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一缕游魂

91、几日行云何处去

　　寒夜里阴森的密林里，炯炯闪亮的眼神好像寒星一般闪烁，李筱白缓缓抬起一只手，两眼紧盯着山坳下悄然行军的一支队伍，抿着的薄唇迸出一个字：“攻！”伴着这声低沉的命令，原本隐在黑暗中的伏兵一跃而起，潮水般涌下山坡，喊杀声一瞬就撕破了寒夜的寂静。

　　急促的马蹄声戛然停在帐外，窸窣的脚步由远及近，传令兵奔进帐里跪伏在地，李道深焦急的追问：“战况如何？！”
　　传令兵低头大声答道：“禀报将军，右副将率兵诱敌，伏击叛军千余人，收回锦城，平来两处失地！”
　　“好，好！”李道深兴奋地不由站起，在屋中踱步，看着身边参将军师笑道：“看来筱白倒真是兵法娴熟足智多谋，叛军的几次进攻被她料中不说，此次还能反守为攻！哈哈，虽然这两城许是因为无足轻重才会被那萧允俊疏于防范，不过倒是鼓舞我军士气啊！”
　　众部属左右相视，纷纷拱手向李道深恭维道：“还是将军调教有方，将门虎女啊！”
　　“哈哈，”李道深轻捻胡须，问道传令兵：“右副将现在在阵前吗？”
　　传令兵道：“禀将军，右副将率轻骑尚在前线待命，令属下前来传信。”说着双手捧过一封书函过头。
　　“哦？”李道深眉目之间有些疑惑，伸手取过书函，拆开一阅，不由眉峰紧缩，沉吟片刻，递过书函给周围侍立的部属传阅：“你们以为如何？”
　　众参将阅过书函后，相互一视，其中一人说道：“回将军，右副将军所言确有道理。想这萧允俊年轻气盛，近来接连遭受挫败，怕是早已心急如焚，再看右副将军探来的消息，萧家军也是在不停的调动，恐怕不日将会齐集兵力大举进攻我军主阵地。属下觉得将军应立即召回大军，以应万全！”
　　李道深来回踱了几个圈，仰头沉思一会儿道：“本将早也料到，只怕生死存亡大战在即，快，替本将磨墨，下令召回右副将军和大军！”

　　半开的木窗被风吹得吱呀吱呀的响着，丝丝寒风顺着窗缝就溜进来，摇曳着昏黄的烛火，允俊走到窗边把窗户轻轻的关严，回身看着侧坐在床边的妻子，屋里萦绕着的若有似无的歌谣，不禁皱眉走过去，轻声说：“青禾，去歇歇吧，你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青禾浑然不觉的抚着床上洛儿的脸庞，不过几日功夫，女儿圆鼓鼓的脸颊都瘦削了，苍白的面色衬着额上缠绕几层的布条，她握住洛儿的小手，沙哑着声音说：“没事，我不累。”
　　允俊暗叹口气，环抱住青禾也坐下，手指轻撩一下女儿的额发，在妻子耳边抚慰的说：“别担心了，齐大夫说了这几日便会醒的，岳父看了不也说没有大碍？你且去睡会儿，我来看着。”
　　一席话说得青禾眼眶湿润了，软软的歪在他怀里，哽咽着说：“头上磕出一个洞，那该有多疼？抱回来的时候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了。我竟然只能在一边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允俊的双臂紧紧箍着她，几日不眠不休干裂开的唇凑在妻子耳边摩挲着，半晌说道：“老天爷把洛儿赐给我们，就不会再收走的。”
　　青禾呆呆的凝望着洛儿紧闭的双眼，抚弄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几声呻吟从女儿半开半闭的口中逸出，青禾慌忙抱起女儿，轻拍着后背哄道：“洛儿，怎么了？哪里疼吗？”
　　洛儿浑然不觉的摇着头，小手躁动不安的挥动着，允俊忙握住女儿的手，听见女儿无知觉的含糊喊着：“妈妈，妈妈，别走……”
　　两行清泪顺着青禾的面颊流下，她贴近女儿的脸说：“娘在这儿呢，洛儿，醒醒！”
　　允俊一阵心酸，也在洛儿耳边轻声喊着：“洛儿，爹爹也在呢，能听见吗？洛儿!”
　　“娘！爹爹！”洛儿越来越躁动，不时踢蹬着腿，紧紧闭着眼睛哭喊着，青禾轻轻摇晃着女儿，哼唱起以前哄过女儿无数次的歌谣：“月儿弯弯，风浅浅，树叶沙沙看星星……”含糊的语调带着丝丝抽噎，断续的在屋里响起，狂躁的孩子在青禾平和的歌声里渐渐安静下来，洛儿紧锁的眉头也慢慢解开，她无意识的轻唤了一声：“妈妈……”又昏昏沉沉的没有了动静。

　　安涟意素手执剪，轻轻挑动着灯芯，跳动的火花惊了正在看书的景王颜正行，他放下手里的书，端起案上刚刚换上的热茶，沉声说：“这等小事让下人来做就好，天色这么晚，你还是去歇着吧。”
　　安涟意轻柔一笑，缓步走到颜正行身后，替他揉着僵硬的肩膀，说道：“王爷还没有歇息，妾身怎么会能先睡？再说，王爷不是一向喜欢涟意陪着王爷秉烛夜读吗？”
　　“呵，”颜正行微微一笑，搁下茶碗反手握住安涟意搭在自己肩上的纤纤细腕，说道：“怕是爱妃心疼儿子，夜里也睡不安稳吧？”
　　安涟意垂首一笑，看看窗外的夜色，不无担心的打量着景王的神色说：“海儿他，他是该罚，只是连着几日罚跪，他早已痛定思痛，白日还对妾身说，以后再不敢淘气惹父王生气呢。王爷，虽说快要立春，可是现在夜里依旧清寒，海儿他又容易闹病……”
　　“慈母多败儿。”颜正行不以为然的哼道，安涟意惊了一下，看着景王神色却也不像是生气，方又笑着嗔道：“就这么一个儿子，妾身当然心疼，难道王爷不担心吗？”
　　颜正行扫视一下安涟意柔美的面容，叹气说：“只宠护着就算是心疼了？你也不看海儿近来是愈加的放肆，再不管教好，只怕大了就不服管了！只说这一回，若是萧将军的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本王日后怕都不好见他了！海儿真是胆大包天！”
　　安涟意低声说道：“是妾身没有管教好海儿，才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海儿也后悔呢，白日里妾身带她去萧府看望萧家小姐时，他还陪在床前说了好一会儿话，”她若有似无的抬睫扫了一下景王的面色，接着说：“海儿倒是跟萧家小姐挺合得来的。”
　　“是吗？”颜正行顺口接一句。
　　“可不是吗，”安涟意揉肩的手不自觉用上力，面上依然浅笑：“洛儿最欢喜的就是和海儿一起玩耍，听下人说，这一回是海儿从树上跌下来，洛儿吓得竟想去接住他，方才被撞伤了的，”说着掩唇一笑：“海儿听说洛儿不日就能醒转，高兴地不知怎么才好。”
　　颜正行撩衣起身，缓步踱到窗边，伸手推开雕花木窗，凝望着重重夜色，安涟意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哪句惹得王爷沉思，良久方才听见景王沉闷的声音：“前些日子，荀先生一席话提醒了本王。”
　　安涟意错愕的看着景王的背影，又等了许久，听见他接着说道：“我想给海儿定门亲事。”
　　“王爷……”安涟意惊讶的开口喃喃道：“您是说……”
　　“就是萧将军的小姐，萧天籁，”颜正行回身看着她：“怎么样？你能相中这个儿媳妇吗？”
　　安涟意失神的一笑，王爷的话超出了她的预想，她忙掩住惊讶，说：“海儿的事自然是由王爷定夺，王爷行事自有您的道理，妾身不敢置喙。不过洛儿她还没清醒，况且两个孩子还小……”
　　颜正行说道：“齐大夫的医术高明，他说没有大碍就是没事，本王不担心。至于说年纪……”他似是又沉思了一下：“海儿和她年纪相当，相当的……”
　　安涟意眼眸轻转，微微笑道：“那妾身去告诉海儿，他怕是要高兴坏了呢。”
　　颜正行无奈的笑笑，说道：“行了，你去让他起来吧，再跪下去你这当娘的该要和本王制气了！”
　　安涟意笑着欠身行礼，站起身后却没有出门，景王看着她犹豫的神色，奇怪的问道：“怎么了？爱妃还有何事？”
　　安涟意迟疑的说道：“王爷可还记得妾身上次向您提过的，失散已久的娘家兄弟？”
　　颜正行目光转移到书本上，漫不经心的说：“就是萧允俊身边的那个小子胡小安？本王听你说过，幼时被土匪绑票，能活下来也是祖上积德。本王吩咐过手下将他从萧家军里调出来到亲卫军本王的身边随侍，看着举止倒也是勤恳踏实的孩子，怎么？爱妃又提起来了？想让他尽早认祖归宗？”
　　“呃……”安涟意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倒也不这么着急，只是妾身想向王爷求门亲事。”
　　“哦？”颜正行来了兴致：“怎么今晚你我夫妻说的都是婚姻之事？也真是心有灵犀了。”
　　“夫妻”二字扰乱了安涟意的心神，两片红晕浮上秀美的脸颊，她强止住狂跳的心，维持着端庄的身架，笑着说道：“妾身想替娘家兄弟求门亲。河帮赵帮主的女儿一直和小安甚好，年轻儿女在一处总是难免心动意乱的，孩子都脸皮薄不好开口，要不是我听军营里小安熟识的人提起怕还不知道呢。这不，厚着脸皮向王爷提起来了。”
　　颜正行眸色转黑，深邃的眼睛若有似无的扫视一下安涟意，唇边漾起的笑意被端到嘴边的茶碗遮住，“咝咝”轻啜香茗，他垂下眼帘轻声道：“好事双成，倒也吉利。”
　　看着安涟意轻松退下的身影，颜正行的目光又移到书本上，一行一行的扫视着文字，却只是一略而过。萧家的独女，日后嫁入皇家，若是她能只诞育皇子，按大羌既定的子女继承惯例，萧家军余家堡便能尽数归至皇室，再合适不过的办法。不过可惜，他的子息单薄，年纪上堪与相配的只有独子海儿。海儿一切都好，可惜母家势弱，安涟意自幼寄居亲戚家，谁料天降一个失散多年的弟弟，且又知道上进，既如此，他不介意给安涟意一个可以依靠的势力，毕竟给海儿定下这门亲，日后的一切怕也要定下了。
　　天定一般，颜正行这么想着，含笑轻翻过一页，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