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短篇合集》万俟盐粒

4、如君所言诚有是

　　弹体在不远处炸开，他知道，战斗结束了，阿诚终于放松了全身紧绷的神经。自国共双方在四平开战以来，他心中一天天数着，这已是第37天的下午，终于结束了，阿诚已身心俱疲。没有经历过前线炮火连天尸横遍野的场面的人，不能懂他此刻放松后加倍袭来的疲倦。比如…比如明楼？是的，明楼。
　　其实此刻，明楼也在以四平为激战焦点的南满战场上，只是他不在四平城下，却也在不远处，在杜聿明的指挥部，解开一粒风纪扣，翘着二郎腿，端着一个橄榄绿的军用搪瓷杯，一边吹着茶叶的浮沫，一边看着十几个参谋围着熊式辉和杜聿明，在沙盘上比比划划。自重庆一别，阿诚接受组织任命，寻机抽身离开军统，远赴沈阳参加东北民主联军的工作以来，二人已有七个月零十一天没有联系上了。
　　“阿诚…”明楼念着这总在心头萦绕的名字，想起二人同在重庆的最后一晚，阿诚伸出小指，在他面前晃一晃。明楼想都没想，就用自己的小指勾了上去。
　　阿诚说，“大哥，我们等红旗插遍全国的时候见。”
　　明楼说，“好，到时候你去哪里，我都可以陪着了。”
　　而这个时候阿诚想的，却是另一个场景，那时候他刚到明家，瑟缩地在沙发后面蜷做一团，仿佛这样就安全了。明楼蹲在他身边，那时还瘦削的脸上满是温和的笑容。
　　“我们来拉勾。”明楼说着伸出小指。
　　“拉勾？”阿诚怯怯地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问。
　　明楼将小指又凑得离阿诚近些，道：“对，我保证以后再没人伤害你，拉勾就是承诺了。”
　　阿诚将纤弱的小指缓缓伸过去，因为害怕所以抖个不停，当他终于触及明楼温暖的指尖，便迫不及待地勾了上去。后来他们生死相伴，明楼果然信守了承诺，再没人待阿诚不好。
　　放松的神经已趋于麻痹，阿诚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时断时续。四平城下鏖战正疾，可他的战斗，在弹片打在颅骨上的那一刻，却是真的已结束了。阿诚就着最后一丝意识，双目茫然地看着被横溢满脸的自己的血晕得红透了的漫天狼烟，用连自己也已听不到的声音呢喃“大哥…我…我们…等……红旗…插遍全国…全国…的时候…”只是“见”字终究没能说出口，阿诚已陷入彻底的黑暗。
　　当国民政府溃退台湾一隅，明楼恢复正常的组织关系后，他终于在大连的荣誉军人疗养院找到了阿诚。
　　阿诚看着眼前这一张丰润的陌生的脸，却并不觉得怕，只是问：“你是新来的医生？”
　　明楼在阿诚的轮椅前缓缓蹲下，温存地笑着，道：“不是。”
　　阿诚眼中显出疑惑，问道：“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明楼道：“我来带你走。”
　　阿诚还是不明白，只好继续问道：“去哪里？”
　　明楼耐心地答道：“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
　　阿诚立刻露出欢喜的神色，一把握住明楼一直搭在他膝头的手，道：“真的吗!”
　　明楼点头，重复道：“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
　　阿诚笑了，笑得灿烂，却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嗫嚅地问道：“那…那你可以陪我去找大哥么？我答应过他，等到…等到…”阿诚蹙眉努力地回忆，但还是记不起来，只得道：“总之，我答应了去见他。”
　　明楼道：“好，我带你去找他，你知道么，他也在等你。”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