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4、第二章 ...

  •   邯璋城。
      太子东宫。
      五更大雪。
      雪被风翻卷急舞着,纷扬地洒落在青石条铺成的宫道之上。一个缁衣宫人步履急促,白茫茫的雪地上迤逦地留下一串足迹,很快地又被白雪所覆盖,终至无痕。
      穿过殿前回廊,廊间牛角纱罩宫灯闪烁,光影明暗间已行至书房门前,那宫人伏跪于地,禀道:“殿下,上郢有信到。”
      室内光线略显黯淡,夜玄御坐于书案之后,轻阖双目,单手拄着额头若有所思,听到宫人的回禀,他似忽然被从某种梦境中惊醒般蓦然睁开双眼,两道犀利的目光穿透一室的幽暗如有实质般射在伏跪在地的宫人身上。右手轻轻揉了揉额角,左手一挥命身边近侍去取了信函过来。
      夜玄御持信在手,随着目光在信函上缓慢移动,唇边渐渐勾起一抹阴冷的笑痕。慢慢抬起头看向殿门之外,眼光终落于那宫人的身上。那时间明明很短,跪伏在外的宫人却感觉那两道阴冷的目光似在寸寸凌迟自己的肌肤,时间缓慢得让呼吸也变得沉重,背上早已是冷汗涔涔,额角之上犹自疼痛的伤口也仿佛在提醒着三日前的那一幕,同样来自楚国的密函,太子盛怒之下转瞬在指间化为齑粉,破风而至的古砚在击破他的额角之后摔落尘埃。念及于此,支撑在地上的双臂忍不住微微颤抖,正感觉禁受不住那样目光的折磨时,却听到头顶转瞬即逝的一笑,在太子身边服侍多年,他自然能够听出那短暂笑声中的自得与欢愉,“退下吧”,那声音仍然一贯的低沉冷淡,而那宫人闻此三字却如逢大赦,敛衣襟退了下去。
      夜玄御慢慢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案头上的两份奴籍丹书之上。看到计先的名字,情不自禁地冷哼了一声,此人如果有他哥哥一半的脑子,也不用在质子府做这么久的总管了。
      轻阖双目,手指轻轻挤按了几下眉心,唇边笑意冷诮,低沉的话语自唇齿间辗转磨砺而出:“还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人呢……只是这一次……计轸,定然不会让我失望!”
      有阴冷的风自殿门穿梭而入,吹散了自指间飘落一地的纸屑。
      夜玄御英俊的面容隐于暗影之中,唇角一缕笑痕冷酷,双眸蓦然张开,射向窗外雪色空蒙。
      太子东宫,禁卫重重,却有一人履霜踏雪无约而至。
      阴霾的天幕下,对面殿宇之上有人负手背光而立,身形峻伟,一柄阔身重剑负于身后,如与来人融为一体,须发随风雪在空中恣意张扬,天地旷远,更显人冷,剑寒。
      夜玄御起身离座,微一挥手屏退身边众侍从,微一挑眉,人已向那人所在之处飞身而去。轻身形落于瓦片之上,向来人拱手一礼,笑道:“国师雪夜造访,却为何不进来共饮一杯?”
      来人正是天宗宗主,国师渠弥。
      渠弥国师闻言冷笑一声,却未回身,只道:“闻东宫杀手二十人入楚,无一生还,还真是让老夫开眼,倒未料殿下此时犹自赏雪品茗,端的好雅兴。”夜玄御面色微凝,却转瞬笑道:“还不是拜国师一手教的好徒弟所赐。”
      渠弥捻须阴沉一笑,“这话原也不错,倒是老夫一直小觑了他。”转回身形,面如石雕峻冷,一双深眸精光内敛,隐含戾气,默默打量了几眼夜玄御,语声低沉地说道:“但愿老夫未曾选错了人,只不知这一次你又有几分把握?”
      夜玄御微一眯眼隐去眼中一瞬间生出的寒意,对渠弥的问话却是避而不答,只反问道:“他自七岁时投入国师门下,这十余年来,国师对自己这个弟子又了解多少?”
      渠弥面露不耐之色,说道:“了解多少?殿下到底想说什么?在老夫面前就不要如此拐弯抹角了吧。”
      夜玄御一笑,道:“是人便会有弱点,他的弱点虽则不多,但有一个就足以致命。”
      渠弥微微眯起双眼,说道:“这么有把握吗?”
      夜玄御道:“国师是不信我,还是太过相信他。”
      天幕低垂,雪舞漫空,是刺不透的阴郁与黑暗。
      渠弥看向他,仿佛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眼前之人,这一刻他忽然感觉透过面前这个张扬狠戾的年轻人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他挑唇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转过身,望向南方的天际,黑云翻滚如潮,风雪肆虐,天地一片晦暗。终于还是抛下了一句话:“我会派出天宗好手暗中襄助于你。”
      夜玄御微一颔首,挑唇一笑道:“如此甚好,有劳国师了。”
      渠弥冷哼一声道:“东宫精英尽遣,你这府上还需加配人手吧。”言犹在耳,人已如夜枭飞身而起,转瞬即逝。
      夜玄御看着渠弥的身影消逝在风雪之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勾起削薄的唇淡淡地笑着,风雪侵衣却浑然不觉。这般风雪之中,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下雪的午后,冰湖之上玩耍的两个孩子,那时冰层并未冻得结实,他却故意引了那人过去,本欲从背后推那人入水,却未料被那人鬼使神差地避了去,自己反而失控跌进了冰湖之中。事发之后他反诬是那人推了自己,那人并未反驳一句,只默认了一切,被罚带入宗庙跪了三日三夜。他至今还记得错身而过时那人的目光,没有怨恨与愤怒,只如那冰湖之下的水清寂寒澈,也许他们的兄弟情就在那场风雪中冻结了吧……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朋友兄弟,无论是谁成为自己王者之路上的绊脚石,他都会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而那人,只是与自己恰恰相反而已。
      弱点,那人的弱点他是最清楚不过的,所以这一次,三天后,来自楚国的消息绝不会让自己失望。
      雪落满肩,他的唇角挂着凉薄的笑,语调低沉:“三弟,穆国的雪真的很美,可惜你再也看不到了。”

      上郢城。
      清晨微雨。
      染香湖十里风月一片烟岚迷蒙,金殿华台,红楼翠阁皆在这漫天飞雨中若隐若现。湖上轻波澹淡,烟笼寒水,半月阁几点画舫点缀其间。
      “咚”的一声器物入水的声音,不知惊醒了谁人的旖旎春梦。爽朗的笑声从一艘画舫中传来,有人笑道:“佳人美景当前,你却舟头独坐孤饮,如此不解风情,岂不是辜负了此番风月,枉费了青春热血?”
      彦翎看着那刻着“敕造少原君府存”的玉瓷瓶在水中连水花未曾溅起一个转瞬沉了江底,微一扬眉说道:“唉,酒色如双斧,我还真是为你这根木头担心啊,算了算了,你既无事,我便走了。夜玄殇,你自己保重吧。”
      但闻夜玄殇笑道:“这话倒像应该是我说的才对,也好,那么告辞、再见,不送了。”
      彦翎摇头自船首起身,望向对面随波轻摇的画舫撇了一下嘴巴,理理衣襟,小声嘟囔了一句“重色轻友”,说话间,身形微动,人已掠至江岸之上,未及站稳,身后一道风声追身而至。彦翎骂了一句:“背后偷袭,小人行径”,反手抄了,却是半瓶残酒。夜玄殇清朗的声音自江上传来:“你背后诽议好友,又岂是君子所为!”
      彦翎翻了一下白眼,抬手将那瓶中残酒饮了,冷哼一声道:“算我倒霉,误交损友,走了走了。”
      画舫之内,夜玄殇玄衣半掩,斜靠在软榻之上,隐约可以看到从左肩一直绑到胸口的白色绷带,侧目看向身畔仍在熟睡之人,薄汗轻衣,半遮半掩,眉目姣好,一袭如云乌发披泻在枕畔,修长的玉颈下,一片□□如凝脂白玉,纤长匀称的秀腿在素白轻纱下若隐若现,秀美的莲足也似在这迷离的夜色中无声地妖娆着,这是一个从骨子里都散发着无尽媚惑的女人,她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引诱着男人,蛊惑着最原始的冲动。夜玄殇微一扬眉,揽了衣襟,方要起身离去,襟袖一紧,垂目看去,一双白玉般的手紧紧拉住了他的衣角,那人用带着初醒的慵懒、却又生出别一般的媚惑的声音说道:“三公子,又要不告而别了吗?”手指攀援而上,滑过强健的胸膛,附上宽阔的肩膀,螓首微扬,红唇一点嫣然便要掠上对面人棱角分明的唇锋。
      夜玄殇唇边带着一抹淡笑,手指轻轻勾起床上之人娇小的下巴,轻轻摇了摇头道:“铃儿,何时也变得如此缠人了?”那眼中明明有笑意,却又若有若无生出淡漠与疏离。她清楚地感觉到手掌之下男人的肌肉坚硬如铁,保持着绝对的警觉与戒备,她便在那样的目光中慢慢松开了手。
      他这样的男人,就像染香湖之上穿梭而过的风儿,来时无心,去时无意,又岂是她这般身心的女子所能把握?
      她看着男子转身离去,抓在锦被之上的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面上笑容终于一点一点冷却下来。
      有风从湖上来,吹动着窗前悬挂着的一串银色风铃,发出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声音。
      夜玄殇已然上岸,在风铃声响起之际凝伫了身形,玄裳当风,微微阖上双目,天地静穆,唯余风动、风铃动。

      清晨微雨天气,路上行人无几,彦翎信步而行,他这样的人少有如此沉默安静的时候,而此时眉头却难得地紧蹙着,低头前行若有所思,忽然展眉一笑,从怀中取出钱囊,于手中掂量了一下,鼻中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彦翎是这么没有创意的人吗!他奶奶的,管他死活。”话是这么说,收了钱囊,手中却多了一枚铜板。
      随手空中一抛,那铜板做了几个优美的空中转体,然而落地后却不肯在雨后湿滑的青石路上停下来,顺着微微倾斜的路面一路滚了去。彦翎抬手抚额,心中暗骂了一句:钱兄钱兄,您老也玩我,却也无奈抬步,尾随着那枚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向前昂扬滚动着的铜板而去。
      于是清晨的上郢街头,出现了这样有趣的一幕:
      在一枚意志坚定一路向前的坚决不动摇的铜板之后,紧随着一个皱着眉头一脸无奈的少年……
      哎呀呀?怎么会这样?彦翎看着一路不停的铜板有些发怔,心说老天爷还真不靠谱,决定一件事所考虑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一点吧……
      铜板似乎了然了主人的怨念,渐渐减慢了滚动的速度,在力竭之前又尽力摇晃了数下,眼见着就要完全停下来……
      彦翎心中一喜,急行几步欲向前去看个究竟,忽然整个人怔住了,脸色开始发青,那神情难过气恼,总之难看得似乎想要杀人。
      因为他发现那铜板之上忽然踏上了一只靴子,一只雪白的没有一星污点的靴子。
      “喂,你……”
      他大声叫道,顺着那雪白的靴子向上看去,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
      他看到一个白色的人。
      白色的文士长衫,白色的靴子,就连手中举着的那把伞也是白色的。
      可是这所有的一切,却白不过那张脸。
      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唯有唇色一片殷红,在那张惨白的脸上,显得异常突兀,像是刚刚吸足了人血,被鲜红的血液浸润得红艳欲滴……
      彦翎忽然打了个寒战,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人。
      舌头似乎在嘴里打起了结,他抽搐着嘴角,下半截话被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
      “金媒彦翎?”白衣人却张嘴说话了,那声音听起来温文尔雅,从容有礼,甚至让人一瞬间感到有那么一点可亲。只是彦翎看着眼前这张惨白的脸,血红的唇,只感觉寒意像一个小虫子一样从脚下缓缓爬上来,渐渐爬满了周身,左右张望了一下,手指方点在自己的鼻尖说道:“你……在和我说话?”
      “看来是没错了。”白衣人上下又打量了彦翎几眼,面上露出惋惜的表情,“眉清目秀年少风流倒还真是有些可惜了。本公子今天心情不错,为你开个先例,你有何未竟之事,不妨说出来,看本公子可否替你完成!”
      彦翎撇一撇嘴道:“小爷我活得春光灿烂,春意盎然,春色满园,春风得意的,就不劳阁下操心了。”
      那人听着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废话还真是多,只可惜这次人家要的不是你的舌头,既然如此,可莫要后悔!”说罢双目之中寒光一闪,就待动手。
      “喂,喂,等下!”彦翎双手在胸前急摆着,说道。
      “这么快就后悔了?”
      彦翎撇了撇嘴说道:“非也非也,我只是想看看老天爷这么大费周章到底替我做了个什么决定而已。”
      “有趣,有趣!那不妨我们也用这铜板赌上一赌如何?”
      彦翎一听笑道:“江湖盛传幽冥公子奚雪衣好赌如命看来倒是真的了。只是不知阁下想和我赌什么?”
      “唔,这名号倒似有很多年没有人再提起了,不愧为金媒!也好,明白人说敞亮话,听说你的脑袋在姬沧那里会有一个好价钱,所以这赌注嘛,就是你的脑袋。你若赢了,它尚可以在你颈上多寄存个把时辰。若是输了,对不起,它就得换个主人了。”奚雪衣说这番话时,语气悠闲,倒似乎在和人闲聊着天气。
      彦翎哭丧着脸,小声地嘟囔道:“好像输赢也没有多大分别,可不可以不赌?”
      “你好像没得选择!”
      “好吧,既然输赢没有多大分别,可不可以先猜?”
      奚雪衣挑眉一笑,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看着眼前皮笑肉不笑的一张惨白的脸,彦翎双手不由自主地搓了搓了臂膀,似乎感觉有鸡皮疙瘩簌簌地掉了一地,却还是勉强笑道:“那你输了!”
      “哦?”
      “这铜板本无正反,无论我说什么都是我赢!”
      “世上会有这样的铜板?”
      “彦氏出品,如假包换,你不妨一看!”
      奚雪衣足尖轻挑,铜板跃上手心。打量之下,只见那铜板两面图形竟然是一模一样,再仔细一看,上面绘的却是春宫图形,不由得一笑:“果然有些名堂,都说金媒彦翎人小鬼大,却原来是色中饿鬼,今日算是见识了!”
      “客气客气,承让承让。”彦翎一抱拳,牵动了一下嘴角,扯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三分的笑容,全身的肌肉却在这一刻绷紧,身体像一张拉满了弦的弓,话音未落人已向侧方急射出去,撞进了路边的木质阁楼之中,施展出绝顶的逃命功夫,一路狂奔出数条街巷,方停下身形,回头未见奚雪衣追来,弯腰拍了拍胸脯,长长呼了一口气,正要直起身形离去,嘴角抽动,身体蓦然僵住了,他呆呆地注视着地面之上浅浅的一湾水泊,水中倒映着一条白色的身影,正倒吊在身后的一棵树上,紧贴着自己的身体,见他看来,那人阴笑着在他的脖颈之后轻轻吹了口气,然后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血红的唇贴在了彦翎的耳畔,阴恻恻地笑道:“阎王要你三更死,莫敢留人到五更。”与此同时,周边似乎有无数条幽灵暗影缓缓聚拢围聚过来……

      暮色四合,楚都西郊一处山谷,幽林暗影重重,蒿草迎风招摇,半没于腰,即使是白日也鲜有人踪,而此时密林之中却是人影绰绰。
      所有人所在的位置看起来杂乱无序,却以最佳的角度,最有效率的站位守住了进入山谷的每一处通道。无形中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即使是一只苍蝇也不得过。
      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而现在代号为十三的人,正在修剪自己的胡须。这本是一个正常男人经常会做的一件事,可是任何人第一次见到他修剪胡须都会有很怪异的感觉。
      他肥胖的身躯坐在树上最纤弱的枝干上,看似摇摇欲坠,却在危险的颤动中始终保持着相同的频率。他手里是一把大号的剪刀,大到那刀口打开,可以剪掉一个人的头颅。而此时这把剪刀的主人却在用它修剪胡须,他的手法精致温柔,他的神情过于专注,让人不忍心去打扰。
      所以活该这只没头没脑乱撞的苍蝇倒霉。
      迅疾无匹的刀光闪过之后,透明的翅膀仍在扇动着,而头已经和它的身躯分了家,停驻在那把可以剪掉人头,修理胡须的大剪刀的刀口之上。
      刀过如风,风去无痕。
      他忽然为自己感到可惜,确切地说是为自己的代号感到不公平。
      他知道这样的刀法放眼江湖,能挡得住的不会多过百人,而这一百人中至少还会有二十人为刀风所伤,可他仅仅是一个十三号。想到这,他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十三身下的那棵树下静静地坐着一个人,看起来是整个无形网络中最无足轻重的位置。他的皮肤白晳,长相斯文,两撇八字胡须妥帖地装饰在温和的脸上,如果不是那双隐含精芒的眼睛,稳持干燥布满厚茧的手,任谁也无法将他和杀手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他看起来十足像是一个买卖人,这样的人岂不是真的很适合做杀手?
      而此时他的手中正在把玩着一把纯金打造的小剑,忽然眉目一细,金色的光芒一闪即逝,剑尖之上留下了两片完好无损的翅膀,他从来都是一个补漏的人,最容易被忽视却往往能给出致命的最后一击。
      他的代号十四。
      密林中心的位置有一处小小的空地,临时搭建起来一间木屋,从十四的角度看过去,透过门的缝隙,可以看到一个盘膝端坐的身形。
      那人直挺挺地坐着,笔直如枪。
      左手边放着一把剑,漆黑如墨。
      一身黑衣包裹着瘦削颀长的身躯。
      他显然不喜欢阳光,甚至不喜欢暴露在空气中,就好像现在他宁可窝在这间斗室之内,而身边放着三具已然开始腐败散发出恶臭的尸体。
      他是这里所有人中唯一有名字的人,虽然他好像并不需要也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更多的时候带来的是耻辱。
      所以他更喜欢而大家更习惯称他为老大。
      这个人便是计轸。
      停在身前的三具尸体,他们生前在这个杀手组织的排名,曾经让十三嫉妒的眼睛发红,可是现在这些都不再重要,他们已经成为没有知觉的尸体,而且正在腐烂。
      这三个人杀过的人加起来不会超过十三杀人的零头,但是每一个死在他们手下的人都足以独霸一方。可是即便如此,三人联手在那人剑下不过也只走了五十招,而那个人仅仅是伤了左肩。
      这些信息,来自这三具再也不会说话的尸体。
      三天,他不曾走出这间石室,三天的时间他用来寻找一个答案。
      那人剑法的漏洞。
      作为一个顶尖剑客,他的目的不只是杀死目标,他更想用自己手上的剑打败所有的人,尤其是那个人。
      他甚至可以在脑海中复现三天前那场对决的全过程,他知道那人的剑会从哪里来,甚至知道用何种方式去躲避去反击,送出致命的一击。但是他仍然没有把握去战胜他。因为他所面对的这个人,是一个从来不按章法出招的人。
      他举起自己的左手,幽暗的光影下,拇指被齐根削断,眼前蓦然闪过太子冷俊的脸,狠决的目光,凌厉的剑芒,手掌之上淋漓而下的鲜血,三年前的影像依然如此清晰,而这一切都源于那场失败的刺杀。
      他已失去太多的东西,这一次他必须得到偿还。
      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他已足够快,更何况,棋局之上他已占尽先机并掌握着那人致命的弱点。
      漆黑如墨的长剑在指间收紧的一瞬间,他的周身散发出阴冷的死亡气息。
      三年的时间,等待已足够漫长,是该了结的时候了。这一次他必须成功。
      三天后,放在穆国东宫太子书案之上的那纸奴籍丹书将永远不再存在。
      十三看着计轸的身形渐渐没入淡淡夜色之中,忽然想起,早晨出去的老二至今仍然没有回来。

      染香湖畔。
      烟雨低回,灯火阑珊。
      雕栏玉户,飞檐红楼轻笼在两岸如画烟柳中,漠漠轻寒,无边细雨打湿了灯火流光,将四周景致晕染出有别于晴日里的迷离清幽,如梦似幻,一方水阁檐间四角风铃如与泊于湖畔兀自悠悠荡漾的画舫之上的风铃相和,风声吹过,响成一片。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烛影摇红,歌声曼妙。
      菱花铜镜映照着娇美柔媚的容颜,薄如蝉翼的云衫罥笼着曼妙的身姿,裙摆迤逦散在妆凳四周,一袭流云乌发披散在肩头。妆镜之前端坐之人正是这方水阁的主人,昨夜还在染香湖上与夜玄殇同船共游的半月阁歌姬曲铃儿。
      她静静看着妆镜中的精致妆容,微微笑着,翦水秋瞳若笼着淡淡轻雾,晕着蒙蒙烟气,眼波流转之际仿佛陷入了迷离的梦境,步入不为人知的记忆轮回,缓缓闭上了眼睛,有泪水静静流溢而出,淡淡划出两行泪迹,宛如白日里不肯示人的伤痕。
      四下里风声忽然止了,风铃停息,曲铃儿睁开双眼的瞬间,看到窗前站着一个人。
      黑色的衣,黑色的剑,仿佛与如墨的夜色溶为一体。
      曲铃儿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着,朱唇紧咬隐见殷红颜色,一声脆响,紧握着的檀木梳子不堪重负般折断在手中,碎了一地的金玉。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