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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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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那年,流川枫的生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个烈日炎炎的夏天,他失去了温柔美丽的母亲。
傍晚时分,在陵南总舵的后花园,一棵粗大的老梧桐树密密的树荫下,流川夫人的尸体被发现了。
她穿着件淡粉红色的薄罗衫子,睡在一张雕花躺椅上。旁边的小几上,精致的瓷盘中放着冰过的西瓜,葡萄,还有一把绘着牡丹的团扇。她正在乘凉。每天的这个时候,她的夫君,陵南现任掌门流川辉,就会在处理完事务之后,先过来陪她说说话吃点儿水果,然后一起进入房中,跟他们的二子一女一共进晚餐,其乐融融。
可是这一次,流川辉过来的时候,老远就发现他夫人如玉般的脸颊,格外苍白。他以为她睡着了所以着凉,想要叫她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那件粉红色的衫子,在心口的地方,多了一道殷红的血痕。
没有人看到凶手。后花园一向是流川辉和家人活动的地方,除了流川夫人的闺中好友以及亲戚,从来没有人来过。丫鬟们也都被夫人打发去做事,而且,她们知道晚饭前是老爷和夫人单独相处的时光,不敢打扰。
可是,陵南的总舵一向戒备森严。外院有七道关卡,近百名弟子把守;后花园的周围,也有十几道暗哨。谁能轻易地潜入后花园,无声无息地杀死了流川夫人,还悄然身退?
他的目的是什么?报复流川辉无望,就索性杀了他最爱的夫人,让他一生伤心?
江湖恩怨,竟然牵扯到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身上?
一瞬间,英姿勃发的流川辉好像老了十几年。因为忙于追查凶手的线索,让他无暇关心他的孩子们,女儿流川彩,儿子流川枫,以及养子仙道彰。
流川枫是在听到流川辉的惊呼之后,第一个赶到的人。
当时他正在附近练功,娘一直夸仙道练功进步很快,他才不会输给那个笑起来贼兮兮的仙道呢。仙道练了一趟就嚷着热找彩姐要冰镇酸梅汤溜了个不见踪影,他自己留下来练拳。
天气很热,爹的那一声惊叫却让他毛骨悚然,冷汗直冒:“殊颜——”
殊颜,他母亲的名字。他知道娘在树下乘凉的习惯,飞快地跑过去,却发现爹抱着娘失声痛哭。娘却一声不答。
他看到了娘苍白的脸,胸前的伤,还有几滴血,溅到了旁边的西瓜和葡萄上。
他害怕得只想作呕。从此之后再也不想吃西瓜和葡萄,那让他想起鲜血。
后来,流川学剑之后才知道,若不是凶手拔剑太快,那么细小的伤口,根本不会有血溅出。可见那凶手一击得手之后,必定也是不敢多留,才迅速逃走的。
或者,是因为他太过兴奋,所以飞快地抽剑,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就悄悄离去了。
一个多月了,凶手的线索一无所获。一个不速之客却找上了门。
那个黑衣人,散发着令人害怕的冷意。他没通报姓名,只是拿了块寒玉让门房转给流川辉,流川辉的脸色就变了。
当时,仙道就在流川辉的身旁,他很惊讶,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剑清平”流川辉也会露出这种神色?害怕,恐慌,忐忑不安,还有些他看不懂的复杂情愫。
所以,那个黑衣人进来时,他格外留心。
“我来了。现在,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那人站在流川辉面前,也不行礼,就这么淡淡地说。
流川辉脸色煞白,还是叹了口气,让人去把流川枫找来。
那人的眼中,露出一种残酷的笑意:“听说,你的夫人被杀了,凶手至今还没有找到?”
流川辉的大弟子鱼住,当时才十二岁,暴躁的脾气就显露出来。他大喝一声:“你这人是来干什么的?”
“对长辈要有礼貌。”那人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忽然凌空一掌,鱼住束发的软巾就飘然落下,骇得他再也说不出话。
仙道也是心下惊骇,即使是流川辉,劈空掌的功力也达不到这个程度。这人到底是什么人?看他这一出手,似乎又是本门武功。
“对小辈又何必如此认真。”流川辉喟叹,“我答应让小枫做你的弟子,决不会食言。”
“爹,你要让小枫做他的弟子?”仙道忍不住插口,“怎么能让这种人做小枫的师父?”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这样说话。”那人盯着仙道,正待举步,忽然人影一晃,流川辉已经来到面前,把仙道挡在身后。
“何必跟小孩子过不去?这些年了,你的脾气还是这个样子。”流川辉再次叹气。
“你管不着,即使你是掌门。”他一扬眉,“约定的事情,是不能变的。”
流川辉无奈地点头。等流川枫出来,他交待了几句,就看着那人把五岁的流川枫带走了。
仙道一直记得,流川枫的眼神,猛地一震,却又迅速恢复了平静,仿佛认命了似的,不言不语跟着那人走了。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跟他比武输了却瞪着眼睛撅着嘴巴表情十分丰富气鼓鼓的小枫。
什么时候会再见呢?他望着流川越来越模糊的身影,怅然。
后来,彩子听说流川枫被人带走,哭了半天。流川辉却也只是连连叹气,说那人不会对小枫怎么样,只是当年约好,要把长子送给他当徒弟。以那人的武功才智,定能将小枫培养成一流的高手。
他语气中的失落和惆怅,却是掩饰不住的。
流川枫却不知道他这位师父的本事。
娘走了,现在爹又把他送给了别人,也不要他了。
他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像鱼住师兄,池上师兄,他们都是孤儿,所以视他父亲流川辉如同亲父。
可是他有父亲,只是父亲把他推给了别人。
他想不通,只是茫然地跟着师父走。从山温水暖的江南一直走过平原辽阔的河北,几乎是一路向北,大约行了月余,才停在了一片人迹罕至的深山。
“这里是绝山,我是你师父,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跟我学武。不要乱跑,这山里容易迷路;没有我,你也下不去山,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这是师父说的第一句话。这一路上他都没有开过口。很多年后流川才想起来,师父一直叫他小枫,他却始终不知道师父的名字。
每天,师父都督促他勤于练武。他发现师父对武学一道的研究,甚至比他父亲还要精深。从拳、掌、指开始练,一直到学剑。他一身的武艺,都要拜这位冷漠的师父所赐。
他漠然的性子,不爱说话的习惯,也是这位师父造成的。除了传艺,他们几乎没什么交谈。就连吃饭,二人也是各吃各的。流川第一次煮饭煮糊了,他也是看了看,扔给他一块烤肉,什么也没说。
以前的流川枫,那个身娇体贵的少爷,似乎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寂寞孤高的少年,依旧保留着他倔强好胜的心。
他问过师父,什么时候才可以下山?
师父只是一巴掌打过来,流川觉得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耳边是师父飘然离去时的声音:“什么时候你打得赢我了,才有资格向我问话。否则,就乖乖听我的吩咐吧。”
于是,他学会了不问,不说,只是拼命地练武,想要超过眼前这给他巨大压力的人,开拓自己的天空。
在这里,流川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说不清是孽还是缘,但他感谢上苍,给了他这样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