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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   (十九)

      我是廖清。

      6岁那年,随父母从外地搬来这个城市。这里到处都说着方语,只会说普通话的我,显得格格不入。所住大院里的小孩子,在外面疯地很厉害。我只站在远处观望。

      他们中间剪着童花头的小女孩,老是看看我,然后牵着个大眼睛女孩子,朝我奔过来。她笑嘻嘻地问“你叫什么名字?跟我们一起玩吧。”大眼晴女孩则说“哎呀,你比扬予还要白。”我听不懂方言,不知如何对应,红着脸看着她们。童年的扬予一把拉住我的手,她左手拉着我,右手牵着琪,向孩子群奔去。

      扬予自小是个哭包,轻轻碰她下,她都能哭上大半天。小学四年级暑假,我在屋里做作业,窗外群蝉齐鸣。她哭得比蝉更嘹亮,在院子里嘶声力竭地哭闹。搁下笔去看她,就见她高高坐在石榴树旁,围着理发用的大布兜,脚蹬来蹬去,嘴里还乱叫“臭老妈,我讨厌你。”扬予妈妈在边上左转右转地安抚她。

      看到我,她可怜兮兮地呜咽“阿清,你看我妈给我剪了个奇丑无比的头发。”她又照照镜子那个悲从中来“太丑了,怎么这么短”。我仔细打量她的新发型,却觉得这超短游泳头无比适合她,衬得五官分明,勃勃生气。

      “好看的。”

      “就是啊,我也觉得还不错嘛。你哭什么哭。”扬予妈妈抱着手欣赏得意杰作。把扬予气得更是哭闹不休。她妈见状忙把烫手山芋扔给我,自己收拾收拾闪人了。

      找了块毛巾擦去她脸上碎发“你妈干嘛给你剪头发。”

      她抽抽泣泣地说“她要去福建一星期,我爸又早出晚归管不了我。没人帮我扎辫子啊,她就一把卡嚓了。我好不容易才留这么长。”

      我忍住笑,摸摸她的新发型。“挺好看的,扎辫子显得很平庸,还是这样好,像个。。。。”

      话没说完,却听哇的一声,琪从外面冲进来,惊喜地抱住扬予的头扭来扭去,爱不释手“好可爱好可爱。”

      “真的吗”扬予止住泪,豆大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嗯。”琪用力地大大点了下头。“好像个可爱的小猴子。对吧,阿清。”

      扬予立即拉长了脸,“我才不要当猴子。”

      “让我亲下。”琪开心的凑过去。啊,惊得扬予手脚并用,飞速爬下椅子,远远逃开。

      琪大笑着追在后面。“亲下亲下嘛。”

      自此后,扬予的头发再也没留起来过,半长不短时,便被她不耐烦的老妈拉去一施手艺。扬予私下抱怨,但也没法子,这个人左撇子又随随便便的个性,让她自己绑着实为难。我倒是乐意帮她梳来着,可我知道琪一定不乐意。同样,如果琪帮她梳的话,那我也不乐意。

      这点我与琪心照不宣,她从未隐藏过她的喜恶,而我习惯于不表露。

      进了初中,琪像是发了的面包,一鼓气吹了起来,身型发育得很好。小姑娘开始不安生,多看了几本言情,便力致修炼成妖、化身阿修罗什么的,整日钻研化妆之道。躲不过的我,成为她的试验对象。她使劲按我坐在床边,托住下巴,专注地我脸上涂涂抹抹。几缕发丝从她耳边滑下,抬手帮她别好。“你别动,会化开的。”她顿了顿,用唇笔在嘴唇上点了几点,退开三步去,凝视半响“一只妖孽。”

      随手抓过身边的玩偶掷过去,她嘻笑避开。“你们在干嘛。”扬予手里丁铃当郎抓着泳镜和泳衣,跑过来,瞧见我俩楞了下神,转身欲逃“鬼啊。”琪手快一把拎住她衣领揪了回来,脸上似笑非笑“你说什么。”

      还没长个的扬予足足比琪矮上半个头,她还不怕死地嚷嚷“你们脸上五颜六色的,恶心死了。”琪二话不说,把扬予压倒到床上,她有108种折腾人的办法,对付扬予一种就够了,她极怕痒。

      “阿清救我。”

      无视吵闹中的二人,去找镜子,有东西在脸上的感觉很不舒服。按琪教的方法,擦去那些个红红绿绿。唇膏犹豫了下,这种果冻色的水亮透明,忍不住对着镜子微笑,镜中的女孩似乎是可爱的。扭头却发现扬予躺在床上看着我这方向,不知看多久。碰到我的视线,她飞快跳下床,挥舞着泳镜“走啦走啦,我们游泳去。”

      “琪呢?”我问

      “她回家拿衣服了。”

      “我去不了,还有十张字贴没写完。”

      “哎唷,你真麻烦,回来我们帮你写。”

      “我爸会发现的啊,到时倒霉的还不是我。”

      “就你爸最顶真。”

      琪过来也劝,我还是坚持在家写毛笔字,她们俩无奈。也不是非写不可,我不习惯和她们\'赤诚相见\',能避则避,能免则免。

      她俩很晚都没回来,只打了电话说不回来吃饭。有些后悔没和她们一起出去,郁闷的睡了。小时候还没有空调,只有老式电扇吱吱嘎嘎摇着头。这院子原先是民国期间的私家园林,每个房间都造得极高,窗户细窄带有雕花。我的床就放在窗户下,抬头便能见着一轮圆月。突然纱窗无声推开,来不及尖叫,一下子屏住呼吸。探进一个脑袋,定晴细看,笑得这样肆意妄为除了周家小鬼还会有谁。她从窗户爬进来,琪跟在后面。

      “你们去哪里啦”俩人嘿嘿地笑。扬予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取出个镯子样的东西,碧绿色,一闪一闪发着光。哗,捂住嘴。真亏她想得出。她把萤火虫塞进大葱里,再头尾相连,形成一个别致的手镯。琪得意地扬扬手腕,她也有一个。

      扬予一边帮我带上,一边用越剧腔念白“娘子,带上这个,你就依了我吧。”琪笑打了她一下,我也笑。“还有这个也给你。”扬予跟变魔法似的,又掏出个漂亮石头。“好漂亮。”我刚想伸手接,琪开心地嚷嚷“啊,我要这个,比我那个好看。”

      “叫叫叫,什么都是你的。这个给阿清。”扬予难得的坚持。

      这个琪,我问她,“你的呢,拿出来我看看。”

      琪有些不爽的拿出自己的石头,我说“我喜欢琪的。”

      “哎。。。”扬予瘪着嘴,把石头递给琪。琪扬手一劈,石头掉在床上。

      扬予立即说“你发什么神经。”

      琪抬着头 “不想给就别给啊。”

      “你太霸道了吧。”

      “我霸道。。”琪眼睛一红,默不作声地跳窗走了。

      留下我们面面相觑。

      “她这人真没劲。老是这样子,刚刚她已经挑过一次了,挑不好的挑。”扬予忿忿不平地倒在我床上,枕着手看窗外的月亮。

      我推她“走啦。”

      “干嘛。”

      “去哄她呀。”

      “我才不去咧,要去你自己去。”她又说“你别老这样子宠她,就是你把她宠坏的。”

      “挺好玩的。你不觉得她看到中意的东西,眼睛闪闪发光一副要扑上去的样子很可爱吗?”

      “你变态啊,哪里好玩了。”

      “嗯。”我故作为难的样子“那是谁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堆到我这儿算什么啊。我又不怎么喜欢的喽。”

      “原来你不喜欢啊”扬予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沮丧。

      “走啦”我推着她起来,她无精打采要去爬窗。

      “给我走门!!!!!你们能不能像正常人类一样从门这里走啊。。。”这两个坏家伙的坏习惯,每次都给我爬窗,想吓死我啊。

      在进琪家的瞬间,我把梦游先生拉到身边,在她耳边说“和你开玩笑的,我喜欢的,我都很喜欢。”

      有时也在想,若不是和琪相遇时太小,懵懂间已熟知了对方,接受了彼此,若不是这样,我们将只会是对手,成不了朋友。因为我们是同类,相似的缺陷,连自己都讨厌的缺点在别人身上出现,不会是同病相怜,而是更深的排斥和被放大的厌恶。

      那天的小不快,最终在枕头大战中消弥于无形。可是究竟要多少不快,才能累积成一次赤“裸”裸地针锋相对

      到了初三下半学期,某次课间休,扬予跑到我教室,拉我去无人角落。她未语先笑,神秘鬼祟。我耐心等她说自己说出来。见我这么沉得住气,不上勾,她扫兴地倒豆子给我听。

      “琪有男朋友了。”她笑得很八婆。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啦。刚才她坐XXX的车子出去,XXX还给她买棒冰”

      “。。。。。。。。。。。。”

      她见我不信,开始分析“我们班的成莉也说她最近和XXX走得很近啊.你想,上星期我们叫她出去,她不是说有事嘛,回头又见她收拾得妖精似的,再说她最近猛买衣服,很可疑吧。”

      “你去问下琪,不就知道了吗?”

      “我不敢哎,琪会生气的。”她这倒也晓得。像是想到什么,她一脸期待看着我,“要不你去问?”

      我没好气道“谢谢你这事还想着我。琪现阶段不会有男朋友的。”

      “咦,为什么?”

      我看了她半天说“如果你肯多用心好好感受下周围世界,你就会明白。”

      “哈?”扬予一脸痴呆相,惹人发笑。

      摸摸她的头发“自个儿好好琢磨琢磨。”

      所以当看到琪从男生自行车后座跳下那刻,我没想太多。嘴角揶揄的笑容,琪看在眼里。她没表情地走到我面前“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在修恋爱学分吗?”

      “嗯,某人笨得和猪一样,我有点经验会比较好。”

      没想到她会直接挑明,故作轻松状“据我观察打直线球的成功率会更高。”

      “是吗?”她站在那里犹豫了下,便用坚定的口吻说道“阿清,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的。”

      看似没头没脑,我却一下子听懂了。我没有回答,倒头走掉。

      我不惧怕挑战,也不会退缩。琪并不明白,不是所有感情都应该有开始。

      我还没有想好。

      没过多久,琪便得到我的回答。

      我选择了城市另一头的高中,远远地和她们分开。

      (二十)

      进了高中,又搬离了大院,和扬予、琪厮磨的时间一下子变少,初时还有些不习惯,很快就习以为常,新的环境,新的朋友,新鲜刺激每天发生。高中是女中,人们对女中总有些异样感情。周围的人一听我是女中的,先给个惊异表情,然后关心地问三个问题,几乎没有例外。第一个问题,你们那里有男同学吗?答案否定。第二个问题,有男老师吗。这个肯定。第三个问题,有男厕所吗?只好摆个囧表情。不都说有男老师了嘛。也有人暖味表情要问第四个问题,没问之前先逃了。第四个问题大部份可能就是,你们学校有同性恋吗?

      我也只能说看不出来,同学们对男生男明星也都很感兴趣。曾经全班兴致勃勃地戏弄刚分过来的菜鸟男老师,用视线把人家逼得红着蕃茄脸,整堂课只敢看中间过道。或者在体育老师宣布做二十个俯卧撑时,一排女生对着他唱,好男人不会让心爱的学生做俯卧撑,明目张胆地跟老师撒娇。要说暖味,大概开舞会的时候,那还真有一点。女生拥着女生,在欧式小礼堂里双双起舞,这场面曾刺激到在我们学校教了几十年书的老教师。据说当时头发花白,严肃又优雅的她,大呼荒唐的走出去。

      在这里我搞清楚一件事,我对女孩子并没有特殊感情。满山满谷的女孩子中,不乏聪明的、可爱的、活泼的、优雅的、美丽的,帅气的,凡想得到的类型都可以找到,这中间没有我中意的,扬予在我生命中是个例外。

      最早察觉我感情的不是琪,是我妈。还小学那会儿,她没事就问我有喜欢的男孩子吗?边问边给我灌输些积极向上的感情处理方法,她觉得这些事女孩子要早知道才不会吃亏。没架住她的猜逼套问,说漏了嘴,告诉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但本能地隐瞒了扬予的名字。感谢妈妈并没因为她的好奇心,就用成人的手腕来套我的话。我不说,她就不强求。只告诉我,有喜欢的人,说明在成长,这样的喜欢以我的年龄身份来说也仅止于喜欢,小孩子的喜欢和成人不一样,不能表达是底线。心理发育生理过程中,最初男生略落后女生,所以当女生开始成长,开始喜欢的时候,男生还是糊里糊涂的,他根本不懂,无意识;所以小学的阶段,喜欢一个人,只能放在心里,千万不能表达,否则等于对牛弹琴,很有可能把一件美好的事情搞砸。

      我听明白了一句不能表达,同时也记住我妈说的另一句话,如果他喜欢你,一定会赶在你之前告诉你。

      有了母亲的理论指导,一直以来我心态平稳,情绪起伏很小。耐心地等着扬予的成长,等着可以表达的那天,没有急于求成也没有去猜测她是否喜欢我,踏踏实实地守着自己的喜欢,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没有等到她赶着告诉我的那天,却等来了另一个女孩赶着告诉我她对她的喜欢。这些困扰无法与母亲商量,只能独自摸索,过程痛苦。即使到了她认为可以表达的年纪,我依然无法说什么。无论我和琪谁的表白,都将会是三人关系的最终摊牌,无可避免的有人会远离,那么剩下的人就能安心幸福了吗?这场感情没有开始就注定三败俱伤的结局,还能说什么做什么呢。也许我们并不懂什么是爱,但是可以做到不去伤害那些我们喜欢的人。

      将无法言说的秘密深藏,静待岁月流过。道理谁都懂,要做到真的很难。喜欢不会因为现实的无力而消失,它生在心底,每次试图剐去,一片血肉模糊,连遗忘都是疼痛。待在扬予身边变成一种折磨,看着她毫不知情没心没肺的笑颜,对你毫不遮拦的亲昵与依赖,情不自禁会回应,想要更多的时候,却悲哀发现不能说更不能做,因为还有一个人,你也是同等程度的不想让她难过。拼命压抑的结果,绝望逐渐蔓延。

      秘密是藏不住的,内心的煎熬,通过身体的变化反应出来。迟钝的扬予终于感觉到我和琪的不对,她徒劳地奔波于我们之间,试图找出原因,我们的缄默,让她很抓狂及委屈。

      她懊闹地大叫“说呀,为什么不和我说。我不是你们最好的朋友吗?”回应她的是眼泪,以及对她不知情的怨恨。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迟钝,为什么你成长的如此缓慢,为什么我要喜欢你。

      对她态度忽冷忽热,那段时间,她不会比我们好受多少。

      扬予约我放学后谈琪的事情。站在马路这边等她,她在另一边左右看着车流,伺机穿过。车流间隙中,她的脸若隐若现,拉远了我的思绪。扬予不再似小时候的模样,头发已经半长,打得很薄。一身难看校服倒也穿出青春飞扬。此时的她竟然有些陌生,一时间怔怔回不过神。等发现她站在面前,她低着头看我好久,任我发呆。给她个微笑,感谢她体贴地安静。

      习惯性地挽着她走路,“去哪儿坐。”

      “这里你是地头蛇,你问我?”

      “懒得想。”

      她随便一指街边奶茶店,“就那儿吧。”那家店的奶茶很好喝,前段时间她找我补习时,我们常去买一杯再回家。

      放学人很多,她去排队付钱,我坐在最里面的位置等她。也许因为顾客大部分是学生,这家店还设了个留言墙,整一面墙密密麻麻拍着各式便签纸,各式各样的留言,有祝福,有咒骂,有人留下联系方式交友,也有人表白。我随意翻着。

      “在看什么。”扬予放下奶茶,还买了热狗。我指给她看其中一条。“呵呵”她笑了下,不像寻常扯上一堆意见,便咬着吸管问“琪怎么了。”

      扬予沉默。虽然她平时废话很多,但一遇到事儿,她就像是失去语言功能一样,慢慢等她组织好语言吧。奶茶快见底时,她慢慢开始叙说“琪最近很不对,男友换得太频繁,即使她和他们没有怎么样,可是外面已经传得很难听了。我和她谈过,她发了好大的脾气,不敢再说什么。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阿清。”

      她的表情沮丧又困惑,还是有话没能讲出来.见不得她难过的样子,握住她的手,没有说话.若不是在人来人往的店里,我一定会把她抱在杯中轻声安慰.琪的事略有耳闻,每次与琪通电话,她的欲言又止,让我明白她的煎熬不会比我少,至少我还能眼不见为净,可她天天对着扬予又该如何度过?可这些她都无法与我商量。

      “快放假了,要不我们去旅游,放松下,让琪也换换心情,透透气?”

      "好啊,你想去哪里?"

      "我一直想去青岛."

      "可以,那边也有住的地方.等下我和琪说"扬予拎起书包,准备赶回上晚自习.

      "哎,别急."我摘下她的眼镜,用纸币擦干净,再给她带上"好了,去吧.路上小心."

      她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红地跑了.

      我慢慢走出去,快到门口时,视线无意扫过留言墙,一张新拍上的便签引起我的注意.这张纸的颜色很特别,和我送给扬予的差不多,那便签是我爸从日本带回来的,中国还没瞧见过.

      好奇地凑近去看,难道是她刚才排队时拍上去的吗.

      LQ,我很怕失去你们.ZYY

      注视半响,我翻出笔,在后面写上,永远不会.LQ.用力按实不干胶,就让它留这里吧.转身离去.有一句话一直想对琪说而没说的.或许可以解放我们三人.

      (二十一)

      琪是另一个自己。NANA流行的时候,琪半开玩笑半认真说,清,我们也去租个707大魔王室吧,好朋友们都可以来这里聚会歇脚。多年后愿望成真,她却不愿去住了。她仰起脸,圆圆地眼睛咪成一条线地笑着,我去干嘛呢。

      命运我有时信有时不信。多年后我无数次回想起那个下午,或许那便是称之命运的安排。那天约了琪一起去家冰淇淋店。琪大胆挑明之后,我们很少单独相见,一来尴尬,二来我们怕隐藏不了敌意,清楚彼此的手段与底线,不如不见。这次约她我想了好久,琪的状态实在令人担心。

      在店门口等她,她远远地推着自行车过来,强烈阳光从她身后射过来,看不清表情。突然有些紧张。

      走近了,她微扬嘴角算是给我个招呼。我注意到她原先的婴儿肥已经褪去,消瘦下来的脸清秀精致。

      “这儿?”她抬头张望,抬起的下巴与颈部形成优美弧度。走到她身边“在二楼,上去吧。”

      “这种旮旯角落你都能找到啊。”

      “这家的手工冰淇淋很是正宗。”

      “是么,你上次说哪种很好吃?”

      “朗姆酒的。”

      “好,那就要这个。”

      随意地与她闲拉胡扯,不急着切入主题。商量去青岛的行程,她表情倦倦,并不热衷。整个人都窝进沙发里,发丝交织中,眨着眼睛,遮不住的一脸憔悴。她忽然说道“清呀,快撑不住了。”

      我心里一阵扯痛,用力深呼吸,坐去她身边,她倚过来,枕着我的肩膀用听不清的声音说“太难受了。你真聪明躲得远远的,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那人看得见,摸得着,她会对你万般体贴,设想周全,她那喜欢照顾人的习性,惹得小桃花朵朵到处开,你是没看到那群小女生对她有多肉麻,偏她还一副懵懂无辜天真样,大家都是好朋友。白痴的要多讨厌有多讨厌,她还是不是装,是真白痴。对她用尽心机,百般暗示,她不懂吗,这时候又机灵地要死,别看她笑嘻嘻对谁都随和顺从,心底却清楚的有根线,你越接近这根线,她就躲的越远,远远地观望,忽冷忽热,你永远进不了线内,也永远触碰不到她的心。”

      “那么去告诉她好么。”

      她在玩我的手指,沉默了一会才说“要能说早说了。”

      “我是说我们一起去说。”

      “阿清,你”她立起身,怔怔看着我,巡视着我脸部表情。

      尽可能笑得轻松“她应该知道,这段时间她也不会比我们好受多少。该有个了结不是?”

      她也笑了,笑容苦涩“清,真希望我们能够沉默。”

      希望多是失望。太年轻也太任性,总以为自己才是最辛苦的那个,跌入蜘蛛网,越是挣扎束缚就越深,渴望一刀两断的痛快。

      琪,我们约定。

      好。

      握住她的手,和我一样冰凉。

      回家路上满腹心事。真的去说真的去做,自己心里也没底,扬予会怎样反应呢。能想像得出来,一定是胀红着脸,满是诧异,然后找个理由,闪人躲避,躲在她的小壳中,直到整件事被时间淡忘。她不会选择也不会拒绝,最好你们自己忘记。这样的人啊,究竟喜欢她什么呢。叹口气,喜欢真是件毫无道理可言的事。

      正想着她,下一秒就看到她,巧合的像是幻觉。她站在夹竹桃下,穿着白衬衫,低着头,脸上有些惘然神色,像个迷路的天使,也许吸引我的就是她身上这种无欲的干净。

      “扬予,你站那儿做什么呢。”她见到我,马上笑得一脸阳光,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半天。”

      “我家有人的,怎么不进去坐呢,站在门口不热啊。”

      “你奶奶在呀,每次看到我都拉我聊革命事迹,受不了的说。”她吐吐舌头,又自说自话,唠唠叨叨,样子十分可爱。爱怜地捏捏她的腮帮子,同时觉得悲伤,这样的亲昵怕是最后一次了吧,不管不顾,那就放肆下。“那个,你头低下来点。”她没有防备,乖乖照作。用力咬在她的耳坠上,她这里鼓鼓肉肉的,一直想咬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哇,疼死我了,”她急忙把我推开,边跳边使劲揉着耳坠,“你干嘛。”

      “不干嘛啊。”收拾好狐狸笑容,心情很好的拉着她回家。奶奶见到她果然很开心,又是塞苹果,又是叫我拿冷饮给她。她偷偷递来求助眼神,装没看见地回了房间。从小到大她有着匪夷所思的家长缘,爷爷奶奶大叔大婶都相当喜欢她。

      等她过来,我都看了小半本书。“好了?”她挥挥莫须有的汗,“嗯,长得太可爱真是罪孽。”笑着把书扔过去。

      她三步两步跳上床,与我并头,我躲了躲“热死了,别粘过来。”

      “呶。”她拎着一个小饰物在我眼前晃荡

      “好可爱小狐狸”

      “嗯,天然黄水晶做的。”

      “送我的?”

      “不是,给琪的。让她避避那些烂桃花。”

      我把饰物还给她,心里着实有点嫉妒,不太想理她。她没发觉,仍滔滔不绝废话着。见我没反应,捅捅我腰“说话。”

      没好气道“要我说什么?”

      “不开心?”她笑得贼贼的。这就气人了,忽地站起来。她愣了下,喂。一下子没拉住我,反而掉下床下去。又不能不管她,把她扶起来,她趁机把我拖回床上去,没完没了地笑。“哈哈,我就知道。呐,这个是你的。”她又拿出个白玉制小脚掌“这叫知足常乐,也很可爱吧。”

      看着她的一脸天真,给她整整衣领“扬予,给琪买了礼物,不用一定我也要有一份,哪天你无法做到一人一个,不偏不颇时,你该怎么办”

      “嗯?你不喜欢这块玉?”

      “不是。”

      “那在说什么,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她见我不说话,有点急“你什么意思啊,要是不给你买?别看你不声不响,虽不像琪那样会直说,肚子里一定不开心。”

      “我没你说的那么小心眼。”

      “别赖,你刚才不就不高兴么。。你敢说不是。”她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积压已久的心事,不能说的绝望,与琪约定,即将到来的变化,一直以来承受的压力与不安都因这个刺眼的笑容,像是找到迸发的出口,立即冷下脸来,不带任何感情语气地说“你很得意?因为我们都为了你而不开心,像围绕太阳的行星那样,离不开你的照耀?少自以为是了。”

      “我我我我我没有。”扬予跳得八丈高,她心里急就说不出话,一下子满头大汗。意识到自己的过份,但无法控制情绪,害怕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闭上眼睛对她说“你回去吧。”

      她屏息站了几秒,张口数次,最终慌乱地冲了出去。奶奶关心地过来问,我没力气应付她,关了门,闷闷地哭了会儿。

      到了晚饭钟点,妈妈叫我出去摆碗筷。忙去照了下镜子,哭痕明显。趁他们不注意,去卫生间洗脸。进去没有开灯,蹲着抱膝,这样的姿势莫名安心,黑暗又让人躲藏.琪来了电话,说是一会儿来我家,她爸让她带一筐水蜜桃给我们。

      “谢谢你爸。”我的声音低沉

      “神经。呃,你怎么了,不舒服?声音很奇怪。”

      我忙振作精神“没有啦。快来吧,在我家吃饭,我妈做了烤鸭。”

      “真的啊,马上到。”琪开心地挂了电话。我握住手机,犹豫着是否给扬予发条短讯道个歉呢,算了,还是打电话吧,听不到她声音会担心。

      拨出去没几秒,却立即听到扬予手机特定的铃声。忙探出窗外张望,见她在楼下,盯着手机发呆。这个傻瓜,气喘吁吁跑下楼,在她面前站定,“你一直在这儿?”她低头看着她的鞋子,轻声“嗯。”多少内疚歉意,心疼不忍梗住心头,拉住她的衣角,又红了眼圈.

      她摊开我的掌心,把白玉放在上面"这个早就买了,老是忘记拿给你。不要生气啦。你们一直都很宠我,可能是有点得意忘形了。对不起。”

      "这是我不好,你别说对不起."我急忙打断她.

      她呵呵地笑,缓缓地说"你说的问题,我有想过,我对你.."她顿了顿盯住我的眼睛,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飞快地说道"我对你的喜欢和琪是不同的."

      手中的玉饰锵然落地,她眼神闪过一丝受伤表情,闷头从我面前跑掉.张张嘴却发不出声,琪在另一个路口正呆呆地注视着我,脸色一片灰白.

      随着扬予的远离,我们三人所处位置,就像一个无限拉长的巨大三角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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