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身而过》丛水

3、第 3 章

　　是那个很暗的天，空气冰冷而潮湿，地面泥泞肮脏。她听到自己的哭声，是那个六岁孩童的嚎啕。然后，看到父亲，从那个小女孩满布水汽的眼中，父亲低着头看着她，眼中充满怒气。“看你不听话，让你乱跑，敢去你母亲那里……”被他紧握的小花伞已被打弯。女孩在那里自顾着挣扎。

　　“我知道你恨我，你该恨我。但是，答应爸爸，以后你要好好的，我不放心你，只是来不及了。孩子你可以不恨我吗，我要走了，再看不见你了，对不起，心。”小花伞摔落在地上，他突然消失。小女孩仍旧站在那里哭着，整个世界安静的似座空城，灰暗的天空下，只有了那个小女孩。站在那里，满眼枯死了的蔓草，湿漉漉的浸在冷风中。华心突然觉得恐慌，“爸爸，你别走，我不恨你的，爸爸，等一等……”

　　睁开眼睛前，母亲的身影一闪而过，站在那扇紧掩的门后泪流满面。

　　天已亮。华心坐起来，心中依旧紧张，虚脱的感觉。

　　拿起电话。长久地等待，她只知道，她现在，只需要电话被接起。

　　“爸爸。”她终于心安。

　　“是我。”然而她听到的却是曾宋和的声音。平静冷淡。

　　华心已无法反应。

　　“华心，一年。终于想到你的父亲了？”

　　“宋和……”

　　“怎么，不问问我，你的丈夫近况如何。”她听到他的笑声。残酷而放肆。

　　“和，这是他的手机呀。和，我想听到爸爸的声音。把电话给他，给他好吗，和，让他听电话。和……”

　　身体已不可止的颤抖。离开一年，真的会变了吗？可是，她只等到曾宋和静静的呼吸声。

　　“和……”已近乎哀求。

　　“你给我回来。马上。”

　　“和……”……你要我坐什么。我还能做什么，我要干什么。

　　“他，已经死了。心肌梗塞。”说完，曾宋和合上手机。

　　他死前，看着他，“宋和，看在还是她丈夫的份上，请照顾她。”他握住干瘦的手。

　　这个男人为他自己和他做过的，付出了一辈子作为代价。

　　曾宋和走上墓园的台阶。

　　一年时间他未曾找过她。他总以为她终会自己回来，在她要他的那一天。而今，回来了，却是逼着的，是被她父亲。不是他，永远算不上他。坐在墓前的女子，脸形瘦削，乌黑的头发紧紧贴着她的脸颊，冰凉的雨水里她的脸已无一丝血色。狼狈而难堪。那个英俊的男子，终是等到他的女儿了。

　　“怎么，觉得自己很可怜？”不是不心痛，但是，一年的时间，他能如何忍受。他一直是个自爱的人，并且，这从来让他满足与自傲。而她一直以来都在让他变成自己都不认识无法忍受的人。

　　华心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是好奇的探寻，无知的似一片空白。然后，她的眼睛突然变得闪亮，仿佛看到希望，像孩童般，露出欢快神色。

　　“和，我很想送给他东西，这样也许他就会高兴一点。可是，我发现他还没有告诉我，他喜欢什么。我在这里一直想都想不出。我想问他，可是我不敢。我怕他还在生我的气。和，你过来，你帮帮我，你帮我问问他吧。然后，我们把它埋进去，就可以送给他了。你看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她在雨中向他伸出手。

　　他看到她手上的黑色泥土混着暗红的血迹。

　　他静静地看着她的手，并不想用伞替她挡住雨水，“心，你怎么那么不懂事，你父亲当然是最想见你的，你要去吗！啊，你当然不会去，有谁能值得你去用心呢！”

　　他终于看到她的眼睛黯下来。

　　“和，我去不了。他不会总要我的。他总会对我失望透顶的。他总有一天会像母亲一样，说我是个害人精，是个祸害。他会知道的，是我害死了母亲，害了爷爷，连宝宝都不愿我做他的妈妈，他也迟早会知道的，是我害了他。他不要我的，他一直不知道，他生的女儿是祸害。”

　　她再一次抬起头盯着他，眼睛里仿佛就是深渊。他伸出手，挡住她的目光。宋和知道，她的眼里已一片干涸，流不出泪。

　　他放下伞。把她放进自己的怀中。她的身体软得已再无丝毫力气。冰冷的脸颊渗透阵阵的寒气，毫不犹豫地刺入他的胸口，就在心脏的地方。

　　“和……我不敢回来。”我怕看到你们，我怕，可是，我却要为此付出太多，从此。宋和，我曾有过你的孩子，我怕回来，才知道自己仍是什么都没有。

　　在雨中，他低下头看着她。她的眼睛，满溢的是无能为力的委屈。

　　他把她放在床上。然后走出去。

　　一年时间，这房子失了主人。却并没因此而显得清冷。她把钥匙留给他时，以为自己很快能够回来，她并不是要舍弃他的。然而，她不知道自己终还是不敢回来。

　　一年来是他在照看着这个房子。他从未请人打理，只一个人独自过来。跪在地板上擦洗地板，清除灰尘；亲手给自己做食物，即使只是煮一点面条，一个人坐在桌子边，静静吃完东西；在她的书架上，找到她用笔抄下的食谱，他亦会去市场买回材料，尝试制作。他一天的工作已足够让他精疲力竭，但是在这里，他挽上制料精良的衬衣袖子，处置自己，就像十年前，抬头看着天黑。

　　洗完碗筷，他会打开他的电脑，工作一段时间，或者，翻阅她的书，她读书很滥，类别繁杂，有时，他也会直接离开。只是从未在这里过夜。

　　冰箱里还有一袋速食面，只是他并不想做。站在窗前，他不知道要哪一个自己。

　　窗外已投进昏暗的光线，他把手中的烟扔进烟灰缸。这个水晶的烟灰缸是让秘书买的，他看到后，曾想她回来应该是会喜欢的。一直知道，她烟抽得很厉害 ；可是直到那一次要用时，才发现他找不到烟灰缸。她竟然没有。

　　他推开门，只看到蜷缩在床上的模糊身影。他走过去，坐到床沿。探手轻轻把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她的身体依旧冰凉。

　　“他只带我玩过一次。只用掉半天时间。他和我在佛像前拍了一张照。这是他仅剩给我的唯一的东西。那次我在佛像面前跪下，我对说：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然而到现在，我才知道，我什么都放不下。”

　　“心，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