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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绝代双骄》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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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遥遥,邀月和钟大夫都受了伤,停停走走,虽然有心快些赶回移花宫,但毕竟比来时慢得多了。
侍女折了几人,但排场依旧不堕移花宫的威风。夜间休憩,燃灯点火,铺路撒花,纵使在山间也烧足香料,食物更是挖空心思的精细,恨不得将山林野兽捕猎一空,但纵使如此,邀月也吃得很少。
钟无忧一开始还担忧这般张扬容易引来追兵,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若是让邀月风尘奔波,他也想象不出那是个什么样子。
有些人,好像生来就该众星拱月,世间最珍贵的拱璧也只配做她踏脚之石。
如果换做别人,钟无忧会觉得此人奢靡无度,生出厌恶之心,但当此人是邀月时,一切却都自然而然,好像本该如此。
移花宫带出来的草药不多,此时寒冬,山间也采不到他需要的药材。再行一日,就有一个较大的集市,不知是否可以买到一些疗伤的药。
一时想出了神,手中树枝上串着的雪兔烤过了火,有些焦了。他赶紧从火上挪开,细细一闻,果然不能吃了。
好在打来的野兔够多,他重新串了一只。明明是蒙着眼睛的,却动作流畅利落,仿佛视线完全未曾受到阻碍。
邀月披着月光慢慢地走过来,夜色中,面颊发出微微的柔光,不似真人。
钟无忧虽然看不见,也完全察觉不到邀月的脚步声,但却可以从周围走动的侍女一下子停顿的动静中,知晓是邀月出现了。
钟无忧站起身,“邀月宫主,你的伤怎么样了?”
邀月微微皱眉,好像没听到一样,身边已经有侍女挑了一处最干净的地面铺上了华贵柔软的毯子。
她的脸色还十分苍白,神情也带着倦怠,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动也不说话的时候,她就像一尊完美无瑕的玉雕。
“宫主心中有事?”钟大夫问完,邀月终于看了他一眼。
此人之敏锐,令人讶异。
医师的脾气都格外温和,钟无忧不以为忤,继续专心烤自己的兔子。
橙色的火光中火星飞舞,恰如流萤,纷乱四散,偶有松枝爆裂的“哔啵”声,油脂低落在火堆里,滋滋作响。
“今晚的月色一定很美。”钟无忧自言自语道。
月色如银,霜色覆满天地,月光下的群山连绵不绝,草木虽凋,冬天却已经快过去了。
邀月的身上也落了一层凉凉的月光。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想起她将怜星下葬时,也是这样一个月夜。
天地无声,月光冰冷。
她站在自己妹妹的墓前,抚摸着墓碑,就如幼年时她抚摸妹妹的发顶。
“你什么人都杀,连我你也杀了。”
蓦地,耳边响起了怜星的话。
其实怜星从未将这句话说出口。在她死前,也只是看着邀月默默流泪,最后,眼泪都结成了冰。
压裙子的玉环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邀月接住怜星的身子,她已经没有了气息。
多好啊,邀月那个时候想。再也不会反对她,阻止她,对她说她不爱听的话。
多好。
此后十年间,怜星从不曾入梦来。
怎么能不怨恨呢?彼此相伴一生,她亲手杀了她。
仇恨究竟有多重要,重要到她为此疯狂半生,重要到她亲手毁灭了自己,也毁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姐姐,你疯了。”
她的确疯了,疯了许多许多年,可是她后悔了,她后悔了啊!
想要怜星回来,却已是妄想。
“宫主,宫主?”钟大夫的声音打断了邀月的回忆,她微微侧过脸来,温暖的火光中,清瘦的青衣男子递过细细切开的烤兔子。
火光熊熊,钟无忧永远是一张笑脸,“尝尝我的手艺。”
或许是这片刻的温度令人糊涂,她鬼使神差地接过来咬了一口。
烤肉味道不差,而她这几天吃到的,一直是这个味道。
“这些天的肉,都是你烤的?”邀月也只是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钟无忧问,“宫主不喜欢?”
作为一个大夫,只要做好大夫的事情就好了。邀月皱眉道,“你不需要做这种事情。”
她的口气很冷,仿佛是不悦的样子,任谁被这样拂了好意,至少也会心中微恼,钟大夫却不以为意,“宫主救了在下的命,这也只是一点点心意罢了。”以大夫的眼光而言,邀月吃的委实太少了一些,尤其是身受重伤的情况下,更加不利于恢复。
邀月就不说话了,她本就不是话多的人。
对这世间的大多人、大多事,更是连想都懒得去想一想。
此时,侍女们也已准备好了晚饭,用精美的盘子捧出,盘中都是极为新鲜精细的佳肴。须知在这种冬日里的荒郊野外,新鲜与精细同样不可多得。多少人赶路都只有干粮和清水,但邀月却只是看了看,连筷子都没有拿起来就让她们退下。
“等等。”钟无忧道。
邀月看了陡然出声的他一眼,淡淡道,“钟大夫想吃?”她轻轻摆了摆手,侍女们就将盘子捧到青衣男子面前,莺声呖呖,“钟大夫,请用。”
被邀月这一堵,原本想要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钟无忧失笑,“宫主这般厚待在下,在下真是感激不尽。”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只要你的能治好怜星,日后只要你一句话,但凡我能为你做到的,我都会不惜一切去做。”
钟无忧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蒙眼的布巾,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宫主的爱妹之心。令人动容。只是……这许诺也太重了些。”
“你不信?”邀月看着他,钟无忧似是有些为难,“并不是在下不信,在下只是一介大夫而已。当不得如此报酬。”
“我移花宫二宫主又岂是一般之人!你当不得,我妹妹却当得。”
钟无忧听出了邀月话语中的怒意,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心中自有计较,医者父母心,病人在他眼中实在都是一样的。
也因此,对于邀月的郑重承诺,他也只是一笑了之。
这目不能视的男子,有着相当淡泊的性格。
有了邀月的这个承诺,世上大多事物都可谓从此唾手可得,但他却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慢慢地想着,这离移花宫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路程,这本就是一个相当神秘的门派……春天即将到来,花会开得很美吧?
还有那只闻其名的怜星宫主,不知那陈年旧伤,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他一面在心中推测,一面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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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怜星在移花宫中,正在发脾气。
比起邀月,怜星极好相处,春花般的笑容让她甚至带着几分稚气,也因此这次邀月外出独留她镇守移花宫,侍女们甚至偷偷松了口气。
但此时,瓷器碎了一地,帷帐残破,连怜星最喜欢的那张椅子也变成了一堆木头。
虽然侍女们没有被殃及,但还是禁不住有些瑟瑟发抖。
邀月虽冰冷严厉,但正因为她的冷,她几乎不会发脾气。
但怜星不是邀月,不可能在得知自己的姐姐可能出事之后,还能保持自己的冷静。
“你再把情况说一遍。”
花煞之一跪在地上,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青冥谷中里死了一地的人,现在江湖上沸沸扬扬,都在说魔教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只是还不知道是谁动的手。昆仑、点苍几个门派都被扯了进来……”
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还能是谁动的手!
这次姐姐实在是太冲动了。
怜星咬着嘴唇,算着日子,邀月本来早已该回来了,但却……该不会在路上出事了吧?可恨这些手下如此无用,竟然找不到大宫主在哪儿。
而自己如今又不能随意离开移花宫。
怜星绝不会怪邀月忘记了传信回来,反而因为杳无影讯,焦躁地怀疑是否是因为伤势太重……移花接玉和明玉宫固然厉害,但魔教高手岂是泛泛之辈?
月穿斜窗,她在原地走来走去,瓷器的碎片被她一踏,发出令人胆寒的碎裂声。
侍女们的脸色,也就越来越苍白。
二宫主的功夫,比起大宫主来也不差什么。若是盛怒出手,焉得还有命在?
移花宫被重重阴影笼罩,点燃的宫灯再多,也仿佛只是陷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逐渐被吞噬。所有人都被这种无形的气氛所攫,走路做事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姐姐啊姐姐,若是你能回来,我以后再也不和你争什么了。”怜星在心中暗暗道。
这种情形持续了几日,邀月终于回到了移花宫。
那日是个久违的晴天,和风拂面,柳芽新发,春日将至,春花欲开。
怜星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邀月的车架渐渐驶来。
天地无限阳光,都似在为她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