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十年灯》万俟盐粒

14、夜雨十年灯14

　　1942年元旦，《联合国家宣言》签订，这个在后来被认为是世界反法西斯同盟正式形成的日子，于当时的上海，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官休假日。明楼难得地带着轻松的心情醒来，床头摆着一份简单的西式早餐，应该是阿诚来过。明楼收拾整齐从房间出来的时候，阿诚正十分惬意地半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一份油印材料，手边摆着一个青底儿百花镶金的掐丝珐琅高颈长嘴茶壶，同套的茶杯里氲着热气，旁边搁着一个白瓷的糖盒。阿诚嘴边挂着一丝笑意，看得入神，冷不防明楼在耳边大声道：“呦，阿诚少爷，今儿摆的什么谱啊？”阿诚连忙起身把正中的位置让给明楼，自茶盘中另取一个杯子倒茶，正要加糖，明楼赶紧一把抢过茶杯，道：“你那一杯茶半杯糖的苏联喝法我可是真不习惯。”

　　阿诚挨着明楼坐下，笑道：“那边的红茶味道大，加了糖才好。”

　　明楼就这茶杯口闻一闻，道：“毛子的红茶是咱们的绿茶千里迢迢运过去路上变质而来，能不味儿大么。你刚才看什么呢那么入神？”

　　阿诚将手里几页油印纸一晃，道：“是中统去年的一份内部材料，意外转到我手上了，读着玩儿。大哥也看看么？”

　　“不了，油墨味儿呛得头疼，有什么新鲜的你说说就是。”明楼喝一口杯里的红茶，皱一皱眉，大约味道确实不大好。

　　阿诚又看看手中几页纸，语气中带着些玩味道：“中统说，他们总务组机密二股，早在12月3日就破译了日本外务省密电，精确推断出了日本袭击美国的时间地点，可惜被美国的孤立主义耽误了，成了无用情报。”

　　明楼道：“你不信？”

　　阿诚点头道：“至少有待商榷。”

　　“哦？”明楼笑道“怎么说？”

　　阿诚拿起茶杯连啜两口，有些戏谑着道：“中统真的有这样的本事，我们还能太太平平坐在这儿么，当然，也可能是我们侥幸。”

　　明楼听了点头道：“那我倒希望我们一直侥幸下去。我看你今天心情大好，不能只是因为中统逗乐子吧？”

　　“也没什么特别的，今天星期四。”阿诚说。

　　明楼恍然大悟，每月的第一个星期四是新政府各部门指定人员向梅机关汇报的日子。梅机关位于上海虹口区日侨聚集的地段，办公地点是一座被称为“梅花堂”的小楼。名字虽然清淡雅致，所行之事却不那么上得了台面了。梅机关与特高课、岩井机关的不同之处在于，其主要负责对内监督。南京伪政府的一切机构和行为都在其监视之下，即便是76号这样的特务机构，遇有重要行动时，也需在梅机关的全程督导下方可进行。

　　阿诚一想到每次踏进梅花堂的门槛都是为了向日本人打自己上司的小报告就觉得头疼，何况自家长官的身份背景十分复杂，而日本人事无巨细皆要核对日程，再加上明楼在新政府中出任要职，而特高课又曾怀疑过他，种种这般折摞在一起，令阿诚每次应对梅机关的例行汇报都如临大敌。有时运气更差些，须贺彦次郎会颇具兴趣地亲自听取有关明楼动向的汇报，阿诚便要加倍打起精神应对。对于如此耗费心力的“例行公事”，接着元旦多过一次，自然是值得高兴的。

　　然而这样的愉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傍晚时分，二人着装体面准备前往日本领事馆参加新年酒会的时候，明公馆的电话铃响起，对方表示，请明先生的主任秘书，第二天以上班，无论如何去梅花堂走一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