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十年灯》万俟盐粒

20、夜雨十年灯20

　　与阿诚会面的第二天，正是立高达也轮休的日子，往常这样的日子里他会换上不引人注目的便装去公立图书馆读读社会学的著作。当然，也只有《帝国总统制》这样内容不大激进的书才敢摆在书架上，学生时代那些令他爱不释手的书，现在是找不到的，而学生时代所崇敬的那人，也在达也被部队再次征召后不久断了书信往来。立高一直憧憬着战争结束后，仍旧能够回到东京商科大学去做一个讲师，当然前提是战争以他理想的方式结束，而那时他还活着。这样的憧憬总是以当年明诚那句“达也的浪漫主义情怀于现实无益，还是收起来吧”为终结。而此时的立高达也一想起明诚，以及昨天两人的对话，就完全失去了读书和憧憬的欲望，这一天便在愤恨、歉意与纠结中度过。

　　经过一个不愉快的休息日的立高达也面容憔悴地走进兵志班办公室，见众人三三两两似乎在议论着什么，看他们的表情，大概又是什么长官的小道消息。立高摇摇头走到自己办公桌旁，这时才有同事注意到他，招呼道：“立高君无精打采的，可不像是轮休过的样子啊。”另一人道：“是女朋友太难缠应付不来吧？”又一人接话道：“我看是姑娘嫌立高君呆板，要分手了吧。”立高在众人的揶揄中鞠躬道：“不，并不是，感谢关心。你们刚才在议论什么呢？我昨天错过什么了么？”话题的转移十分成功，立即有人表示：“昨天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啊，陆战队的人和我们十三军的人又闹起来了。”

　　立高不在意地说：“又是在俱乐部闹事吗？”

　　那人答道：“不，这回是在城外的兵站，听说是领取补给的时候不知怎么凑在一起了，还差点开枪呢!”

　　立高道：“啊，真是的，海军和陆军总是随时随地要起内讧。”

　　一旁的副班长道：“谁说不是呢，立高君你在前线部队待过，应该知道咱们和海军，连常备武器上的螺丝，都不是往一个方向拧的。”众人听了一起大笑，笑罢，立高才问道：“那么领事馆和双方军部都派高级军官去慰问了吧？安抚一下也就没事了。”

　　副班长道：“两边作战部队的长官们不好亲自去吧，毕竟是自己所辖的小队出事，而且谁都不占理。不过我听说领事馆会请一位文职武官出面，至于海军那边就罗嗦了。”副班长说着就把领事馆请第三舰队的长官参加慰问，舰队长官推说与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的关系复杂不肯去，于是又走了好多弯路，托了好多关系，这才由梅机关的影佐祯昭委派须贺彦次郎海军少将出席。

　　立高本来听得心不在焉，此时脑中念头一闪，道：“今天就去吗？”

　　副班长道：“怎么可能呢，都是忙人，听领事馆的朋友说，是后天一早才出发。”直到班长出声呵斥，众人才停了闲聊各自工作。立高假意处理一会儿手头事务，拿起电话请总机转接，接通后还没说话，便立刻道：“啊，对不起，我想是总机接错了。”于是重又接回总机，这一举动并未被人注意到。

　　阿诚放下电话，他当然认得刚才那是立高达也的声音，是改变心意要帮忙了么？阿诚这么想着，着手准备安排见面。下班后在日侨区碰头，立高将所获信息告知阿诚。阿诚听了十分欣喜，道：“太好了，这样省去许多麻烦，也不必冒险拿到日程表了。谢谢你，达也。”

　　立高依旧绷着脸道：“这次只是侥幸罢了，如果不是这样凑巧，我还是没有决定帮你的。”

　　阿诚道：“是，我知道，但还是得谢谢你。”

　　二人沿公园小径默默走了一阵子，立高突然道：“诚，你们当年是计划好了，要让我不能置身事外吗？”

　　阿诚一怔，没想到立高会在这时突然提起这事，一时无语，只说一声“达也…我…”便又被立高打断了话头。只见立高扭过脸去，低声道：“处在这样境地中我所做的一切工作固然是自愿的，而我也坚信这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和一个真正的军人为国家所担负的使命。但是，令我处于这境地的明诚你，是无论如何不会得到原谅的。”

　　阿诚低头轻声道：“我知道，但当时，只有加入日共你才能安全…也…也更加…”

　　“也更加有价值，是吧？”立高愠怒道。

　　阿诚点头，又道：“对不起。希望战争结束后你的梦想可以实现。”两人又无语并排而行，在前面的岔路各自转身离去了。

　　当晚军统回电，批复同意，并询问方案。在明楼的授意下，阿诚只回电四字，“借刀杀人”。

　　1942年1月6日，由上海出发前往兵站慰问的车队在回程途中遭遇过江行动的苏北抗日根据地游击队袭击，数名日本官员因此丧命，海军少将须贺彦次郎亦在此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