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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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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了冬季,位处于北方的小晋国今年却没有下雪。
曾无数次听教书的先生说过,小晋国方建之初的冬日,也是没落雪的。只是那阳光仍然还是怎么也照不出半分暖意来,天际阴沉,云层细碎。
作为紧邻小晋国兵力渐长的壑国,自然随便拿了个由头便发兵攻打骚扰小晋国边境。
只不知道今年是不是因为壑国刚立了位新国君的缘故,到新岁都没有多出战事。
但,越平静,就越容易出事。
小晋国如今的太子,是个不得国君喜爱最小的儿子。
小晋国国君膝下共五子三女,国君似乎很喜爱大儿子,即便大儿子还有个同胞弟弟。在大儿子周岁宴上便宣布立其为太子的诏令。只是大儿子在过后的五年里感染风寒,不久便夭折了。之后十年时间里,国君都没有再立新的储君。
他对每个子女都格外上心,只一人除外。
从国君立最小的儿子为太子上,臣子们都多少有点明白——国君想控制储君,那么储君人选必定不能在朝内结实一位臣子,有半分势力。这个人选自然就落在了,向来除去宴会露面的小儿子——尔凌砚。
专门负责教导皇子们的先生很清楚尔凌砚的脾性,从他得知国君立其为太子后,眼睛掠过一丝不安就能看出。
有时候,势力不一定要浮在面上,也可以藏在暗处。
刚被立为皇子的尔凌砚,此时放下手中反复翻阅了一日的书卷。披上放在席座一旁的黑色裘衣,起身站在火炉旁伸出有些被冻僵的双手,对着掌心哈气。而后便有一名侍卫来禀告,言说国君有急事见他。
那名侍卫年级稍大,说话时十分镇定,但尔凌砚还是察觉到侍卫的不安,说道:“大人不必担心。”
太子的安慰显然没有起到多少效用,侍卫听罢仍是说道:“君上怕是......”
“多少次这样,吾不还是照样平安?”
闻言,侍卫不再多说,便起身告辞:“诺,属下告退。”告退之时,略微抬头看了眼太子——这个如今不过才十二岁的男孩。
侍卫走后没过多久,尔凌砚从袖口中取出一张帛书,没有细看便将其扔入了火炉之中。炭火燃烧冒出的星火不安分的跳动着,如同这个国家皇族们的心。
“父王,你还是等不及了么?”空荡荡的寝殿里,尔凌砚自顾自说着。
尔凌砚方到正堂内,余光便见到跪在地上害怕得直哆嗦的孩子,那孩子看上去同他差不多年纪,眉目间也与他有些相像。尔凌砚记得他,小晋国相国的大公子,叶凌斫。
“儿臣拜见父王。”
端坐在王座之上的男人沉默不语,只是慢慢抬起手,伸向了他一旁的叶凌斫。
太子礼毕后便起身,斜眼大量了一番叶凌斫,而后便回道:“叶相的长子,怎会穿成这般。”
尔慕看上去很是疲惫,手支撑着下颚,看着正堂下的太子道:“他偷了孤的宝贝。”
尔凌砚没有明白尔慕口中说的宝贝和叶凌斫之间的关系,甚至和自己的关联:“一名臣下之子偷了父王的东西,只管叫着还回去,叫儿子来做什么?”
“与你有关的,他身上的玉佩,与你的相合。这是你母亲生前留给你们的。”
“父王的意思,是母亲欺骗父王,弟弟没有离宫?”
尔慕听罢,显得有些不耐烦:“不然呢?他带着这个玉佩多次出现在宴会上,孤看得眼睛疼。”
尔凌砚毕恭毕敬的回道:“父王觉得不舒服便叫人毁了,只是,叫堂堂一国之相的长子穿成这般面见父王,说出去也叫别国看笑话。”
“恩,你说的有道理。你说,他该怎么处置。”
“弟弟是离宫了,不然如何会在相国府上?”
闻言,端坐在王座之上的男人,愤然拍桌。正堂之下的太子及一众侍女侍从纷纷跪下,本就害怕不已的叶凌斫更是惊得满脸冷汗,只顾把头埋得更深,好叫没人发现他现在的窘状。
正堂内无一人发声,骤然静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尔慕说道:“如此,便这样吧。”
“儿臣告退。”
从正堂出来方才行至□□院的尔凌砚被叶凌斫叫住。
叶凌斫礼毕后,便问道:“殿下可知先前君上所说......‘宝贝’是何意?吾与殿下真是同胞手足吗?”
“宝贝是说母亲,原本母亲身子无碍,但产下你之后便血崩而逝。”
叶凌斫看着这个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孩童,他的眼睛很深邃,回他话时像是对先前面见国君发生之事毫不上心。
“或许从前十二年你不曾知道吾这个长兄,今后的许多年,你,都会记得。因为,父王已经知道你还活着,小晋国但凡双生子从不留幼。”
尽管尔凌砚说话时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音,叶凌斫反倒没有被唬住:“殿下会保护吾的,吾知道。”
对于叶凌斫如此镇定的反应和他说出的话,尔凌砚猛然转过身,重新打量起来。
“你是故意这般?”
“否则殿下能以什么由头收场?”
“你......”原本以为叶凌斫不过是被叶相惯养出来的孩童,现在听他说的这些话,尔凌砚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个同自己分散多年的胞弟,“随吾回寝殿。”
叶凌斫吩咐了随从告知叶相会晚些回去,不必担心。
作为一国之相,既然清楚当年被抱出宫的叶凌斫的身份,就不可能不会知道带他参加宴会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叶相的目的是要叶凌斫见到太子,时间过去十二年,方才做如此举动,目的定然不光是见太子这么简单。
太子的母亲出身比起其他侍妾来说并不是很好,王宫里看人眼色行事,一旦飞上枝头也便没人在意本来的出身如何了。
太子寝殿并没有叶凌斫听父亲说起的那般庄严,摆设一应都很随意,像是刻意给正堂留空档——偏殿中央有个只比他身子矮了半截的炉火。他这才想起,叶相曾说太子身子不大好容易生病。
尔凌砚就站在炉火跟前取暖,好像他身上披着的裘衣没有给他带来半分暖意。
“殿下若是觉得冷,何不温一壶酒?”
“吾不能喝酒。”言罢,尔凌砚顿了顿,又道:“这么大的宫室,除却母亲和信任的下属,没有人可以说话。”
尔凌砚口中的母亲应该是自从生母过世后,一直抚养他的小晋国王后。王后虽然是国君的发妻,却是与壑国的联姻,两人之间的感情说不上很好。终究小晋国还是对壑国有所忌惮的,国君
也不好对王后做出容易引人非议的事。
人人都道王后生性温和,教导起孩子来也是如此。
可王后的儿子早夭,尔凌砚在一段时间里都觉得,王后对他这么好,只不过将他当作了那年没有因病而夭折的兄长。
“王族的血,还是冷的好。”
说这话的是王后,太子同斫公子都一齐行礼。
“母亲,儿臣不懂。”
“你不必懂,只需记得。”
“为何?”
“这个世界,最不值得说的话,就是为何。而应该将为何二字化为你最想做的事。”
太子没有说话,低着头在炉火旁取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王后一身极地长裙,颜色朴素。说话时自带着威仪,叫人不得不仔细聆听她的话。容貌即便不是最出众,也不是最差的。体态很是纤细,与她走路时的步态很是相称。
彼时王后正在打量一旁的叶凌斫,她显然没看出来这个穿的同穷人家孩子无分别的孩童,会是太子的胞弟。
“斫公子怎会入宫?”
“父王发现了些事情。”
“现在发现也未必是坏事。”
“母亲?”叶凌斫听不出太子这话里的意思,在他看来,十二岁的太子一直被国君看不起,其内心的自卑也是有的,只是不会轻易表现出来。
不愿意?太子不愿意什么?一国储君会有不愿意的事情?叶凌斫只觉得好笑。
离宫门下钥时间不远,叶凌斫便告退返回相府。
无论如何,多年后的叶凌斫宁愿当时的自己没有听到兄长和王后的这段对话。
三日后,北溟下起了雪。接连着下了整整七日都没有消退的迹象,雪一开始便团簇着,宛若从天际降下的棉花絮,绵密。出门走在街上没有看清,是很容易撞到人的。
不时有烈风刮过,站在一棵树枝上面覆满雪的枯树前的尔凌砚更觉得寒冷。他的双耳根子已经开始泛红,手都隐藏在黑色裘衣里,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但他现在有需要关心的人——在树上寻找着什么的女童。
尔凌砚对着那个女孩说道:“先下来,吾帮你找。”
“那你要接好我。”
尔凌砚有点懵懂,支支吾吾的回道:“......好......好。”
只见那个女孩真就高站着从树枝上跳了下来,尔凌砚冻僵的双手及时伸了出去,但抱住女孩急速落下的身子的那一刻,他的手不知怎么的,突然有暖流涌动。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令尊可是......”
“别说出来,要是叫父亲听到我就死定了。”
“你弄丢了什么?”
“我找到了,正好你在下面。”
“要到屋内取暖吗?”
“不必了,我该回去找父亲了。”
等不及尔凌砚说再会,那女童便急忙向他身后不远处跑去,他转过身子一看,是小晋国第一世家的家主——宋敦。
女孩在他父亲的怀里撒娇,意图能叫她父亲说不出什么责骂的言语。
宋敦远远的向太子行礼后,便拉着女孩的小手离开了。
正堂偏殿内的王后正襟危坐在国君一旁,拿起面前的酒樽浅浅喝了一口,而后对尔慕说道:“君上不如等到阿砚成年加冠之后再定。”
“宋大人对其幼女的上心程度,寡人自然知晓。朝中近日不时有臣子上报,言说从前几位太子皆是幼时便已成家,实在吵得寡人头疼。意思意思糊弄一下这些大臣也就罢了,顺便提前为太子准备也是没错的。”
“君上这般心意,宋大人未必真能明白。”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见得一件事情真能顾全了彼此的颜面。”
“诺。”
“太子呢?”
“这些日子冷得很,阿砚身子差,臣妾没叫他出来走动。”
“恩,如此也好。”
“臣妾告退。”
王座之上的国君只是略微点头,继续看着折子。
叶苏是小晋国的相国,是北溟出名的第一美男子。就算现在已经是三十五岁,岁月也没有在这位北溟美男子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叶苏在叶凌斫能识字之初就开始有意无意的教他政事,有意能早日让叶凌斫知晓其兄长在宫里的处境。
这样看来,从一开始,叶凌斫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就一直被叶苏掌控着。
“如何?”
对于此刻躬身行礼,刚回来换了身衣服的叶凌斫,叶苏开口没有关心,而是提了另一个人。
“兄......太子心中十分怨恨王上。”
“他只是不懂罢了,斫儿,你也许未来会成为相国,也许是更高的位子......”
“太子不懂得的,儿子也是不懂。”
“等你知道的时候,是许多年之后了。”
叶凌斫低着头在思忖着叶苏这番话的意思,叶苏慢慢转过身子,放下手中的杯盏,对叶凌斫说道:“王上近日被些臣子烦够了,居然真开始为太子准备婚事。”
“现在?”
“王上心里清楚,做样子而已。只是,就怕王上没看出有心人真正意图。”
“父亲知道却不说的事情,儿子便不问缘由。”
“有时候,不问,不说,比什么好听的话都有用处。”
“是,儿子明白。”
“这次去宫里许久,夫人担心得很,你去看看她罢。”
“儿子告退。”
叶凌斫复又行礼,向后退了几步,便出了门,转向相府□□院走去。
“阿砚在担心相公子?”
“他只清楚儿臣的处境却不清楚自己的,儿臣怕将来清楚之后,相公子不知如何面对。”
“阿砚,相公子与你有关联吗?”
“没有。”
“对,没有。那么相公子将来如何,阿砚担心也只是无用功。”
尔凌砚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后将他肩上滑落的裘衣重新拉上。并用手在他幼小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对于一直以来尔凌砚心中的疑问,王后清楚,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因为连她也不清楚这个答案,她不清楚是自己因为过于沉浸丧子之痛,还是因为,从第一次见到尔凌砚开始,她发自内心真的喜爱这个孩子。
她不敢在外多流露出对于太子的喜爱,她怕这样过分的喜爱会给他带来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