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猫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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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仪监在唐时唤作太史局，隶属掌管图书、典籍之类的秘书监。武皇即位，为了昭显新朝气象，任着性子将前朝各种官称改得七七八八。顺便也将浑仪监从改叫“麟台”的秘书监里隔了出来，不再属麟台管辖。
可名字虽变，人事上却无多大改动，仍是按旧例，设了一位从四品的副监，一位从五品的监丞，几名主簿。因为原属秘书监，抄写之事也常调用秘书监的校书郎。
人手既少，差事又不甚繁重，比起兵部、户部、中书等处，可算得是个颇为舒适的闲差。
只是此事一出，大约是再也闲不得了。
浑仪监亦在宫城之内，李昭德出上阳宫，纵马向东，过不多时便已赶到。
此时距离火起已有小半个时辰，却有几处房屋兀自冒着火光。
李昭德停下马来，站在房前，看着侍卫、杂役奔跑忙碌，进进出出，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这许多人往来嘈杂，却丝毫不闻伤者呼叫求救之声。
他脑中“嗡”地一声，立时跳下马来，喝问：“人呢？有没有救出人来？”
众人认得宰相，纷纷行礼，却无人能答他这一句话。
李昭德一瞥之下，已见到门边堆着碧色幔帐，显然是事起仓皇，匆匆赶来救火的侍卫无法安置尸体，只能扯了值宿房中的床帐等物暂时盖住。
他疾步过去，掀开布幔一角，只见半个烧得枯焦的人头，两排牙齿外龇，眼眶干枯，黑洞洞地冲着自己。这半个头颅后面微微隆起，焦黑纠缠，也不知本是几个人。
他适才已有了防备，但骤然见到这般惨状，心中仍是一寒。放下幔帐，转身便往烧得塌了一半的房屋内去。一旁侍卫想拦时，他已迈过了一道斜在地上的大梁。
众人面面相觑，愣得片刻，豹韬卫的一名中郎将才急道：“李公留步！”
西市贾九绸缎铺
几名内卫押着张固去了官衙，尸体也被内卫运走，屋子里登时空了许多。
崔延祚甚是懊恼，叹道：“我还道他能吐出点甚么，这倒好，全是没用的。”
狄仁杰微笑道：“也未见得全没用。至少，我们知道，凶徒是在后半夜进的贾家杀人。而真正案发，应该在宵禁之前。”
崔延祚大是惊奇：“难不成张固在说谎？”随即道：“不对，不对。仵作也说人死去不久，他没说假话。”苦思冥想，终是挠了挠头，笑道：“国老，我实在不明白了。”
如燕也颇为好奇，睁大了眼睛。李元芳本在一旁，盯着房中摆设思索，这时也抬起了头。
狄仁杰见众人都看着他，不由一笑，道：“元芳，这个你该知道呐。”
李元芳让他说得一愣，狄仁杰道：“你想想看，那张固陈说此间情状时，说错了甚么。”
李元芳不假思索，道：“人数。死了六人，他却说只有贾九一家五口。”
狄仁杰又问：“为甚么？”
崔延祚插口道：“婢女死在灶房，张固慌张之下，没看到也是有的。”
李元芳本熟知此节，再也没有深想，但听他两人一问一答，忽然眼睛一亮，向一名千牛卫道：“你去问问周遭人家，贾家这婢女是买的还是雇的？平日是住在主家，还是另有本家？若是住在本家，则每日什么时候来贾九这里，什么时候回去？”说罢看着狄仁杰，道：“大人？”
狄仁杰颔首。那千牛卫领命而去，不多时便返了回来，道：“将军，问清楚了。这婢女是贾九家雇的，只忙时来。午后来，坊门关前就要走的。”
崔延祚“啊”的一声，恍然大悟，道：“该走的人却死在了这里，难怪国老说案发在宵禁之前。”赞道：“国老，元芳兄弟，崔十六服啦！”
如燕听他赞许李元芳，抿嘴一笑。
李元芳却皱了皱眉，在房中转了一圈，伸手扣了扣空空如也的一张桌子。
狄仁杰不去扰他，只问崔延祚道：“灶房里尸体也清理了么？”
崔延祚道：“国老没看过，还没有动。”
狄仁杰道：“好。我们看看去。”说着自行向门外走去。崔延祚连忙跟着引路。
如燕见李元芳兀自四下张望，轻轻拽住他衣袖，向门外一指，两人快步跟上了狄公。
贾九家灶房在沿着院墙的一个角落中，不算很大。婢女尸体在灶后，边上是一张碰倒了的胡床。依位置看，她本坐在胡床上，身死时也带倒了胡床。
如燕俯身去探尸体伤口，低声道：“一样的。”
李元芳扫了一眼，却不甚在意，只留心打量四处的碗盆。
狄仁杰也走过去，掀开灶上锅盖。崔延祚道：“我带人看过，没什么的。”
狄仁杰摇头笑道：“就因为没什么才不对啊。”见崔延祚不解，道：“你想想，一家人什么时候会齐聚在一室之内，婢女又为什么单独待在灶房？”
崔延祚恍然道：“啊，是在用饭！婢女不能上桌，只能在灶房里吃。”
李元芳适才在房中就已隐隐觉得有甚么不对，这时忽然想到，贾九桌上，不但没有饭菜，连杯盘碗筷都不见踪迹。
如燕反应极快，道：“饭菜有毒！”
李元芳应声道：“正是！毒发在宵禁之前，人死却在入夜后。我说那屋子怎么这样干净，凶手清理过，便是不愿我们知道饭菜中下了毒。”
狄仁杰点点头，道：“说得通。可是，这贾九不过是个商户，凶徒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气杀他？”向崔延祚道：“崔将军，不算程衍，余下几件案子里，死的都是什么人家？”
崔延祚道：“一个流外的小官，两家军户，还有一个也和贾九一样，是个小商人。我查了这几人，彼此间却没有什么关联。”
狄仁杰深知内卫寻查工夫天下第一，他既说没有，自己只怕也查不出甚么，只能问道：“这几家都在城内吗？”
崔延祚道：“军户在城外，其余都在城内。卑职带路，国老去看看？”
狄仁杰道：“先看程衍家。”回过头来，却见李元芳盯着墙角，正在出神。崔延祚不明就里，向前踏了一步，想要叫他。
李元芳听见声响，抬起头来。狄公问道：“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李元芳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摇头，道：“说不上来……便是觉得有些奇怪。好像少了些什么。”适才在房中，他便总觉得少了什么。后来狄公说破，才想起是桌上的饭菜。可之后在灶房中，仍是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同寻常，却偏偏怎么也想不出来。信步出门，在跨院中转了一圈，长出一口气，摇了摇头，笑道：“是卑职多心了罢。”
狄仁杰看着他四下打量，忽然走到院子后路一间屋前，伸手推开了屋门。
这屋子却比外间暗得多，众人先闻到好大一股龙脑香樟的冲鼻味道，过得一瞬才勉强看清。这屋里摆着七八个人许高的木架，此外还有诸多箱笼，都堆满了布料，想来是存放绸缎的库舍。
狄仁杰目光在房中一转，走到木架前，拿下一匹绸缎，对着日光细细端详。崔延祚看了看，却不见有什么特异，张口欲问，如燕却摇手止住了他，低声道：“叔父在想事情。”
崔延祚又看李元芳，却见他也是若有所思。
狄仁杰放下绸缎，又拿了一匹青布，这回却是信手翻了一下便摆回架上。接着往角落有尘土处看了看，大步向墙边走去。
李元芳跟在他身边，狄仁杰指着墙角一处鼠洞，问道：“元芳，你是不是要找这个？”
李元芳本就朦朦胧胧想到些事情，这一下如醍醐灌顶，蓦地里全想通了，道：“是了！少了猫！”急急道：“他家中囤积了这许多绸缎，若被鼠子嗑坏了，岂不蚀本？又怎能不养猫防鼠患？”
狄公点头道：“不错。”指指适才看过的角落，灰尘中果然有半个梅花爪印。
李元芳顿了一顿，道：“可是猫呢？这么半天，可有谁见到这家的猫了？”
如燕摇摇头，奇道：“一只猫儿不见了，有甚么要紧？”说着忽然觉察，问道：“是凶手？那猫儿身上有甚么东西，能教人认出他来！或者……嗯，猫儿能认出他来……”
她这边胡说八道，崔延祚脸色却蓦然一变，低声道：“猫鬼！”
如燕奇道：“什么猫鬼？猫儿变鬼么？”
李元芳素来不知这些，摇了摇头，看着狄公，等他解释。
狄仁杰道：“这猫鬼之说，兴于前隋。说是养老猫为蛊，可以不知不觉搬取他人钱财，更厉害的是杀人于无形。”
如燕嗤笑一声，道：“养只猫儿便能又得财宝，又能杀人，那还练武功做甚么？天下哪有这般容易事，这不是哄人么？”
狄仁杰也笑道：“本就是哄人。”
李元芳皱眉道：“真有人信这个？”
狄仁杰道：“信者不在少数。前隋文帝的妻弟独孤陀便奉养猫鬼，诅咒姊姊独孤皇后，最后落得个全家处死的下场。我朝律例也有明文，养猫鬼者绞死，知情不报者流配。”说着向崔延祚微笑，道：“崔将军胆气过人，怎地也信这等不经之谈？”
崔延祚苦笑道：“哪是卑职信。这事实在是有古怪。”说着神色一肃，道：“国老可记得适才圣旨上，请国老平息物议？”
狄仁杰点点头，道：“所谓物议，便指这个？”
崔延祚叹道：“本不想和国老说的。第二件案子之后不多时，便有了流言”低了低声，道：“道是圣人蓄了猫鬼，杀伤人命来养鬼，这才得以返老还童。圣人气得不行，这事又不能拿出来辩，只好请国老快破了这见鬼案子。”
如燕噗嗤一笑，心道武皇端严美貌，果然不像个老妇，却与神神鬼鬼有甚么干系？
狄仁杰却想，流言想必不止如此，多半还说了武皇藉此排除异己，保全帝位。这才是令她恼怒，非破案不可的缘故。只是崔延祚身为人臣，这话不大好出口而已。
崔延祚见他神情，便知他必然已经明白，道：“卑职本没放在心上，只想快些破案，自然澄清。哪知道新案子不断，这说法也甚嚣尘上，倒像是有人在故意同内卫作对。”
狄仁杰道：“这哪是同内卫作对，分明是同皇帝作对！这般话传出去，皇帝成了什么？你没叫人严查么？”
崔延祚道：“怎能不查？可是这话出口入耳，实在不知源头。总不能四下告示说圣人并不曾做这等事，只好教人传些别的，略压一压。只是卑职始终当这是无稽妖言……可现下回想起来，这几户人家中，的确是都没有猫。”说到此处，心中微微犹豫，暗道，难道世间真有鬼怪不成？
作者有话说第6章 猫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