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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第六章 ...

  •   玉瓷盏中,赤丝如缕,不断在汤药之中盘旋游荡,诡谲邪异的形态令人视之生寒。子娆潜运莲华之术,指尖徐徐绽开一朵晶莹的妙莲,向着药盏飞去。刹那之间,她掌心明光四射,刺目如盲,那莲华光影裹着一缕赤丝向上冲起,殿中依稀竟有阴寒惨厉的呼啸声回荡不休。殿中诸人心神皆震,不想这蛊毒竟然如此厉害,若不是子娆身具巫族血统,及时察觉不妥,这一碗汤药入了东帝腹中,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子娆指端法印变化,复又以纯阴真气幻出五朵莲华,将那赤丝团团裹住,一直过了半炷香时间,方才轻喝一声:“收!”殿中光影散去,却见她指尖沾了一点艳戾通透的血珠,其形虽小,却是蠢蠢欲动,仿佛有什么东西随时会破茧而出。离司骇得脸色发白,道:“公主,快将这东西毁了吧,留它干什么。”
      子娆纤指一收,那蛊虫踪迹顿无。她转头对离司道:“蝶千衣制药时你可是一直在旁看着,还有什么人经手过?”
      离司道:“她给我的药是早便制好的,我去取药时,只见她以金箔封药,嘱咐我这药不能合金箔共服,当以清露化之方可。”
      子娆转身吩咐,“来人,立刻去请百仙圣手来长明宫。”外面侍从领命而去,没过多久匆匆回来禀报,原本就住在流云宫晓音阁的蝶千衣竟然已经不知所踪。子娆听闻回报,当即召来影奴寻遍王城,却四处不见蝶千衣踪影,待所有影奴回来,子娆玉面之上如笼寒霜,冷冷下令,“给我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这百仙圣手,你们统统不必回来。”
      影奴先后奉命离开,眼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最是安全的帝都似乎已经危险重重,且兰蹙眉道:“这蝶千衣生性淡泊,且在江湖中素有善名,似乎没有理由毒害王上,更不会用到蛊毒这种东西,若不是有人蓄意陷害,或者……这神医另有其人?”
      “皇非!”子娆轻轻吐出二字,凤眸之中杀机迸射,看得殿中人人心惊。这时叔孙亦突然道:“公主,臣有一事想要请问穆王殿下,听说公主自伏俟城接出百仙圣手后,曾在白虎军中略作停留,如今这位神医乃是被穆王请去,数日之前才重新送入帝都的,不知穆王殿下是为何事延请神医,其间可有发现什么不妥?”
      他言语虽然委婉,但人人皆听出话中之意,不约而同向夜玄殇看去,一时无人插言,唯有楼樊是个莽汉,大声问道:“穆王殿下,你干什么请了神医去,好些日子才送人回来?”
      夜玄殇剑眉微蹙,心想这等情况下倘若将实情说出,依着子娆的脾气,不取白姝儿性命才叫稀奇,但若不说,只怕要落得个嫌疑,有口莫辩。叔孙亦见他不答话,面色微露凝重,起身道:“恕臣无礼再问一句,不知公主之前可曾将洗马谷的情况与穆王提起过,皇非虽善用兵,却不可能处处料事如神,先攻洗马谷复在金石岭设伏,对帝都的举动一清二楚,金石岭白虎军被困究竟是何情况,到底是真是假?”
      自洗马谷遭敌军突袭以来,众人无不心存这般疑问,帝都若无内奸,怎会频频泄露军情。叔孙亦出身九夷,最是关心洗马谷安危,早将此事反复思量,却始终不敢定论,但凡聪明心细之人必定多疑,此时东帝药中又出问题,容不得他不生警醒。倘若与皇非联盟的人是穆王,金石岭兵败乃是对方引诱王师增援的圈套,百仙圣手早在白虎军中便已被人暗地操纵,那么穆国的立场便令人思之生寒。
      叔孙亦问出话来,夜玄殇尚未回答,斛律遥衣已急道:“叔孙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白虎军被困在金石岭,漫山遍野都是战死的将士,数都数不清,难道这还有假?我两天赶了近千里路,拼死回来帝都报信,难道这也是假的?”
      叔孙亦叹了口气道:“自从息川一战宣国分崩,柔然族勃言王子屯兵西北,始终与少原君互通消息,态度不明。遥衣姑娘应当了解,时至今日,帝都与北域绝难共存,但不知柔然族究竟站在哪一方?”
      斛律遥衣性情直爽,哪想到其中这么多关节,急得俏面通红,噌地站起来道:“你……你们……好!你们要见死不救,我去求王子发兵救人!”说罢顿足便走。子娆凤眸轻剔,冷声喝道:“遥衣!站下!”
      斛律遥衣平时与彦翎互不相让,得理不饶人,实际两心相悦,早已对他十分钟情,转身泪下,“公主,再迟便来不及了,若是求不来援兵,我就去和彦翎死在一起,反正他活不成,我也不活了!”
      叔孙亦与苏陵对视一眼,道:“遥衣姑娘何必心急,穆王殿下尚未说话,此事究竟如何,还待分晓。”
      这时夜玄殇轩眉一扬,拂袖起身,“我没什么好说的,金石岭战况危急,遥衣姑娘,请带路吧。”白姝儿冷哼一声,亦随之离席,“王族如此不识好歹,日后莫怪我穆国无义!”但见殿前剑光一闪,却是楼樊、靳无余双剑离鞘指向二人,倘若穆国当真与北域互通,那夜玄殇一去,洗马谷必无幸免,苏陵、墨烆虽然未动兵刃,却也身形微移,“穆王殿下,还请留步。”
      夜玄殇负手回头,双眸精芒隐现,“诸位的剑留不下天工瑄离,只怕一样留不住本王。”
      殿外天光刺目,玄衣男子容色桀骜,震慑天下的归离剑深敛鞘中,却予人莫可匹敌的危险气息。眼前明明只是一人,竟似千军万马阵列,就连楼樊这样莽撞的人物亦执剑不前,不敢轻举妄动。叔孙亦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先前不过据实推测,穆王殿下难道当真没有任何话说?”
      夜玄殇抬首长笑,声震屋宇,“疑心既生,多言无益,他日北域战场,大家后会有期吧!”
      叔孙亦神色微变,方要喝令留人,忽然面前幽云飘拂,子娆纵身而起落向殿前,拂袖转身,一双凤眸魅光流澈,直照人心,“别人留不得穆王,换做我呢?”
      白姝儿媚颜一寒,袖中兵刃入手,与斛律遥衣双双靠向夜玄殇身旁。夜玄殇抬手阻住二人,剑拔弩张之下,两人四目相对,大殿内蓦然安静下来,就连空气也似乎凝固。且兰等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唯有子昊手把串珠,静静看着殿前对峙的二人,不说劝阻,亦无意出手相助。
      片刻之后,夜玄殇开口道:“你知道我的脾气,道不同不相为谋。”
      子娆移步上前,目光自他脸上扫过,最终停在他深黑的眸心,“事情没弄清楚,你便想一走了之?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些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夜玄殇一笑道:“你既然这样问,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子娆道:“你知道任何事我都可以退让,但这件事,我一定不会放过。”
      夜玄殇道:“我知道。”
      子娆道:“那你还是不肯说出请走蝶千衣的原因吗?”
      夜玄殇看了白姝儿一眼,道:“这件事我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好。”子娆玉容冰冷,再无一丝感情,“既然如此,我也再无话可说。”她走到且兰面前,向她借来浮翾剑,反手一扬,一道剑光闪过,轻裘如雪当空飘落,一分为二。外面风吹入殿,拂动女子幽魅的玄衣,她手中的剑锋轻轻上扬,“穆王殿下,请吧。”
      夜玄殇注视她夺人的目光,叹了口气道:“你当真要与我动手?”
      子娆淡淡道:“我曾经答应过你,若要取你性命,必用我手中之剑。你我之间的情义非比寻常,我不会让你死在任何人手中。”
      夜玄殇点头道:“我知道你不常用剑,但你的剑术却很不错。”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握上剑柄,那一瞬间,殿中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剑气,随着归离剑一寸寸露出锋芒,那剑气亦变得越发迫人,便好似一座压顶而来的大山,令人生出呼吸窒闷的感觉。面对如此骇人的剑气,众将心中无不凛然,子娆飞拂的衣衫却渐渐静止,整个人仿若化作一泓深冷的幽潭,无光无色,无底无尽,唯有手中浮翾剑紫芒颤动,寒刃轻鸣,好似千峰流水,万丈渊云,向着那巍巍险峰不断涌去。
      两股无形的剑气,催得殿中长幔如烟,四下飞扬,当归离剑出鞘的一刻,浮翾剑忽然异芒大盛。御座之上,子昊眉梢微微一扬,殿中清啸震耳,两柄绝世的利器,两道玄色的身影已然凌空交锋。
      归离、浮翾二剑乃是世上至阳至阴的两柄利器,夜玄殇与子娆亦是放眼天下为数不多的高手。两人对彼此的武功性格再熟悉不过,几乎每一剑出,都指向对方招式中致命的破绽,只要任何一人稍有疏忽,便是血溅当场的局面。
      四面纱缦越飞越急,两人此刻交手竟比方才苏陵、瑄离快了数倍不止,往往剑光甫动,便已改换招式,一人招式甫出,便已令对方处于绝对的威胁之下。殿中诸人看得惊心动魄,楼樊双目圆瞪,紧盯着场下缠斗的两人,恨不得自己拔剑上前,旁边墨烆也暗中抬手握住了剑柄,一旦子娆遇险,便要出手相助。苏陵眉峰轻蹙,无意转头,却见子昊微微合上眼睛,仿佛根本对眼前之战毫不关心,玉帘金幔深处,灵石幽光徐徐转落,数周之后,他似乎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唇角却掠过如丝的笑痕。
      苏陵见此情形,心中微微一动。便在这时,子娆与夜玄殇一招相交,两人错身而过,忽然同时出掌。半空中真气交撞,夜玄殇一声长笑,身形疾速后退,归离剑还入鞘中,双掌在白姝儿和斛律遥衣身上一拍,道声:“走!”内力到处,将二女送出殿外。
      白姝儿与斛律遥衣的轻功本便出类拔萃,借此助力凌空越过禁宫侍卫,遥遥向着御苑落去,外面顿时响起一片呼喝,跟着便是侍卫们的惨叫。夜玄殇同时冲出殿外,子娆足尖轻点,挺剑追击,却觉眼前劲风扑面,数名侍卫被人拍中穴道扔了进来,便被这么一阻,夜玄殇三人早已消失了踪影。
      子娆拂袖一挥,几名侍卫滚翻在地,靳无余、叔孙亦双双出手将人接下,只听子娆冷哼一声,喝道:“封锁王城,给我抓活的!”禁卫们应声而动,子娆回头看向子昊,子昊也正抬眸看她,这时淡淡一笑,道:“此事便交给你处理吧,苏陵,你随朕来。”

      苏陵在长明宫內殿待了数个时辰,离开之时日已偏西,天光将尽,万里彤云将遥远的天际染作一片暗金流紫,衬着帝都巍峨的宫阙,仿若这千年王朝浓烈如血的画卷。他站在回廊之前,望着渐浓渐暗的天色出神,过了许久,突然深深呼了口气,仿佛要借着这口呼吸将一些沉重的东西从心中驱走,而后离开寝殿,直接向王后居住的重华宫而去。
      重华宫瑰丽的殿台光影如画,淡紫色绣金凤的帷幔之后烟香袅袅,且兰和含夕正守着一只翡玉棋盘对弈。且兰看起来似是有些心事,几盘棋都走得马马虎虎,苏陵来时,含夕又赢了一局,丢开棋子叫道:“不玩了,不玩了,且兰姐姐你今天总是输,我不如跟苏公子下棋。”
      且兰笑了笑道:“鬼丫头,让你一局你就得意,莫要捣乱,苏公子有要紧的事呢。”
      含夕撇了撇嘴,召唤侍女去拿茶点。苏陵看了一眼案上棋局,对且兰微微笑道:“主上方才传下旨意,要我二人亲自挂帅,发兵金石岭,我们要抢在穆王之前控制白虎军。”
      且兰道:“这么说,主上已经确定是穆王出卖了帝都?”
      苏陵道:“穆王的事情九公主会亲自处置,穆国虽然背叛了帝都,但白虎上将卫垣乃是我们的人,为了他手中这支精兵,我们也不能对金石岭坐视不理。主上的意思是要我们暗中发兵,取贺岭险道直插敌军背后,纵然白虎军兵败是个圈套,对方也必然措手不及,这一仗我们胜算很大。”
      且兰道:“我们有多少兵力?”
      苏陵道:“两万五千。”
      且兰不由一愣,蹙眉不语。含夕托腮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突然轻声问道:“且兰姐姐,你们又要去打仗吗,金石岭是不是会死很多人?”
      夕阳余晖透过窗子照在她白玉般的脸上,投下些许迷蒙的光影,淡淡的朦胧漫过那双美丽的杏眸,不似平日一眼望穿的透澈与清灵。且兰无意抬头,忽然感觉苏陵神色间有种隐约的悲悯,便听他道:“乱世当前,每个人都逃脱不了自己的命运,尤其战场之上死伤难免。白虎军遇袭如果是真,那伤亡必然十分惨重,王师此去,恐怕也有许多战士将要埋骨他乡。”
      含夕身子似乎轻轻一颤,低下头去,很久很久再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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