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买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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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阳宫
武皇带着武攸绪、婉儿等人在宫中闲步，随手向武攸绪指点宫苑，道：“你久在山中，不入红尘，朕可没耽误你清修罢？”
武攸绪一笑，道：“臣自信道心坚固，在山出山，皆是一样。”武皇正要说话，远处一名内侍小跑过来，躬身道：“圣人，韦师求见。”
武皇喜道：“来得正好，快请。”回头对武攸绪道：“这是个得道之人，你也见见。”上官婉儿见他面上微有疑惑之意，忙低声解释了几句。
这韦师名叫韦什方，原本是嵩山的一名方士。此人颇善谈些修仙养生之道，自称是汉末三国时人，已活了四百多岁。后见武皇崇佛，便又改习佛法，走了男宠薛怀义的路子，自荐于武皇驾前。
武皇青年时杀伐决断，甚么天地神鬼，均不深信，大有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之态。及至年迈，权势渐重，心中惶惑恐惧也与日俱增，不免惑于长生之说。韦什方相貌堂堂，能言善辩，近来大得她宠信，甚至赐了武姓。但宫中众人都叫惯了“韦师”，便没有改口。
婉儿于神仙方术之类颇不以为然，不过是为武皇凑趣。择要说了几句，韦什方已随着内侍到了几人面前。他身材甚是高大，双眉浓重，隆准薄唇，看上去气势凌人。见了武皇也不参拜，只微微颔首。
武皇见他，心情甚好，笑道：“韦师来啦。你那药炼得怎样？”
韦什方一张脸却阴沉沉地全无半点喜色。
武皇见他如此，笑容渐渐淡了，道：“直说罢。又是什么？”
西市 贾九绸缎铺
如燕绕着尸身看了两圈。她自己手中便有不少人命，当日并不觉得如何，这时见到好好一家人陈尸在自己家中，心中忽然涌起些歉疚来：我以前杀的那些人，他们也是旁人的夫婿、儿子，或者父亲。他们一个个死在我刀下，家中人知道是他是死了么？知道是谁杀了他么？
李元芳见她郁郁不乐，低了头只顾出神，走到她身边，轻轻按住了她的肩。
如燕抬起头来，见他眼中全是关切之色，勉强一笑，问：“这算什么？妖人作祟？”
李元芳道：“养蛊厌魅，是不赦之罪。他好大的胆子！”
狄仁杰也疑心是什么邪门外道弄鬼。他素来渊博，除典籍之外，颇涉诸般杂学，可是思索良久，却始终记不起哪家有这样古怪的讲究。当下看了看尸身，又问崔延祚道：“只割了肝脏去？没有旁的？”
崔延祚道：“没有。仵作适才粗粗验过，这一家应当死了不超过半个时辰。”
李元芳道：“应该是坊门开之前的事。坊门开后人来人往，凶徒不会选在这时候行凶。”原来武周沿用唐制，夜间宵禁，里坊闭户，待到天光全亮时才开。半个时辰之前，朝官们已在议政，百姓却还不能进出坊门。
狄仁杰冷笑道：“禁夜将结束时死去，坊门一开就有人找上门来，还真是巧得很呐。”
崔延祚道：“不到半个时辰，连杀六人，还要取肝。贼子人数应当不少。”
他话音未落，如燕与李元芳齐声道：“不对，只有一人。”
崔延祚奇道：“甚么？”
两人对视一笑，道：“你说罢。”又是异口同声。室内众人各自换个眼色，心领神会，嘴角边都忍不住带了丝笑容。这一笑之下，满室的血气煞气，似乎都略淡去了几分。
如燕脸上微微一红，正了正神色，指着尸身道：“崔将军你瞧，这五人都是仰面朝天而卧，又不是病死，哪有这般躺得直挺挺的？这是先杀了人，后将尸体转过来一一开膛破肚，取走肝脏。”说着又蹲在贾九与他妻子之间，示意众人看她周围的空隙，道：“这几人身子挨得这样近。若是凶手是多人，剖开尸体时就难免互相冲撞。”说罢站起身来，道：“所以呢，只有一人。”
她声音清朗，说得极快，细细想来，却处处若合符节，听得众内卫连连点头。狄仁杰颔首笑道：“真是好孩子！说得半点不差！”
李元芳也向崔延祚道：“瞧，大人带出来的人，个个都是这样子。”众人大笑。如燕得他二人赞许，心中得意，适才的不快便渐渐散了。
崔延祚想了片刻，向如燕道：“照你这样说，那胡商岂不更脱不得嫌隙？那……那万一寻不到他，岂不是误了大事？”急忙向身后内卫吩咐道：“回家里去再调几个人，就从西市查起。四人一队，两两成组，一组从街头到街尾，一组从街尾到街头，四人汇合齐之后报我。哼，坊门才开时他已经逃了，可见夜间已在此处，既然不曾惊动值夜的金吾，想来住的不远。你们先查广利坊、从政坊、大同坊、通济坊这几处的酒肆铺户，务必把那什么米慕特的给我揪出来！”
他一直笑嘻嘻的十分平易，此时神色一正，整个人立时不同，便如一柄长刀忽地离了鞘，锋锐尽出。他身后内卫凛然奉行，片刻间便已分头散去，当真是令行禁止。
狄公暗暗点头，心道这人看似粗豪，处事却颇细致，难怪皇帝放心将内卫交予他。
李元芳却想，这崔十六多半是军中出身，他这几下有些像分派斥候。人手不多，收集消息却快。如不出意外，不出半个时辰，便有回报。
崔延祚吩咐之后，笑道：“好啦，只怕要等上一等。国老要不要出来坐坐？此间血腥气太大。”
如燕眸子一转，看了看室内众人，偏着头对李元芳道：“我猜叔父才不会出来。”崔延祚与她隔得不远，她虽低声说话，却也听见了。他微微一怔，如燕向他使个眼色，示意他看狄仁杰。
崔延祚看时，果然见狄公漫不经心地踱步，却正好停在那证人张固之前。
适才众人说得热闹，把他冷落在了一旁。但他总觉得狄仁杰与李元芳四道目光总不离他身左右，也不敢走开。这时见众人似乎都望着他，不由缩了缩身子。
崔延祚笑道：“啊哟，忘了这个。”赞道：“还是姑娘家心细。”
其实如燕也不大清楚他于案子有用无用，但适才见李元芳待他不大客气，自然而然便觉得是这张固的不对。
这时人人都瞧了出来，这张固脸色灰败，极是难看。
狄仁杰问道：“老人家，怎么了？不舒服？”
张固愁眉苦脸，应道：“是是，小人闻不得血腥气味。”说着连声作呕。
李元芳冷笑道：“你清晨进屋之时气味更重。那时怎不嫌血腥？”
崔延祚大惊，上前一步，揪住了张固的衣裳，一把将他拽了起来，喝道：“你来过此间？人是你杀的？”
张固大惊，牙齿磕得“格格”作响，颤声道：“没……没……不，不是！”见崔延祚毫无动容之色，手上劲道也半点不减轻，拼着全身气力喊道：“我没来过！你怎能冤枉好人！”
崔延祚只觉他在自己手中抖成了一团，心知此人老迈无力，断无可能连杀六人。“哼”了一声，将他放回地上。
那张固站也站不稳，瘫坐在地，抖了片刻，忽然向李元芳叩了个头，道：“大将军，小人瞎了一双眼珠子，不识得大将军金面，多有无礼，求你高抬贵手，饶了小人！”连连抽打自己脸颊，又道：“小人是个老老实实的良民，哪敢干出这般杀人放火的勾当？实在是被那胡商惊动了，才看见死了人。小人进这屋子时，已有邻人在了，这众家邻里都可作证的。小人还想帮忙报官，将军也知晓的。”说到后来，已忍不住抽噎起来，又叩下头去。
众人听他这说法，倒像是李元芳有意为难于他。如燕便头一个不乐意起来。但她不知事情经过，不好插话，扁着嘴巴蹭到狄公身边，委委屈屈拖长了声音叫道：“叔父。”
狄仁杰见她撒赖，轻声一笑，道：“元芳，你自己说。”
李元芳见张固仍叩头不止，微微皱眉，道：“别磕了。”他声音不高，却自有一种威压。张固慢慢停住动作，借着抬头之时偷眼相看，却见他脸上淡淡的不辨喜怒。一瞥之下，连忙又低下了头。
李元芳道：“照你说法，你是和旁人一道进的这屋子？”
张固忙不迭点头道：“正是，东邻翟老人、适才一起报官的顾家小郎，都可以为小人作证的。”
李元芳却不看他，又道：“你说你是卖汤饼为生，那么你在这里支应铺子有多久啦？”
张固不意他会问这个，呆了片刻，才道：“小老儿一向在此间营生，少说总有三十年。”
李元芳道：“好。那么我若招来左邻右舍，他们自然知道你平日里何时开始买卖罢？”
张固脸色惨变，颤声道：“知……知道的。”
李元芳道：“大约两刻之前，我和大人在西市用了朝食，算起来正是你所说发现贾九一家尸体之时。我说的不错罢？”
张固看他一眼，低声道：“是。”
李元芳道：“那时候坊门已经开了，西市往来的人不少，多半是空着肚子的，这汤饼生意应该正忙才是，却怎么不见你的买卖？”
崔延祚回想这张固家情形，隐约记得汤锅支在外间并未起火，旁的却记不起来了。于是向一名内卫道：“你去瞧瞧。”
那内卫转身而去。张固一张脸涨得发红，高声辩解道：“今日出了事，小人还赶不及开张……总不能为了这个说小人杀了人。”
李元芳道：“我何时说你杀过人？我只想同你算算，要在坊门开时能做上生意，需得提前多久开始准备？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你几时生火，备下了哪些食物，你家厨下，现在可是清锅冷灶？”
张固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还想说话时，那内卫已匆匆迈了回来，手中还拎着他那口汤锅，众人看时，只见刷得干干净净，显然今日还未用过。
那内卫也听见了李元芳说话，笑道：“李将军料事如神。这家伙屋里菜蔬麦面放得比大姑娘绣房更齐整，哪像个立即要开张做生意的样儿？”他初时对这奉旨前来掺合内卫案子的狄国老有些不服，但见如燕一个娇滴滴小姑娘说起话来都有理有据，不由得收了这份小觑之心。这时见李元芳又说得中了，忍不住便赞了一句。心中暗道：崔将军对他们恭恭敬敬，果然有点儿道理。
李元芳这许多年来，听“狄国老料事如神”当真不少，这时忽地换做了“李将军”，不由望着狄公一笑，却见狄仁杰也正看着他微笑。
作者有话说第4章 买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