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心若补灯

6、第六章

　　影无眠站起身，快速走到柜台边。他与娴荷相视，随即拿起字条。字条上面写道：
　　明天下午请娴荷到德正茶庄。

　　第二天的下午如期而至。
　　令娴荷有些诧异的是，碾尘香仍然是像往常一样，在寻常的时间来到店里，点了茶水，坐下静静地喝茶，除了把蓑笠褪下，换在脸上蒙一层白色面纱之外，与平时没有一点差别，甚至给她一种错觉，那个即将到来的约会根本不存在，这一切都是虚幻。
　　娴荷几次想上前问清。但又决定静观其变。既然碾尘香能这么悠闲，那她又为何要着急呢？虽然这样想，但仍然不安，倒不是为了自己或茶酒店。而是为了那个从此就要闯进她生活的那个人。那个虽身穿黑衣却给了她奇异的温暖的身影。影无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它踏在娴荷的心上，发出不规律的声响，震动着每一寸空气。正如以往，这个碾尘香坐在这里的时候，都给空间一种沉重的压抑。让人下意识地想屏住呼吸。
　　终于，碾尘香站起，付了钱，走出门去，面无表情。
　　而娴荷的心也终于随着碾尘香的脚步踏向那个有影无眠等待着的未来。

　　碾尘香仍在心里抱怨着渝然的一走了之。这家伙真有良心，还要碾尘香再帮她费口舌解释这个忙怎么帮……
　　尽管如此，碾尘香仍然早到了一会儿。总不能让客人干等吧？
　　娴荷，虽然我很久以前就开始注意你的不寻常。第一次见时就惊叹，只觉得你的身上带着一种脱俗安静的气息，那种气质甚至能感染人，一直传达到心里，于是连我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我也想过是不是你身上带着什么不同于常人的秘密，但后来我不再想去知道，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背负着沉重的感情，比如恨，比如爱。你能够如此淡然，定是经过了上天的磨难历练。每个人的历练都不同，我又何苦要去知道每个秘密呢？碾尘香想着，走进了德正茶庄。
　　于是她按渝然的指示，把机关木圈向右拧开，走进封闭已久的后院，打开藏着制茶秘籍的房间的门。然后靠在后院树下等待娴荷的到来。现在她只要从廊子进来就可以了；而平时，根本就没人能穿越那道致人死地的机关。

　　天下起雪。碾尘香靠着树想着，这个时候，乔公子应该去见公主了吧？碾尘香笑了。

　　娴荷怎么还不来？碾尘香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又觉得自己神经质，能有什么事？娴荷在普通人眼里也许不算什么，但只要略有见识的人都能看出，她那种似乎与身俱来的气质——也难怪会让影无眠产生感应。碾尘香又觉得着实有趣了，她瞎琢磨，如果自己有一天把娴荷给弄丢了，那……影无眠会怎么找她算帐？威胁？谈理？还是主动去营救？她在脑海里把这两个人牵在了一起，细看起来也完美无暇，令人惊叹。这种绝美绝妙，天作之合，是不是太过奢侈了？人们都说，自古红颜多薄命，那娴荷呢？碾尘香自己也惊讶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等了好久，她才听到有动静。于是她走向廊口。
　　走近些才觉得不对劲——这声响也未免有些怪异吧？她才开始怀疑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差错。她停顿了一下，想去查看——她本想再等等的。
　　当她走到廊口，才意识到危险。她真不敢相信……她明明记得她已经关掉了啊？！难道……难道开关又启动了？本来她还沉浸在雪的安静里，而此刻却在一瞬间翻腾起来。
　　——碾尘香何尝不知道机关启动意味着什么——在德正茶庄的百年纪录里，多少有备而来的，或是想窃取机密兴旺自己生意的，或是想破坏德正的，尚且没有一个能越过这道创始人修建了多年的障碍；娴荷可是一点功夫也没有！
　　碾尘香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慌忙找着院子里的开关——渝然是说过院子里有开关的，可是她没有说在哪儿啊？！
　　娴荷怎么办？
　　她怎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娴荷……不要……不会的……不会是这样……难道是自己刚才在预想现在的一幕吗？刹那间影无眠那个身影闪入她的脑海，像是在向她讨要重债的暗黑幽灵……
　　这一秒一秒，开始砸着她混乱不堪的心。她被各种不同的思想搅到了尽头，只疯狂地找到了那个要命的开关。
　　终于关上……那些奇异的声音立时消失了。

　　无声淹没了一切。

　　可笑吗？她曾经面不改色地亲手让无数生命在一瞬消失殆尽，却在这一刻几近崩溃。扪心自问，无论事实如何，起码她自己觉得从没有伤害过一个不必伤害的人。
　　她残忍地吞噬了又一个无辜者吗？什么？那个一点也没有错的娴荷？怎么会？怎么可以？她踉跄走到廊口，却完全失去了进入的勇气。

　　廊子变得无比的昏暗，令人窒息。

　　她终于迈步走进廊子。黑暗吞并了一切。她终究是抵不过奔狂而来的命运？承认，自己终究是一个嗜血的魔鬼？

　　突然一道令她猝不及防的剑光闪来。这豪无征兆的一剑是怎么回事？她忙闪身，却躲不过，那一剑仍在她臂上划下一道深深的痕——她看得出那一剑竟是朝她致命的地方刺去。她没时间去考虑什么别的，只能一步一退让出了廊子，才刚迈出廊子，那把剑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可恶……谁让她这样毫无招架准备、似乎是拼了命要和她死战？难道这中间又有什么蹊跷的阴谋？自己被盯上了？不等她料及，一线光赫然照在那人的脸上——影无眠！
　　怎么是他？！未及碾尘香开口，影无眠已厉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今天来的不是我，而是荷，会怎样？”
　　这一切让碾尘香彻底糊涂了……什么跟什么？
　　“怎么是你？你……”碾尘香非止诧异，忽然想到唯一有可能的情况……，“你……你是不是……去动了机关？！”这真是可怕的想法！如果是深谙江湖险恶、不得不防影无眠，对她从来有所防备、有所怀疑的影无眠，怎么不会在进廊子之前看看有没有机关？
　　可是这个可怕的想法却得到了承认：“……是啊……怎么？！”

　　碾尘香真的哭笑不得了……影无眠啊影无眠……你做事怎么这么有速度都不多考虑一下……我要是想对娴荷不利为什么不干脆一点？你不了解我又为什么妄加猜测，只为了你的娴荷的安危，就冲昏了头脑？怪不得说当局者迷！
　　碾尘香道：“谁叫你去转开关啊？我……我都已经把机关关了你又把它开出来？”
　　两人同时愣住了。
　　…………

　　就在一天前，当碾尘香把约定的纸条送到茶酒店时，影无眠也在场。
　　德正茶庄？二人都诧异起来。这个碾尘香在搞什么花样？
　　这次不去估计是不行。娴荷轻声说道：“那我就去。怎样？”
　　影无眠本想赞同，但转瞬间想起碾尘香的可疑，萌生了另一想法。
　　既然不得不去，那就不要让你冒险，荷。
　　“我去。”他说出这句话，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虽然以他们对对方的直觉，已十分的信任，但双方尚不知各自详细来历，这样的关怀还是显得有些别扭。
　　娴荷显然是被他的这个决定给怔住了。“你……去吗？……”
　　“咳……”影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其实，如果你去，我也会去的。毕竟我也想知道，这个碾尘香想干什么。”这虽然是真话，但在这时候却只是一个极好的借口。
　　娴荷在犹豫。危险吗？就算是这样，自己也该勇敢的。
　　“……我想你还是留在店里比较好。”影一刹间想到了这一点。难道是这个茶酒店有什么能引起碾尘香兴趣的吗？那这不正是调虎离山？
　　果然，娴荷一下子考虑到了影所说的“比较好”的含义。是啊……
　　“就这样吧。明天下午我去。”
　　影转身离开，也不给荷一些反悔的机会。
　　我这是在保护她吗？……是在为谁？影想道。

　　所以，就在下午，影无眠走进德正茶庄，在地上印上深深浅浅的雪印。
　　这个茶庄是听说过很多次，但一次也没进来过。门内零落着一副桌椅，桌靠窗，雪穿窗而入。斜对门是柜台。影无眠不禁一惊。
　　柜台上，斜插着一枝带雪的腊梅。
　　影无眠喜爱腊梅。而此刻，它却成为了碾尘香的代号，无端被赋予了一丝沉郁的气息。
　　似乎就是这个碾尘香，让我一度成为一个保护者吧？他想。
　　柜台右侧有一间房间，挂着蓝印花布帘。影无眠撩开帘子，望见里面只是一间普通的房间而已，桌椅、床，就是书橱多了点。
　　他退出房间，想绕过柜台走向一条廊子。突然停住了脚步。

　　碾尘香有那么简单吗？轻松就进去？还是，有机关吧……那间看似普通的房间和书橱的影像回到他的脑中。他立即回到房间，仔细观察每一处可疑的地方。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一本书上。书橱看似是很久没用，所有裸露的地方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土。而只有那本书旁，灰已被抹去。它显然被移动过。
　　影无眠无疑找到了机关。他拿开书。一个木圈。他向右拧，是紧的；于是向左拧——他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响。
　　他现在终于放心，走向廊子。
　　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正走到廊子一半时，随着一枝箭的射入，无数暗藏的机关都启动了。这万万没有想到的突发情况，让他无暇再顾忌为什么他拧动了机关还是会遭遇不测。
　　…………

　　老天给大家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
　　这一切似乎完全超出了碾尘香的预料。那时，她只是在期待着借娴荷之力帮渝然的忙而已。

　　如今这一切都澄清了。自然，影无眠的剑不再架在碾尘香的脖子上。倒是碾尘香左臂雪白的衣衫已被染红，鲜血直流。但她没有怎么在意——这个误会，还是她没跟荷说清楚而造成的吧？似乎只能怪自己。
　　她于是恢复了以往让每个人都不寒而栗的平静。她走进那间藏着制茶秘籍的房间，示意影无眠也进去。这当儿，她对影无眠说：“我有两句话想对你说。一句好听，另一句不好听。”
　　“好听的是，你觉得我竟然能在那个机关里活下来，并且还有余力把你制服。”影无眠接过话。
　　“是。如果不是你，世上任何一人都别想存活。”碾尘香顿了顿，“包括我。而你却丝毫没有碰伤。这令我不得不刮目相看，也不愧为影无眠了。至于还有一句……”
　　“你是说我……”
　　“……是啊，你很聪明，有智慧与直觉。但是差点被聪明误了性命。不过这情有可原对吗？如果是娴荷来，就不会像你这么多疑。要做保护者，就要有所牺牲？”碾尘香满是玩味和戏谑地转过头，放肆地琢磨影无眠此刻的表情。
　　正如料定的，影无眠象征性地咳嗽一声。碾尘香快速走到房间内，从床底拿出一个方形的铁质盒子。她看了影无眠一眼：“这个给娴荷的。”于是她打算走出房间，却被影无眠拦住。
　　“你要去干什么？”
　　碾尘香有些莫名其妙了：“你是想让你的杰作继续不停流血？”虽然说着这玩笑话，她也淡笑了，但仍让人感到丝毫阴森，不容任何人窥探她的内心。
　　影无眠才意识到她伤口到现在还没包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接过铁盒。
　　碾尘香要离开，又顿住转身：“喂，你是不是应该注意点什么。”
　　影无眠立即盯上手中的铁盒。该不会……他正想试探性地放到桌上用剑挑开，以免内藏机关，冷不丁看到碾尘香伸手过来打开铁盒。他本能地想退让来避开危险，过了一秒才发现这样的举动似乎有点犯傻……
　　果然，碾尘香转身就走，但是让影无眠也哭笑不得的是随着她转身而飘来的一声暗笑……
　　影无眠没好气地拿出铁盒里的东西。
　　看到上面写着：茶籍。下有小字：德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