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六二回 ...
-
是时雨过天晴。
清风拂过境,撩着平静的碧色湖面泛起微澜。
远远望去,那漾起的一圈圈细纹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投下不久的一把细碎金砂。
竹筏在碧波荡漾中缓慢地行进,近有绿水相送,远有青山相迎。
此情此景,纪嫣然焉能还记挂着烦心事
罢了罢了,暂且都放下罢。
将两岸景色落在了身后,站在竹筏前端的船夫一边控着撑杆,一边放声高歌,其声清越有力。
当船夫唱到“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时,坐在竹筏上的子初和纪嫣然彼此对视一眼,同时羞红了脸颊。
歌美,景美,人美。
方寸皆可入画。
子初不禁有些痴了,心中似有所感,忙闭上眼睛,仔细感悟。
一时进入忘我之境,渐渐只听得耳边流水汤汤,虫吟鸟鸣。
不多时,昔日在战神殿中得窥的壁画内容尽数浮现于子初神识领域。
子初似是被蛊惑住,不由自主地循着壁画上所画的经脉运转方向运气,如一股涓涓细流汇进四肢百骸。
初时还算平稳,突破至后期内力运转便有些凝滞,子初不禁心焦起来。
心已乱,还如何自持呢?
陷入困境的子初感应到一道模糊的人影朝她走来,那人着一身流云纹样的曲裾深衣,束发戴冠,腰间挂着一方绶印。
离近了,才看清那人面上覆了半张面具,盖住大半面庞,露出唇角及下颚。
身形瘦削,面白无须,姿态端方,脚步轻盈无声。
虽不见其面容,却隐约透着一丝熟悉。
不待子初出声,那人便主动上前问候:“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是你?”子初不太确定地睨了对方一眼。
毕竟来者与上次出现在她梦中时的装束改变太多,若不是那道熟悉的气息,她也不敢妄下定论。
那人并不介意她的失礼之处,只挂着浅浅微笑,颔首以承认自己的身份。
一问一答,默契的彼此都没有说破。
“为何屡次出现在我的神识领域?”子初虽不排斥对方,但被人多次冒犯,多少还是有些不快的,况且她们之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关系。
“说屡次未免太过,加上上次贸然来访,我不过潜入你神识两次而已。”那人揣着手态度温和,掩在面具下的眸子掠过一丝笑意。
“……”很难想象她居然会是这种性子,跟自己想的全然不像,子初索性沉默以对。
那人不以为意,自顾自说着话。
她道:“不急,我们还有时间。等你哪日想与我交谈了,我们再好生聊聊。”
说罢,便一个转身烟消云散。
神识领域又只剩下子初一人,空荡荡的仿佛无事发生。
唯有子初轻声嘀咕了一句:“来去匆匆的,也不知她此言是何意?”
待那人消失后,子初才惊讶地发现之前身体的束缚已经解开,她立刻继续运转内力,试图挣脱神识回归现世。
但那道内劲犹如脱缰的野马,四处乱串不听指挥,激荡之余,险些叫她吐出血来。
所幸就在子初焦躁之时,一道富有韵律,不疾不徐的沧桑男声由远及近,安抚住她的情绪。
子初便循着歌声的节拍,静下心缓缓推进内力运行,不多时渐入佳境。
待再度睁开双眼,子初稍一运转周身内力,旋即发现自己的心境和体内运转的功法都有了长足的进步,附带提升的还有她的五感灵敏度。
纪嫣然见她醒来,紧张情绪顿消,倏忽松了一口气,问道:“可是有所感悟?”
子初握住嫣然的手心点头安抚,又笑着向吟唱诗经的船夫抱拳致谢:“多谢先生相助!”
“无需谢我,全看小丫头自身造化。”老船夫摆摆手,立在梢头,板正的身姿看上去倒有些仙风道骨的气韵。
对于老船夫看穿自己身份一事子初心有疑惑,却未明说,想来世外高人多是不慕名利之辈,她也不便过多打扰,免生不快。
直至竹筏靠岸停泊,子初与嫣然登上陆地,那位老船夫才与她们道别。
临别前,子初想奉送些钱币,却被老船夫委婉谢绝了,“你我既是有缘人,那老夫免费载一路有缘人有又何妨。”
子初由此讪讪作罢,一旁的嫣然感念于老船夫对子初的关照之意,躬身行了一礼。
两人相携立于岸边,目送那位老船夫划着竹筏离岸远去。
“交交黄鸟,止于棘。
谁从穆公?子车奄息。
维此奄息,百夫之特。
临其穴,惴惴其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
清越的歌声飘荡在湖面,子初凝神去听,发觉对方竟是换了一首秦风·黄鸟。
其声凄凄,如怨如诉,叫人心生不忍。
“子初,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嫣然见子初犹自眺望着湖面,不由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心。
“嗯……嫣然,你对《秦风·黄鸟篇》中提及的奄息、仲行、针虎三兄弟自愿为秦穆公殉葬一事,有何见解?”
“三贤殉葬一事,怕是秦穆公不得已为之吧。昔日秦穆公在世时尚可重用他们。而一旦穆公身陨,主少国疑,新王若不能很好地驱使三贤,于秦国日后的发展不利。”
“所以,三贤非死不可?”子初回望嫣然,心下一时抑郁。
“嗯,子初不必过于伤怀。我想关于这一点,以三贤才能不会不清楚穆公命他们殉葬的意愿。”嫣然牵起子初的手,像是要给予她力量一般紧紧握住。
方才子初回望她的那一瞬,嫣然竟恍惚觉得子初的身影浅淡了些,仿佛风一吹便会散去。
不敢再去回忆瞬息间体会到的锥心滋味,嫣然不自觉加重了手中力道。
似是感应但到嫣然心底的紧张,子初于心间清浅一叹,收拾心情勾唇一笑。
“或许正如你所说,他们正是因为十分清楚,所以才会甘愿命赴黄泉吧。”
两人随后进了都城,夜幕将至,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
子初将嫣然送回府邸,便自行回了大司马府,她已一日一夜未归,兄嫂多少会有些担忧。
再加上她今日的遭遇,是需要一个人静静。
倒是纪嫣然那厢,方一入府便瞧见两个丫鬟形色古怪,记挂着子初尚未走远,怕她忧心自己方向两人使了个眼色。
好在子初心中有事,不曾留意那主仆三人间的互动。
直至子初的身影消失不见,嫣然才领着檀书、雨墨二人进了书房。
三人静默无声,还是檀书镇定,从旁倒了一杯热茶递予嫣然。
嫣然轻抿一口茶水,复又放下捧于掌心,瞧着雨墨面上难掩的忧色不由讶异询问:“发生何事,令你二人如此惊慌?”
雨墨果然最先沉不住气,她一听到小姐发问,忙将不久前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只听得她语气焦急地答道:“小姐,楚庭朝会时楚王任命大司马吴申出征剿灭前越余孽……”
一声脆响,纪嫣然手中的瓷杯跌落在地,顿时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