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悴，城寰寂》米儿Mi

7、恶魔之战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狂啸鹤唳的风声像极了战火的獠牙，所到之处，尽是一片凄婉低迷的景象，安葬于此的浅月一族，倒是应了他们的戎马生涯，生来勇猛，死亦威惧。罂立于万人坟冢之前，发丝在风中凌乱，时而遮掩她的双眸，时而缠绕她的颈脖，她倒是希望自己是真的看不清这世间万象，但这份简单却是最遥远的奢望。她回想起浮现在玉冰宫宫门上的预言，只是未料到噩耗来得如此之快，竟连尸身也遭人践踏，无一方安息之所。世人命运都大同小异，她谨记自己的承诺，这也是她唯一能做之事。
　　暗红的鲜血浸染了灰褐色的土壤，如错综复杂的根系肆意在暗无天日的土层里扩展、深入，罂微微抬起汩汩往外流血的左手，手背上隐隐现出浅灰色的纹案，她将一弦鲜血倾入纹案里，似有一股离心引力将她分解瓦析，她的左手痛苦地伸张开来，倾入的鲜血涂染尽暗灰色的纹案，瞬即爆发出一圈黑色的强力暗流，将罂裹入其中，如漆黑的夜，两滴血样相互吸引、碰撞碎裂，重组为星状纹路，渐渐变得浓黑，隐退于暗流之中。
　　“总算得救了。”一个人样的小男孩出现在罂面前，身上有着几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四周的暗流已经消散，唯一能证实他身份的便是那双因契约而显出星状纹案的眼睛。
　　“恶魔也能伪装成人形吗？”罂的疼痛感已不在，手背上的纹案也已消失，割裂的伤口也复原如初，她细心打量着召唤的恶魔，看着他负伤的身体竟有了几分心疼。
　　“这不是伪装！恶魔也有等级之分，模样丑陋的那是最下等的，像我一样的便是尊贵的象征。”男孩沉下头，眼中漾着清明的泪水，他努力擒住，压低了声线，“一直一来都是我们统治他们，可近来，他们纷纷与外界之人订下契约，他们帮别人完成事情，别人便助他们抢夺主位，我的亲人都被他们残害了。”男孩突然双膝跪下，提高嗓音，一双泪眼朦胧地看向罂，“是你救了我，我可以帮你，只要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就行。”
　　男孩心诚意坚，也丝毫无恶魔的邪念杀气，罂小心将他扶起，施医疗之术治愈他身上的刀刀伤口，“你的世界是回不去了，只要你心存善念，自然也能留在我身边。”
　　“那，姐姐，你有什么事想要问我呢？”男孩喜出望外，全然忘了之前的屠杀之劫。
　　“我想知道，要怎样才能消灭恶魔？”罂顿了顿，继续说，“必须由我亲手做到。”
　　“只有恶魔才能消灭恶魔。”男孩思忖片刻，欢愉献计，“不过，你体内的赤焰剑也可以。”
　　罂突然脸色大变，警惕万分，这个秘密她只告诉了同伴，一个陌生男孩却脱口而出，她质问道，“你如何得知此事？”
　　男孩却丝毫不觉气氛突变，缓缓道出：“是遇劫前几日，我爹娘收到了一封来信，信上说了此劫，还说会有一个叫浅月罂的救我，让我从此跟在她身边。这封信让我爹娘都害怕极了，不过它可真神啊。”
　　男孩不吝称赞，沉浸于惊叹与好奇之中。只是传信之人不说犹明，这位拥有神秘力量的占星师自十年前与罂见过一面后便行迹无寻，近来虽是有书信警世，也未曾露面。罂对这番占卜之力也再不觉惊奇，只期盼对方是友非敌。
　　“姐姐，我叫初洛，以后我就跟着你了。”
　　“嗯。”
　　夜色降下，依然有几朵浮云在空中挥之不散，夏日便有拉长的蝉鸣，像哨岗，在暗夜也尽忠职守，分秒都不松懈，罂将落、零秘密招至自己房间，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有探子来报，玉冰宫内恶魔苏醒，毁山灭林，来势汹汹，即将接近人类的村庄。”零率先开口，作为暗格的王将，总能及时获取情报，以迅速作出反应闪捷出击。
　　罂倒不急，沉稳做出安排：“今晚我便启程，将恶魔引回玉冰宫，你们趁乱而入，用粼幻将他们陷入囹圄，零，你见机将两枚地狱蝶传人料峭之巅，将它毁之一旦。这次行动并非能轻易完成，不能让王随我们冒险，而粟生性冲动，若是让她跟随王也会有所察觉。”
　　“嗯。所以我已施简单的幻术让他们沉睡，这对他们并无害。”落特地加以说明以让大家放心，她也庆幸自己近来身子尚好，还能帮忙共同行事。
　　罂见安排妥当，也放下心来，倒未认真想过回城后释会作何反应。在她的认知里，释是应远离危险源，毕竟他是天地最珍贵的王，城不可一日无主，臣不可一日无令，民不可一日无护。
　　三人齐齐动身离开王城，并未注意到路过此房碰巧听清所商之事的沫儿。她欲推门同行，踌躇了许久终究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自己不过是拖累，她这样想着，越发沮丧，越发不甘。她感到头一阵疼，眼前恍惚不清，脑中充斥着奇怪的声音，它叫她接受这股力量，它可以让她摆脱累赘，这空旷回荡的声音折磨着她，让她不名所以，却又蠢蠢欲动。
　　夜色淡去，晓晨迎来。原本坦阔的路面因恶魔摧毁变得残破不堪，罂一路追寻着这些印记，终于来到了一处村庄。村子里万籁俱寂，四处横躺着动物的尸身却不见人影。她小心翼翼地往村庄最深处走去，环顾着四周的情况。街道上越来越多的发现散落的农具，屋舍也有不同程度的破损。罂继续走着，忽然听见前方的草垛里传出娑娑的响声，她缓缓靠近，用紫蝶拨开层层稻草，却看见一个面色苍白、落满尘土、浑身颤抖的小男孩，他拼命叩首乞饶，像一只惊弓之鸟，将惧惮完全显于行色。罂轻步走进抱紧他，极力安慰着他，直到他小小的身躯停止了颤动。如她所料，恶魔已袭向人类，吸食了上千灵魂，这曾经繁荣一时的村子也难逃一劫。从小孩口中，她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更觉眼下形势急迫，再迟延一秒，便多一人丧生。她慎重将小孩安置在一处较为安全的屋舍，全速赶往村庄尽头的那座庙宇。
　　果不其然，村子上千人都被困在庙宇正堂，他们的灵魂正渐渐被吸食，慌惧之余，痛苦不堪。恶魔却并未像初洛所述一般一副魍魉模样，像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生得一副好面孔，想来必是那料峭之巅不仅让他摆脱了逸灵咒的束缚，更是给了他一张人脸，但这也并未显得他精致，反而凸显出他的可笑。罂趁其不备将紫蝶缠绕其身，生生将其拽出庙宇，幸存的村民见势纷纷逃窜。到手的肥羊飞走惹得恶魔大怒，一气挣开束缚，如狼似虎地扑向罂。幻为人形的恶魔行动更为敏捷，罂处处躲闪，步步后退，引他出村庄，向玉冰宫接近，直至逼近玉冰宫，她假意不敌恶魔，受其一掌，重重地摔在外围的结界上，立刻现出一圈灿明的包围层。恶魔滋喜万分，狂妄地欲置其死地，他突地解开心脏的封印，即刻有万千锋铤的铁链向罂裹袭而去，如一匹饿狼气势汹汹，所汲之处尽被溶蚀得面目全非。花萎叶枯，地竭天稀，罂小心躲闪，不断用紫蝶幻为护墙以免受铁链的侵蚀。加注魂力的结界开始涣散，终究是抵不过来自异域魂力的蚀腐。结界最终破散，罂见机进入玉冰宫，恶魔乘胜追击，不顾旁人的惊慌失措，盯紧了自以为是苦苦挣扎的猎物，既是狂躁，更为激奋。
　　玉冰宫内群龙无首，一片慌乱，又有不少属下因触碰锁链而蚀骨成泥，更是张皇无措、惧骇恐怖。原在料峭之巅潜心修行的段肸也闻声而出，目光所及，尽是一摊摊恶臭粘稠的人泥，她一阵想要呕吐，更愤慨这低下的术式玷污了圣洁的冰殿，她轻弹左手无名指，戒上一朵剔透的雪雕瞬时映照整座冰殿，玉冰宫焕然一新、纯净如初。她狡黠一笑，倒想去会会能破她结界之人，可她却突然深陷枯林，周围弥漫着浓郁的霰雾，不时传来诡谲的哀鸣。
　　落端坐拨弦，弹一曲抚媚妖娆的琵琶，琴音袅袅，迷窍心智。零借机打开料峭之巅，将两枚地狱蝶传人其中，静待销毁。
　　恶魔五感尽无，全然不受琴音控制，时过多时，对于猎物的难以捕获也显得急躁起来。锁链急速盘绕蔓延，形成一个封闭的星状空间，涂染尽一片黑色，悄无声息地缓慢紧合。习得月闪术的罂早已练就了随心而动，只是这锁链既触不得，也逃不了，她背水一战，幻出簇簇紫蝶欲冲出围困，但都在一瞬被蚀解殆尽。恶魔趾高气扬地在一旁观候，[五星暗空]愈发合拢，却在一刻散漏出似血的火焰，转即续延围裹住星状锁链，爆发出巨大锁链断裂成粉的声音。恶魔惊诧万分，惶恐不安的眼神中映入一戟燃烧正旺的赤焰剑，他的瞳孔颤栗得睁大，甚而撕裂出条条血丝，他自知无路可退，将右臂退为原形，集所有魂力于右拳，狠狠地击向靓丽的冰面，整座宫殿剧烈晃动，爆裂出纵横交错的沟壑，万千冰石如坚刃般锋利腾地离开地面，密密麻麻地刺向手持赤焰剑的罂。罂辗转剑锋，将紫蝶融入剑内，轻挥剑柄形成一层赤红的结界，注入魂力的冰石也无法穿透。石落成沫，罂径直刺向恶魔的心脏，但一切只为幻影，刺落的只是一条有源无尾的锁链，她却身处百丈菱状冰石的囹圄之中，它不似五星暗空的漆魅，倒如光耀四方的霍明。在光的折射下，冰棱现出无数个罂的影像，却如同被操纵的木偶，有形无心。影像在冰棱中自由换动位置，速度越发迅捷，渐渐变得模糊，静若一条细微的丝线。罂极力捕捉一丝一毫的讯息，但这速度却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她感觉到一股凌利之气，灵敏地向右躲闪，然她的发丝仍是被割裂了几许。她凝冥双眸去感受，不再受其迷惑。白色的世界、冰凉的温度、像蛇一样蠕动梭行的锁链，沉寂的空间、平如止水的呼吸，她秀敏地辨清了锁链的源头，一剑刺入其中，封锁这无形的行动。烈火随这行径衍生而去，穿过封闭的菱状冰石，在恶魔毫无防备之下刺穿他的头颅，熊熊烈火掩影之下是赤焰剑柔韧曲伸的剑身。恶魔极不甘心，却是乏天无术，赤焰剑慢慢缩回，却有一股黑烟附着其上，在罂融入剑身之时感到一阵眩晕，跌落在地，无力闪躲崩塌的冰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