样沉默地，不停地给这个客人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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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时候，终于又来了一个人。一个和尚。

　　阿保眼前一亮。看见和尚，比看见美女还来得有意思。一个女人出现了，无论如何，故事都只有一种。看见和尚了，却有很多种可能。

　　和尚们是天生带着故事的。

　　那个和尚居然也不禁忌，一来就陪着那客人喝酒，还要阿保上三斤牛肉。阿保当然一点也不惊奇，仿佛和尚们本来就是要喝酒吃肉的。

　　只是牛肉却是没有的。眼下虽是寒冬，却即将开春，庄稼人要靠牛过日子呐，哪来的牛肉？

　　掌柜的要阿保送三斤猪肉上去，阿保一声不吭地照办了。

　　和尚咬了一口，忽然转头看他，笑嘻嘻地，道：“这个是牛肉吗？”

　　阿保却也不尴尬，很本分地摇摇头：“没有牛肉了。”

　　猪肉换牛肉，是掌柜的决定，和他阿保有什么关系？掌柜的既然是掌柜的，那他的问题就不能由他阿保来解决，不然凭什么他来当掌柜的？所以阿保回答得非常心安理得。

　　和尚也不恼他，却转头看向那个客人，问道：“那你说，我要的是牛肉，换成猪肉行吗？”

　　那客人抬起头来，看了看和尚，叹一口气，道：“不行。”

　　“你——”和尚这回倒真气恼了，“你没有听见没有牛肉了吗？”他把筷子恶狠狠一放，在阿保看来，非但不凶狠，倒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

　　那客人苦笑：“那我好歹可以不吃肉吧！”

　　和尚却越发见得蛮横了：“不行，那猪肉多可怜！我佛慈悲为怀，怎可以见得众生如此苦痛？”

　　那客人这回非但是苦笑，简直是啼笑皆非了，无奈只道：“那你就大发慈悲，吃了那猪肉吧！”

　　此话一出，和尚脸色大变，阿保只见得他的神色一会儿怒一会儿悲，终是站起来，恨恨道：“你——你明知道我的心意，居然如此——”

　　他话未竟，已然出手。

　　阿保只见得和尚身形一晃，还未回神，和尚的声音已经传来：“今天你不回去，莫怪我狠下杀手！”

　　阿保定神一看，和尚双手伸着兰花指，相互交叉，正做出一副奇怪的样子。再细细一看，才发现和尚指间捏着一根细细的长发，而那根长发，正是缠在客人的脖子上。

　　显然正是那客人自己的头发。

　　客人端坐在那里，神色不变，却又叹一口气，道：“你又何尝不是明白我的心意？”

　　和尚恼怒道：“但是帛儿已经死了，死了你明白么？——你还要叫多少个人为你伤心？”

　　客人微微一笑，神色竟是无比平静：“所以，你以为我怕死么？”

　　和尚闻言，愤愤然放手，一手将发丝抛出。阿保骇然，看着那发丝竟生生自桌面穿过。

　　和尚恨道：“风去影，你真狠心。”

　　那客人神色倦然道：“阿静，我不曾劝你还俗，你又何必逼我娶亲呢？”

　　他说完这句话，就站起来，掏出银子放在桌面，然后慢慢转身离去。

　　阿保偷偷瞥了眼那和尚，那和尚站在那里，竟不曾追去，只是脸上终于露出凄凉的神色。

　　阿保伸手去拿银子，却见那和尚忽然转过头来瞪着他。饶是阿保再大胆，想起那穿木而过的发丝也终究心中冒汗。

　　哪知那和尚竟也不为难他，只是苦笑道：“你知道吗，我喜欢了他十年——十年了！”

　　厄……阿保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伸手拿过桌子上的银两。

　　和尚见状，也转身缓缓离去，阿保听得他在喃喃念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阿保知道，他会成为一个好和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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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保有些同情这个和尚。他虽然年轻，却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是少不了女人的。

　　同样，一个故事里也当然不能没有女人。哪怕她并没有出现。

　　阿保现在也明白了：一个人哪怕有最好的权势最好的武功，他脑子里烦恼的事情，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稀罕儿。

　　人生真是无聊啊。

　　阿保叹了口气，心里却合计着：晚上回去是否该给他新娶的婆娘捏捏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