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志》小*君

27、前缘

　　待齐冲从银承那里出来，在下廊处迎面就碰上了正在叙旧的杨复和郑如切，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便问：“怎么？挨骂了？”

　　齐冲悻悻地点点头，杨复未置一词，郑如切却说：“恭喜恭喜！”齐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幸灾乐祸吧你！”

　　郑如切大呼冤枉：“才不是呢！我是真心恭喜你的，只要殿下还肯骂，那就没事儿！他要是客客气气地请你坐，那才要大祸临头了呢！”

　　齐冲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故而面色和缓了些，杨复却问：“既然没事儿，那你闷闷不乐个什么？殿下罚你了？”

　　齐冲无奈地回答：“罚抄书，抄不完就不许回军营，若说是抄兵书我也认了，非塞了一本小曲儿给我，还说是什么‘诗三百’。”

　　杨复忍俊不禁，却不好说银承的不是，只是笑笑，倒是郑如切哈哈地乐起来：“我们殿下惯是知道您怕什么！上一次是烙大饼，这次是抄小曲，我估摸着照这个势头下去，下一步，您就该去绣花了！”

　　齐冲气得抡起沙包大的拳头，假意往他脸上一挥：“去去去！找揍吧你！”

　　郑如切离去后，齐冲和杨复一道回住处去，一路上两人又说起此事，杨复道：“我说你还是消停着点儿，这件事儿你做的也太糊涂了，莫说殿下动怒，连我都替他心寒。”

　　齐冲自知理亏，嘟囔着说：“我原也没想那么多嘛!你也知道我为了这事儿把自己的名声都搞坏了，当初定亲的时候，只道不过是武将家之间通个婚，没想到令尊能坐上东川守之位，我们两家一个掌着东川，一个掌着中军，莫说圣上，便是殿下也段段容不下这门亲事。为着这个，父亲才以星相不合为由退了亲，令尊大人也是知道的，可是谁成想，竟被那些无耻之徒落了话柄，以讹传讹，反污了令妹清誉，简直丧心病狂！”

　　杨复也不知该说什么，反正如今杨雪灵已经嫁入肃毅侯府，婚后生活也十分舒心，听说还怀了身孕，故而从前的盘根错节，他也不想再追究了。

　　齐冲继续说着：“还好，如今令妹过得不错，不然我可真要无地自容了。”

　　杨复暗自回忆着，她现在确实是过得不错，兄妹关系也好了许多，不过当年，尤其是自己年幼之时，因着主母不满母亲，自己与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没有多少情谊的。特别是那年，长兄过世，自己同殿下一起送哥哥的灵柩归家，殿下面前自然没有人胡来，但是第二日的家祭，雪灵她当众指责自己护主不利、连累长兄枉死，不明真相的小弟更是公然说他居心莫测，害死嫡兄，以谋家主之位。父亲为着长兄过世的事情一连病倒了数日，管不了这些，主母身体虽然无恙但为着此事变得疯癫无状，听小儿子这么一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将他捆了家法处置，为长子报仇，一家人在长兄的灵柩前闹得不可开交，亏得当时身边带了些军营里的手下，家丁们不敢动他们，这才成功掩护杨复逃了出去，后来殿下知道了也不好插手，只是将他派往庐陵城。

　　杨复再次见到杨雪灵是几个月之后，她要陪同定国公主往锦於为质，前途茫茫、生死未卜。虽然从小感情疏离，但在家中如何不合，到了外面究竟是血浓于水，那几日杨复特意与人换个岗，寸步不离地守在城楼上，只望见妹妹一面，很可能是最后一面。

　　没见面之前盼着，可是见了之后却不知该说什么了，又不能惹她伤心，杨复只能问些其他的：“听说，圣上念着大哥的事，本无意要你去，妹妹怎么还自去求肯呢？”

　　没想到便是这可能的最后一面，雪灵还是不肯给他个好脸色：“二哥说笑了，昔日宁远城刀山火海，长兄他也义无反顾地去了。如今国难当头，定国公主殿下舍身前往，我是奥平杨氏的女儿，岂有主子捐躯为国，臣子苟且偷安之理？我就是想让圣上知道，让朝野上下知道，纵然哥哥死了，我奥平杨氏也不是只剩下你这种‘畏战怯战、误国误民’的子孙！”

　　杨复想要辩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之前就担心她不收，托人转交她的一包盘缠也被她退了回来，前途凶险无比，花费的地方定然不少，他想再辩驳两句要她收下。却听杨雪灵道：“若说后悔，我只悔一事，为什么爹娘把我生为女儿身？为什么不是我陪哥哥去宁远城？若是我，拼了性命也不会让锦於蛮子踏入东川一步，哪像你们‘十万大军同卸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杨复不知该怎么同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解释战场上的凶险，生在武将世家，多年的熏陶让她误以为攻城略地、守卫边疆都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涉世未深的她根本不能体会战争的复杂性，只觉得凡是打不赢，那就是没有气概，再不论其他的。

　　她这一去就是两年多，期间多次被误传，定国公主及其从者全数死在锦於，失踪的消息更是屡见不鲜，直到有一天，他正在军营巡视，便听手下禀报，说有个小叫花子找他，还奉上一件信物，杨复接过一看，是一枚质地不错的玉坠子，上面还刻着杨氏族徽。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乞丐，和边城普普通通的流民一般模样，穿着一身的破衣烂衫，头发蓬着，满脸涂的锅底灰，黑得不成样子。起初他还以为只是一个来报信的小厮，还问“他”这东西是哪里得的，那人先是愣住不说话，随即挽起了头发：“二哥哥！”

　　杨复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妹妹竟会变成那副模样，那还是那个父亲的掌上明珠，东川最美的娇花吗？

　　那一刻他完全忘记了从前的种种不快，忘记了上一次见面时的尴尬，只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只记得她是他的妹妹，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啊！旁人看他干楞的模样，还以为他不认识来人，欲将这人轰出去，下一秒却见他径直冲上去抱住那人：“灵灵！”

　　“二哥哥！”杨雪灵扑到他的怀里泣不成声，哭得脸上的锅底灰都被刷下来蹭到了杨复身上。周围的人都识趣地退下了，杨复这才随之哭泣起来，劫后余生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过往日的不快，只记得彼此是最为可靠的依赖。

　　还是杨雪灵先止住了哭泣：“哥哥，快！带人去城外，殿下她们还等着我呢！”

　　“殿下？”

　　“嗯！”杨雪灵狠狠地点点头：“我们从锦於禁宫逃了出来，取道景辰，一路逃难，这才到了庐陵。我怕再生变故，所以自己先来城里看看。”

　　“好，我这就吩咐人备车，你先换身衣服吧！”

　　“算了，城外凶险难测，殿下还等着呢！等接了殿下，再一起换了吧！”

　　文宣十二年，定国公主归国，帝大喜，恩赏甚重。从者之中，杨氏之女，护主出关，屡次涉险，九死一生，帝感其忠义，擢封丹阳郡主，荣耀满门。

　　可这位杨氏女却在归国的几个月之后，被人退了亲，而抚远将军府给出的理由是——星相不合，让人惊讶的是，如此无力的理由，杨家家主居然一点没有推拒，两家顺顺当当地就退了亲。一时间，京中有流言传出，说定国公主在锦於饱受折辱，其从者大多清白已失，抚远将军知道内幕，所以两家才会退亲。

　　流言传出，文宣帝大怒，因为这不仅仅是辱杨氏一人之名，更是损害了定国公主的名声、皇家的脸面。三日之内，京中抓了公开议论此事的十余人，全数杖毙，流言才被压了下去。等一年之后，风头已过，杨家才在百般考虑之后，接受了肃毅侯府的提亲，婚事办的尤为隆重，借以堵住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嘴。

　　经此一事，杨家风头日盛，齐家却是另一通光景，御史们以风闻言事之由，指责齐家滥信星相、迂腐不堪、折辱于社稷有功之女。虽然最后皇帝并没有处罚，但在清流党中，齐家因此事饱受诟病，连带着齐冲的婚事也耽搁了。

　　此后，世人皆赞这位丹阳郡主乃是奇女子，而齐家这位少将军则成了背信弃义、抱残守缺的代表，最终杨雪灵的归宿令人羡滟，齐冲则被骂为自作自受，烂了名声。

　　可是只有杨家人知道，杨雪灵在得知齐家退婚的消息之后，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两天都没有说话。最后，她趴在母亲怀里，终于说了一句：“说好的，等我活着回来呢！”

　　当然，齐家这种武家世家，名声都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倒也不太在意他们眼中那些酸腐文人们怎么说。大不了暂时不娶亲，等齐冲在边关立了功劳，再行聘定不迟。

　　原本齐冲也是不愿意退亲的，但是被他爹灌输了一痛各方势力布局之类的，最终只得接受了。再后来的事情就是他偶然听到圣上准定国公主亲自择驸马的旨意，因着时间紧，再传书回京与家中商议怕是来不及，更恐落了下风，他已经二十了，在军中历练了几年，也有一些名望，所以便斗胆自己做了一回主。

　　做皇帝的女婿自然是极好的，但是也不是全然为了这个驸马名号。犹记得那日，公主一行来到庐陵城，就要往那凶险无比的锦於去，齐冲惦记着与杨雪灵的婚约，想到她可能葬身敌国，心中怜惜，遂部署了庐陵城周边的巡视任务，提前赶回来想私下见她一面。谁知还是太迟了，等他来到驿馆，里面已经落了锁，女眷们都睡下了。齐冲本是私离军中，被发现是重罪，因此等不得天亮，只能花重金求门房递了封信进去，偷偷地交给杨氏的贴身侍女。

　　信上只是一句：不管几年，我等你活着回来。落款：康平。

作者有话说

　　想想这一对也挺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