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镜边缘》这个季节

11、申祐林

　　申祐林是郝东唯一的兄弟。高中时候他们兄弟好几个，起初他跟申祐林不是太熟，后来因为都在校队打球，很快地就发现彼此志趣相投，才成了朋友，没事就一起打打球、研究研究车什么的。只是郝东本性重义，平日里胡打乱闹惯了，身上的社会气和江湖风更足一点。
　　而申祐林的稍显稳重，源自专注，就埋头捣鼓车，学习什么的从来不往心里去。外头谁跟谁就算打翻了天他也就一句：哦。有时候是看见哪个鼻青脸肿的来上课了，才后知后觉地歪着嘴乐嘲笑一下：脸上这是谁打的啊，跟猪肉上盖的戳似的。
　　可是哥几个都愿意跟他逗，找他一块儿打球一块儿组队打游戏。毕竟申祐林只是对打架斗殴完全无感，又不是怂。他根本就不明白有什么事儿是值得打的。
　　他的眼里只有车，所追求的输赢也都在速度上，没事儿就钻进车库跟着技师改改这动动那，隔三差五地请假出去比个赛，偶尔也去暗场跟黑车飙，要是能赢车回来就继续改，如此循环，乐此不疲。后来也是因为受了伤，大伙儿才知道他进了个车队，是比赛去了。
　　郝东和申祐林还有一点区别，那就是郝东爱车，但是玩不起，申祐林不仅玩的起，还能靠这个挣钱。关于家世，申祐林没怎么提过，大伙也只是觉得他家里能压得住学校，又供得起他玩车，那可不是一般的有钱。其实以申祐林家的身份地位本来应该去十七中，可他对择校依旧无感，选了这个学校也纯粹就是因为北郊靠近公路，弯道多而且人稀车少，适合过车。
　　至于申祐林在外头做什么，他家里从来不多加干预，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危险刺激，又执拗，只是好在他有分寸，不会惹出什么事来，所以只要学习过得去，自己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申祐林倒也争气，分数永远控制在不会给自己找麻烦这档上，跟学校、跟家里也算相安无事。
　　郝东不一样，从小就不爱学习，也没什么大志向，家里懒得管他。在郝东家，他弟弟才是宝贝，他的存在可有可无。高三那年出了事，家人弃他而去。郝东现在都记得当时他爸妈看他时那种厌恶的眼神。
　　他记得他爸打在他脸上的巴掌，也记得他妈使劲儿戳着他的头跟他说：“你看看你哪点儿比得上你弟弟，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东西。”
　　为了给弟弟更好的未来，家人带着弟弟去了上海，临走的时候跟郝东说：“以后你就是出来了也别找我们，十八了，能活就活，活不了我们也不管了。”
　　从小到大，郝东听到过无数次“再也不管你了”这样的话，没想到这次成了真的。
　　平时拉帮结派的“兄弟”们也都随着高考临近渐渐销声匿迹，散落天涯了。没有烦人的书本试卷、没有指着鼻子戳着脑袋骂他的爹妈，也没有三五成群围绕在身边的朋友，那些能让他感到喜怒哀乐的人、事、物齐刷刷地从身边蒸发了。
　　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才终于明白，从记事那天起，他日日夜夜盼望着逃离一切无端的指责和叫骂，他花费了不知多少个年头努力去堵住自己的耳朵，可让这些刺耳的声音真的安静下来，只需要一秒钟。
　　生命中人来人往，只是有些人离开了，就没再回来。变得无依无靠，也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幸好申祐林还在。那段时间他正好在外地比赛，回来后才知道郝东出了事。郝东需要赔的钱，包括入狱所有的费用都是申祐林去交的，也只有他，经常来看郝东。对申祐林来说这都不叫事儿，只是说话的地点变了而已。所以见到面就和在学校里一样，说车，说排位赛，说哪个弯不好过差点就翻车掉进沟里去。这让郝东觉得，黑色的世界里还有一盏灯是亮着的。
　　申祐林跟他说：“事出有因，但是来龙去脉我也不问了，不管什么事，你决定这么做了，这就是果，你得担着。但你是我兄弟，这点不会变。我毕业之后打算弄家店，卖车修车改车，也就这些，车队还是照常。你出来之后呢，要是有好去处我不拦你，要是没落脚的地方，就来帮我忙，我自己肯定忙不过来。”
　　郝东一个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儿，没忍住低头哭了。申祐林白了他一眼说道：“傻逼。”
　　申祐林家讲究脸面，他喜欢做什么家里不干涉，只要求他必须要考上大学拿到文凭，家里是绝对不会在这上边给他找门路的。他还是只点头说了句“哦”，然后依旧我行我素。他心里有数：反正我答应的事情会兑现，给你们要的结果就别再要求我过程。至于考上大学之后学校里的事儿申祐林也没跟郝东细说过，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到处跑，要么就是泡在车库里，快考试了才回学校露个脸，看看书，找老教授聊聊天，再应个试，头两年也是太平。可后来他跟家里闹翻了，自己搬了出来，学校那边连个面都不露，一直耗到现在也没毕业。郝东觉得他家还指望着申祐林能顺利拿到毕业证这事儿，根本没戏。
　　平时跟着车队到处比赛，本来就不常回家，花销又是靠自己挣，出来单过对申祐林来说不仅没什么影响，反而更方便。开店跟家里借的钱该还的一分不差地还干净，就算一刀两断了。要说这藕断了还要连着丝儿吧，也无非就是还在一个户口本儿上。妈妈心疼儿子，总想着什么时候儿子气消了就会回家，所以没事儿就往店里跑，又给钱又送饭的。
　　他不是气，是愤怒，更多的还是心寒。做儿子的体念母亲，饭他吃了，钱分文不要。没过多久他就出国了，比赛，倒腾零件，日子过得充实。这边的店就是郝东替他盯着。
　　算下来两个人也有好长时间没见面了。回电话的时候，郝东眼前过电影似的。
　　“店里呢？”郝东问。
　　“嗯，你完事儿了？”申祐林心不在焉地，好像正跟别人说着什么。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那几辆正改着的车，郝东一皱眉：“刚回来就奔车去了？”
　　“车头太重，得改。”
　　“我在路上，两个小时左右到。”然后挂掉。紧接着就给岳继龙打了电话，替江南报平安，说到礼物的事岳继龙嗯了一声说她喜欢就好，又嘱咐了郝东几句，说江南平时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就让郝东出面，得随时待命——这真是一项长期且艰巨的任务，想起来就头疼。可是江南刚才也说了，不会有事麻烦他。所以他差事虽然应下来了，却并没打算在江南的问题上想太多。徐子亮的事儿他也打算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