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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天河万里洗膏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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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翻涌,纵贯羌国国土的长清江里翻滚着雪白的浪花,和着滚滚春雷,唤醒沉睡一冬的万物。一个算好的黄道吉日,伴着难得的晴朗春光,平州城的主街上响起噼啪震天的鞭炮声,一地破碎的红屑,在春风里纷舞,喜庆的锣鼓唢呐奏响羌人自古传下的婚乐,孩子们也随着送亲的队伍欢跳着奔前跑后,笑声围绕着两顶一前一后的大红花轿,经历连年战乱灾荒好不容易刚安定下来的百姓也在围观时一扫平日的阴霾露出喜色。指点着在分岔路口向两条路上分开的花轿笑谈着,围观的百姓都知道,今日是景王亲给两户人家指的亲,所以才这般大肆操办。鲜红的碎屑在风中翻舞,昭告着这是许久不见的一个喜庆的日子,却也透露出被寒冬埋藏已久的血腥。
夜幕降临,长清江水也在寒风的推动下哗哗的拍打着岸边,本该灯火渐稀的平州城依然喧嚣不止,几户操办婚事的都是大户人家,王爷亲点的婚事岂能不张扬一番,酒席摆满了平州的主街,四家竟免费招待城里的百姓,好菜美酒美不胜收,整个平州城里喧嚷闹嚣,一派喜庆之相。
难逢喜事的百姓醉倒在满街酒气之中,熏熏倒下的人甚至还带着满面的笑容,他们不知道在前线的军营里萧家军的兵士已经半空,只有少数将士在应对着朝廷诱敌之兵的进攻;他们不知道在平州城数十里开外,朝廷的主力大军在右副将军李筱白的率领下,趁着夜幕星夜兼程,准备全力进攻平州;他们不知道景王的亲卫军早已紧闭城门,城门附近的山坡上埋伏着黑压压的兵士,预备拖住这朝廷的大军;他们更不会知道,操练数月的萧家军已经在河帮的指挥下,劈开长清江上早已成为虚置的朝廷兵船,“清君侧”的大旗直立在船头,在寒夜呼啸的北风中,一路斩风破浪,顺流直下,向着同在长清江边的启州城——皇帝颜正思的暂居行宫之所杀去。
一夜之间,冬日的萧索尽褪,整个大羌国土上又燃起纷纷战火。平州城内外一片喊杀声,城门紧闭,景王亲军利用山坳地势逼紧李筱白率领的大军,却又不大肆杀戮,两军在平州城前僵持不下,不过朝廷军在断粮断水的情形下,一日日的士气衰退。李道深得知萧家军冲上长清江,且在河帮一众的指挥下乘风破浪一路凯旋,已是心急如焚,无奈李筱白却始终不肯让兵士拼死一搏突出重围前来救援。剩余的朝廷兵士绝非精锐,在士气高昂的萧家军剑下不堪一击,朝廷的朽木破船难敌河帮多年在浪里翻滚得来的经验和坚船,拍打的浪花不时击出猩红的血沫,萧家军船只经过的两岸留下朝廷军士的尸体。
萧家军从河面冲过了朝廷军的重兵拦截,着陆之后兵分两路,少数兵力路北上拦截追杀的朝廷残余兵勇,精锐力量一鼓作气,只杀向萧索破败的启州城去,杀向宫人逃窜的行宫,所向披靡。
颜正思暴政已久,南方州郡苦不堪言,百姓在闻得萧家军杀进城的时候俱都逃散,启州城里一片混乱。行宫的皇帝亲卫不堪一击,行宫腐朽的如同在颜正思统治下的大羌,冲过了朝廷李家军的最后屏障,拿下启州城对于马壮剑利的萧家军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启州城丝毫没有作为一国中心应有的繁华,商户凋敝,土地荒芜,这是因朝廷数年来横征暴敛所致,南方边界的州郡早已因为颜正思削减驻边将军军权而被东桓侵占。不知是谁在城外放了一把火,炽烈的火焰燃起腾腾的黑烟,弥漫在兵马穿行的启州城上空。
启州城破后的第二日,平州城外的朝廷大军在李筱白的率领下投降,尽数接受景王的调配。平州城里剩余的景王亲卫由北向南,配合萧家军攻向李道深的驻扎营地,颜正思再没有了可供调动的兵马。
景王颜正行就伴着漫天的黑烟进了启州城,他抬眼望去,满目萧索,和二十多年前的记忆截然不同,记忆中的启州是一个烟柳繁华之地,有北羌难得的南方美景,是色彩艳丽暖风熏人的佳所,绝不是眼前的一片烟熏火燎的没落。
他一跃下马,收起蔓延的记忆,看着眼前抱拳恭立的萧将军,听着萧家军的回报。
“皇兄身边一干佞臣何在?”景王开口问道,看着自己带来的亲卫军刷刷肃立,和萧家军配合着巡视着进行宫的主街道。
“回王爷,”萧允俊答道:“奸臣俱已落网,暂押在启州的地牢,只待发落。”
景王略一沉吟,开口道:“行宫里……”
萧允俊明白王爷心思,急忙回道:“在行宫大殿,属下吩咐部将将行宫大殿团团围住,任何人不得进出。”
“嗯,”景王点头低声道:“本王现在去看看,让亲卫随侍就行,萧将军安抚城内外百姓即可。告知百姓,本王攻城只为清除皇上身边奸佞,切记,绝不可扰民。”
踏过通往行宫一路上的碎石破瓦,颜正行走到行宫大殿之外,启州行宫本是父皇为了避冬所建,一切楼阁都极尽雅致,唯有这大殿才能显出皇家的气派。只是如今……,颜正行打量着门宇,俱像是蒙了一层灰一样的破落。
听了属下的奏报,他知道他要见的人就在里面,从破城那日就没有出来过。宫人都散了,他也没有动静,里面像死一样寂静,曾有守卫担心欲要进去一探,被萧将军阻止了。
一,二,三……他慢慢的踏上台阶,清晰可辨的是他自己细碎的脚步声,他清楚的记得,行宫的大殿外有十九层台阶,因为他幼时无数次的从这里踏过。他想要忘记,却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这个数字像是长在了他的脑子里一样。走上最后一层台阶,他仰头望着殿门,里面有他很久都没有见过的人,他现在依然不想见,只可惜万事终要有个了结。
看着黑暗的大殿里一点悠悠的光,颜正行启齿轻笑:“五哥。”回音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
良久,传来一声嗤笑的回应:“来了?”
颜正行迈进两步,嗅着殿里潮湿的气味,浅笑着:“来了,想来很久了,终于能来了。”
黑暗中的人缓缓伸出一只手臂,颓然的指指殿外,含糊的说:“来了,就看看这行宫,父皇给你和你娘建的行宫,看看,五哥给你保管的还好吧?看这花草,开的还好?看这行宫,修得多美,就像你娘丽妃一样美啊……”
颜正行笑得舒心,打断他的呓语:“五哥哪里话,五哥给小弟保管的一切都好。”
“好,好,”慵懒的声音伴着一阵轻微的酒气传来:“你觉得好就行,别说五哥总抢你的,五哥从小没得过好东西,就想尝尝到底好东西有多好,尝过了,还是会还给你的。”
一个身影摇晃的从地上站起来,却又踉跄的歪倒在一侧的椅子上。
颜正行缓缓的收起唇边的笑,眼神一瞬变得尖刻:“还给我?五哥,梅章你也尝过了,能还给我吗?你能吗?!你倒是把梅章还给我?!”
“梅章……”椅子上的人影似乎是微微仰起头,好像在细细咀嚼一个不熟悉的名字:“啊,韩儿……呵,六弟,你竟然还在想着韩儿……,不错,真是父皇的儿子,根儿上传下来的痴心啊……,哈!”
颜正行又逼近一步,咄咄逼人一般质问:“还有阿鸿,你简直禽兽一般!你竟□□自己的妹妹!要不是你□□妄行……要不是阿鸿怀上你的孩子……要不是她擅自打胎……”颜正行轻缓口气:“你倒是把我的妹妹也还给我。”
“吃……”一声怪异的笑声从颜正思的口中传出,半晌他笑道:“妹妹……,妹妹……,哈哈,六弟啊,无论如何你也不肯正视这个事实吗?那是你的妹妹,不是我的,五哥这又岂能叫□□。若说□□……”颜正思强撑着站起来,笑着说:“六弟啊,五哥我头一回见到你的心上人的时候,真是吓得魂都要飞了。你能告诉五哥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喜欢一个和自己的娘亲生的一模一样的女人……哈哈!你娘被父皇当成宝一样收着,外面人都没见过,见过你娘的人也都没有活到见到朕的皇后韩儿。他们都不知道你的龌龊心思!可是六弟啊,你告诉五哥,你脑子里在想的东西,敢拿到太阳底下照照吗?哈哈!”颜正思笑得喘口气:“六弟啊,我为什么聘了韩儿又不娶?我敢把一个和你娘丽妃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带到父皇眼前去吗?!我不敢!你又敢吗?你自己摸摸你的良心,你敢娶韩儿吗?哈哈……□□……哈!”
一阵阵的笑声回荡着,刺激着颜正行的耳朵,他站立无言,看着那个黑暗中笑得东倒西歪的身影,转身拂袖而去。
殿外的阳光照耀的刺眼,颜正行木然的看着天空,对随侍的亲卫说:“传令,奸臣早已毒杀皇兄,皇上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