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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影随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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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还在后面。
那种一举一动都在被人监视窥探着的感觉早在到达木鱼镇之前就有,她一直试图说服自己一切只是错觉,谁料进山后情况愈演愈烈,甚至发展到了现下肆无忌惮公然尾行的程度。
江湛碧没有回头,她可以确定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不算太近的距离,因为在这个古树参天、乱石丛立的地方,异于鸟啭虫鸣的沙沙脚步声听起来非常明显;她的手心里慢慢沁出一层冷汗,身体同剧烈跳动的心脏一起微微颤抖,她知道,对于一个方向感不怎么强的人来说,试图在占地面积3253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里躲藏绝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难道要她束手就擒任人宰割?没有过多的时间纠结,身后的沙沙声听起来似乎更近了些,她咬咬牙,猛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开始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起来。
偏离向导带领的路线,在尚未开发的森林中穿行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树林深处越发阴暗,大小不一、品种各异的树木盘根错节,纠缠着编织成了一张张遮天蔽日的大网,偶尔有微弱的阳光从缝隙中透过,只显得徒劳。江湛碧不得不频繁伸手将拦路的枝桠拨到两边,费力地为自己推开生命里吉凶未卜的大门,她被参差杂乱的树根岩石磕绊好几次,幸而没有跌倒;阴冷的山风从她发间拂过,带走热量的同时还扯出恶毒的呜咽,与眼前快速晃动变换的光怪景物相互应和,让她无暇思考,只感觉整个人如坠冰窟,从里到外凉了个彻底——
她没有跑赢任何人的自信。在她的记忆里,最近一次被人掐秒表还是大四那年的体能测试,多亏体育老师网开一面、允许她在五分钟之内跑完八百米,她才能顺利拿到学士学位,即使这两年减肥健身小有所成,她也不觉得自己因此就能跑得过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
对,穷凶极恶的,歹徒。
哪个奉公守法的良好公民会在深山老林里撵得别人四处乱窜?那人像块狗皮膏药般跟了她这么久,怎么看都不像是只想加个微信那么简单。
众所周知,在大多数情况下,会做这种恶事的人心智或精神都有严重缺陷,而人一旦疯起来,往往容易爆发出正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巨大能量,普通人想要与之抗衡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基本上没有任何胜算可言——可是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考虑,人类在高强度的刺激下,体内潜藏的小宇宙极有可能燃烧,手无缚鸡之力的母亲为了挽救儿子的性命甚至能够徒手抬起重达一两吨的轿车,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赌上肾上腺素的名义,如果有人拿枪指着,连江湛碧这种只会为了搭配衣服和背包购买运动鞋的人都能在马拉松比赛中勇夺第一也说不定。
大约跑了二三十分钟,兜转绕过四五棵怀抱粗的树,她忽然意识到身后的脚步声不再清晰,心里有些疑惑,奔跑的速度却没有慢下来,她不敢贸然回头查看,一是担心看到身后有张狰狞恐怖的大脸,二是怕扭头的同时会撞在身前的什么东西上——这两种情况显然都极有可能发生且均有损于她的逃跑大计——她看了看四周,东北方大概二十五米处有棵相当粗壮的大树,紧挨着的树旁有截手腕粗的断枝,她想了想,憋足一股气加紧两步向前,快速绕到了树的后面。
江湛碧面向来时的方向半倚在树上,两只手紧紧握着从地上捡起的树枝,随时准备给尾随者来个当头一棒。她有些喘不过气,仿佛张大嘴巴也无法吸入足够的氧气似的,胸腔起伏得非常剧烈;她努力强迫自己调整呼吸的节奏,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两只玻璃珠般的大眼睛来来回回不停转着,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这样等了差不多一分钟,她的心跳开始趋于平静,却始终没有等来第二个人的踪影,江湛碧像被放在热锅上的蚂蚁,终于按捺不住,悄悄从树后露出一只眼睛,只见满目郁苍深秀的自然景象,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走了?
她慢慢将整颗脑袋从树后探出,眯着眼睛仔细辨别周遭的一切,生怕尾随她的人正埋伏在某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般来说,凶徒的暂时离开意味着新一轮阴谋的开始,一无所知的被害者如同陷入猫咪股掌的小老鼠,无从防御之下只能认命等死。在确定目力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人型生物后,江湛碧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树后走出,右手依然攥着那截并没有什么威慑力的树枝,两颗眼珠子还在警惕地向四周打量。
被贼惦记着的感觉比被贼偷更难受,江湛碧放心不下,拖着树枝,没头苍蝇般前后左右转了几转,经过反复确认,危险警报终于宣告解除。她的脑袋里乱成一团,心里一点都不平静,身体却不自觉地松懈下来,正准备回程,只见一道奇怪的白色光影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瞬间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或许是应激反应作祟,她忘了自己的当务之急,鬼使神差般顺着白影消失的轨迹走到了一段斜坡旁,伸长了脖子,想要弄清楚发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她用左手扶住一颗粗壮的大树,小心地站在山坡边缘往下望,边看边心虚地想着千万不要摔下去。斜坡与地面间的垂直距离大概是四五米,坡面有些起伏,上面长着许多翠绿色的被子植物和矮小丛聚的灌木,坡底满是黄绿相间的杂草,间或几朵色彩鲜艳的小花,不远处有鳞次栉比的高大乔木,都是和白色无关的东西。由于视野和视力的双重限制,她只能勉强分辨出草丛里有个银色的东西,形状和功效全都无法判断;江湛碧是个好奇心非常强的人,越是看不清就越想看,她的身体甚至在大脑完成风险系数评估前已经自动弯了腰,向前探出小半个身子,脚下也随之移动了一点——
然而正是这不经意间的一小步,她踏在了一颗倒霉的碎石上,整个人瞬间失去了重心,像她方才所担心的那样,狠狠向坡底跌了下去。
坡不高,滑落的速度很快,没用多久她就停在了坡底。所幸除了在跌落的一瞬摆出冲浪的造型外,她整个过程几乎都是贴着山壁向下滑的,因此并没有受什么伤;而那个诱使她坠崖的“伊甸园苹果”离她左脚很近,细看之下居然是个张牙舞爪的椭圆形捕兽夹,让她在看清楚的瞬间一阵后怕:如果她再倒霉一点,现在不是摔断脖子就是缺胳膊少腿了。
江湛碧望着那个捕兽夹发起了呆,设想着各种血溅当场的可怕场景,莫名为自己的坏运气感到生气。她神经质般刷刷两下将心血来潮贴上的假睫毛撕下泄愤,随后又痛得捂着眼睛倒吸好几口冷气。山里的风带着浓重的湿气,吹到身上似乎能凉透每个毛孔,她检查了一下背包,结结实实没有刮破一点。她靠着山壁坐了很长时间,彻底休息下来的机体比之前更加疲乏,没过多久她就开始昏昏欲睡,好在还有一丝理智尚存,知道有捕兽夹的地方必有野兽出没,小鸡啄米不到五分钟便强打着精神睁开了眼,单手撑地站了起来。
没有其它路径,要想按原路返回就必须从坡底爬上去。江湛碧两手叉腰,抬头望着坡顶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她没有攀缘经验,好在这个山坡不陡,能够落脚借力的地方也多,虽然在整个过程中提心吊胆,总算是拽着垂落的气生根有惊无险地爬了上去。经过这一番折腾,她累得瘫坐在地上,不仅灰头土脸,衣服上也刮出好几道口子。林子里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雾,衬得枝桠鬼气森森,偶有的几声兽鸣更是让人毛骨悚然,她揉了揉小腿,不敢多做停留,休息片刻便扶着树干站了起来,掏出手机的右手还在微微颤抖。
她点开相册,找出那张指南针应用的截屏,心情稍微愉悦了一点——早在偏离预定路线的最初她就悄悄打开手机确定了自己的方位,现在只需利用指南针就能沿着来时的方向走回原地。她端着手机不停左右调整,脑子里装满了疑问,从追逐事件的开始到追踪者的消失,没有一件事情能够理出头绪:那个人是谁?跟踪她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难道是个太过善解人意的陌生人,知道她最近运动不足,想让她多跑跑锻炼身体?
她被自己荒唐的想法逗乐,轻笑出声,再次抬手紧了紧外套。从目前掌握的情况判断,尾随她的人可能是无差别随机作案,也可能是瞄准了她步步为营,第二种情况远比第一种复杂严重得多:若是某个粗野凶残的山民见财起意、专挑外地来的落单女游客下手,多半不会伤及她的性命;可若是认识她的人在精密筹划之下有备而来,恐怕就是想让她死在这森林里了。
最可怕的是,在这种鲜有人烟的原始森林,想要不留痕迹地杀掉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没有任何原因,江湛碧隐隐感到,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这个想法让她脊背发凉,又害怕又委屈——她这辈子从没做过坏事,为什么会这样?
她吸了吸鼻子,不再胡思乱想。尽管很想放弃这次旅行立即打道回府,可无论司机、向导、还是路人甲,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歹徒,先行出山势必要落单,无异羊入虎口,相比之下,跟队伍待在一起反而安全得多——
江湛碧清楚地意识到,即使那个人有可能就潜藏在那支零时组建的户外探险队伍里,她也必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