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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跳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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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风雪仍然没有消减的意思,只呼呼地下刀子般地往脸上刮。燕国的冬天就是这样,之前还是炎炎酷暑,容不得多想,冬天就悄然而至了,像极了男子的心。
小桃在旁又帮她紧了紧绒毛披风,她却摇了摇头,声音悲弱:“没事,我不冷。”
这样的天气怎么可能不冷?可纵使身上都已成冰,她也丝毫察觉不到。因为唯一能感知冷暖的那颗心,也已滴泪成冰。
一年前,她尚能在院中舞剑飞檐走壁,何等的英姿飒爽身轻如燕;而一年后的今天,她拖着这一身将死之躯来到他的殿外,却只能立在风雪中,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一处新宫灯火通明莺歌燕舞,想象着他和另一个女子红帐软语。
是了,是了,曾经那个悉心呵护将她捧在手心的阿玉早已不在了。
她,名叫君凌,无名无分入住玉华宫已经三年。他从来以“师父”相称,宫里人也只唤她一声“姑娘”。他有宫殿三百,分了她一处最大的,也是最远的。
近来他新娶了一个女子,听说连着好几个月夜里都会宿在那儿,且夜夜笙歌,赏赐更是一批接着一批。
从前的事大抵太久远了,她记不得。这些日子她更是过得浑噩,刚做过的事往往捡起来再做一遍,魏伦说她这是刚生育完气血不足,静养一段时间便好了,可她却觉着大抵是好不了了。
不知道的人都说她心性高,根本就对殿下不上心,一点都不懂得知恩图报,何况对方还是朗神俊颜温软儒雅的三殿下,要换做别人早就扑上去了,哪里还会守在那样一个偏远的宫殿里。
殊不知,从她怀孕的那天起,她就一直盼着他能来,她是多么希望他能和自己一同为了这个小生命的降临而兴奋而惶惶不得终日啊。
可是,一直等到她难产孩子早夭的那一夜,他也始终没来。
银霜斜洒,血漫半床,映出的是她半世苍凉。从寒凉的床上醒来,才听说他新娶了一个女子,名叫华若,封号“念妃”。
念妃,念念。
是了,那夜他醉酒来到她的宫殿,与她水火交融之时在她耳边忘情地喊着的,正是这个名字。
那时的她曾经是多么的难以置信,即使他不再宠爱她,也断不该连她肚里的骨肉都割舍得这么一干二净。为了此事,她甚至一反常态地大发雷霆,将自己宫里的人悉数责问,愤然发誓一定要揪出那个将消息封锁的小人。那件事闹了整整三天三夜,最后以她气结晕厥而终。
当时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的事,现在想来却不过是恨她李代桃僵罢了。
从那以后,她便开始忘事,到后来每每睡醒都不辨晨昏,身子不便,也吃不下东西,不知患了什么恶疾,魏伦也只含糊着不肯松口。直到今时,她竟一连睡了七日才醒。终于明白,大限将至。
“居然又宿在这里了,殿下也不觉得腻。”小桃嘟着嘴怒嗔道,刚说罢便知说错了话。
真心爱的女子,怎么会腻。
如今想想,她也不过是他捡回来的一只野猫,宠几天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居然还曾妄想着跳上枝头跟凤凰媲美,真是可笑。
君凌不经意瞧了小桃一眼,见她柳叶眉微微蹙着,便点了点头,示意她有话直言。
贝齿咬着唇畔,又踌躇了片刻,她才开口:“奴婢只是想起一件事来,这件事实在过分,可奴婢又怕说了姑娘难免伤心。”
那声音比雪花还轻:“无妨。”
“奴婢听说魏太医曾经在那个女……念妃的殿外跪求了一天一夜,只求殿下能去看看姑娘,可他几乎喊破了喉咙跪断了腿,换来的却是被狠狠轰了出去,杖刑三十。魏太医可是个文弱书生啊,哪里经得住殿下亲手训练出来的亲兵的三十大棍,好在他医术高明,救回了半条命,殿下还真下得去手!姑娘你说这事气不气人,当时都快把奴婢给气坏了呢!”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身子一软,差点晕了过去。
睁开眼瞧着小桃一脸委屈要落泪的样子,君凌勉力弯了弯嘴角,说着:“我没事,你记着给魏太医带些赏赐过去。”后面几个字说得含糊,眼一阖,彻底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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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没几日,连着下了一个礼拜的风雪终于停了,她忽然觉得自己一下精神许多,身子也少有的轻快了,又恰逢头七,于是就让小桃带着她偷偷溜出宫去,到崖边祭奠。
那日,她遣了小桃给魏伦挑些赏赐过去,可谁知后来,小桃却红着眼回来跟她说,魏太医跳崖了。
好歹医患一场,多少也算缘分,何况他还曾为她受了三十杖刑,送一程也是应该的。
可不知怎的,她正烧着纸钱,却顿觉脚下一空,身子便失了重心,再回头就只看到小桃正冲着她笑。
细看之下,竟满是阴鸷与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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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摔下来的时候,过往的那些记得起记不起的事都在眼前一帧一帧地过。原来,她也曾那样轰轰烈烈地爱过,而她付出惨痛代价爱的那个竟不是阿玉。
风呼啸而过,却听不到声音。
她想,要是从这么高的悬崖摔下去还没死的话,一定要好好地活,因为这辈子经历过的痛苦已经够多,剩下的肯定都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