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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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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女子透过小小的窗口,望向外面,“上次看到雪,还是在江户呢。”
“……”
“斋藤君?”
然而,身后却依然没有回应。
松平由罗转过身,看到那个背影孤寂无言,默然不知望着何处。
“斋藤君……”女子担忧地走到他身边。
昨夜,听到大久保的那句话后,他终究是无言放下了刀剑。随后,被带到了一个似是仓库一般的大屋子中。屋中漆黑一片,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给你三天时间。”大久保在他身后冷冷一笑,“好好再想一想,你的回答如何?”
屋子大门毫不留情地在身后被“砰”的一声关上,视线再度陷入无尽的黑暗。
后来,他在黯淡月光透进的窗边,看到了昏迷的松平由罗。
想来,定是那些人打晕了她,再从她身上夺取了那块容保公的木简。
“斋藤君……?”女子不安地望着他,“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他没有回答,慢慢转过身,视线移向飘着细雪的窗外,看不透那双蓝眸中的幽邃与眉宇间的沉默无言。
良久的寂静,女子似是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垂下眸,轻轻开了口:“那个女孩……不会有事的。大久保只是想借此威胁我们,他不至于对她做什么,所以……斋藤君不要担心了。”
闻言,他终究是微微一叹,声音透着无尽的疲惫。
“……大概是吧。”
“斋藤君,”女子抬起眸,望着他,“可以跟我讲一讲,关于‘罗刹’的事情吗?”
“……罗刹?”他的蓝眸微微一动,“为什么想要知道那些东西?”
“是和幕府有关的是吗?”女子的目光中不知为何透着悲伤,“我只是想更多的了解一些……斋藤君的事情。”微微一顿,“那天晚上,我看到斋藤君的时候,就觉得特别像……”话未说完,她猛然顿住,良久,像是不愿想起什么似的别开了脸,声音低低的。
“小时候,因为家父的某些缘故,接触过鬼。”
他的目光停留在女子的侧脸上,没有言语。半晌,才缓缓开了口。
“当初幕府研发了一种药水,名叫‘变若水’,在新选组内部进行了实验。喝下这种药的人可以获得远超出人类的强大力量,受伤的伤口也会迅速愈合。但是,这些人无论是从身体还是意识上,都会发生变化,疯狂而嗜血,成为一种非人的存在。”
“罗刹拥有近乎鬼的力量,但却并非真正的鬼。因喝下这种药而发狂的队士……失败的实验太多,所以几乎没有人愿意成为这种药的牺牲品,除非……”他微微一顿,“宁愿失去自我而依靠罗刹之力活下来的人。”
“……”
女子默然着,低下头,眸中闪过难以言喻的哀痛,记忆中再度浮现出十几年前那个可怕的景象。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个阴暗的囚牢中,满身是血近乎疯狂的少年向她哀求的那个瞬间。
……
她是容保公的女儿,身为会津藩藩主的松平容保是她父亲,这是一直令她高高在上的原因之一。
那时,还是个小女孩的她,就有不知多少侍女前后陪伴。
但她,唯独喜欢父亲容保公身边的那个少年。
那名少年是父亲的近侍,剑术相当了得,因此时刻跟随父亲左右。她偶然间听到他的名字叫“长泽田”,但侍女们却让她不要接近那个少年。
“他是鬼。”侍女低声对她说,“很可怕的鬼,千万不要跟他在一起,鬼可是会吃人的!”
“但是,为什么父亲天天都跟……”她还未来得及反驳,就被侍女紧紧捂住了嘴。
“容保公大人不一样,他需要很厉害的人来保护。但小姐你还小,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她不高兴地撅起嘴。
但是,还是有一天被她撞见了在庭院中无事可做的少年。
“呐,我叫长泽田。”少年的笑容如同三月春风,拂过之处温暖四溢,“你是大人的女儿,由罗,对吗?”
她高兴地用力点点头。
从此以后,玩耍也好,读书也好,她总是要让少年来陪伴。没有人敢违抗她的命令,这个名叫长泽田的少年,也一样。
她只是喜欢他,喜欢他温暖的手放在她头发上的时候,喜欢他对她微笑,喜欢他在她面前练剑。
直到有一天,无意间经过父亲房间的她,听到这样的话语。
“长泽那小子,居然是长州的密探?!”
“嘘!小声点……要是被谁听见可就大事不好了!”
“可恶……竟然还让他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
“现在要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处置那小子。”
“杀了他!”
“大人,长泽是鬼,不是说杀就能轻易杀掉的!现在整个会津,根本就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如果贸贸然动手,吃亏的只会是我们。要杀他,不是简单的事情啊……”
“……”
屋中沉默了一阵,又有人道了一句:
“说起来,大人还记得……那个东西吗?”
“你说的是……?”
“用那个东西,可以杀掉长泽。”
年幼的她不知道屋中人所说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东西,但她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她急急地跑去要告诉少年,但少年却只是一笑置之。
“我是鬼,不会死的,由罗。”
半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她被一声撕心般的痛苦哀嚎蓦然惊醒。
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衫,她听到府邸中人声嘈杂,混乱不已,慌忙的脚步声在周遭响起,有人大声地喊着什么,但她却缩在被窝中不敢出去。
她还听到了“长泽”两个字。
然而,从那以后,长泽田就忽然消失了。
后来有一天,贪玩的她溜进了父亲的房间,却不小心碰倒了书架,触动了屋中的暗格,随后看到的是深不见底的楼梯和一个幽暗的地下室。
她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中死寂一般,不知为何有浓重的血腥味。再往里走,看到的却是一个冰冷的囚牢。
那个少年,所有人都以为消失了的少年,就躺在那个囚牢中,浑身是血。
她大惊,扑到囚牢铁栏前,却看到少年并没有睡着,只是低垂着脑袋,粗重地喘着气,如同疲惫的恶鬼一般。
随后,他慢慢抬起了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双眸变得猩红,面庞也开始扭曲。
“由……由罗……”他颤抖着向她伸出了手,目光却是空洞而可怕,“救我……快……救我……”
她颤了颤,“怎……怎么救你……”
“给我血!”少年发狂一般扑到铁栏前,声音沙哑地嘶吼,“给我血……我要你的血……由罗!血……!”
她吓得踉跄退后一步,跌倒在地。
“只有你的血可以救我!由罗……”少年疯狂地晃动着铁栏,通红的双眼几乎滴血,“他们……松平容保……要杀了我……只有血……只有人类的血可以救我!”他向她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撕心地哀求在囚牢中回响,颇为骇人。
“由罗……快救我……给我血……不然……我……要死了……”
她不知道曾经的那个少年为什么变成这样,害怕得哭着跑了。
后来,她想,长泽田一定是死了。
“……由罗?”身旁年轻男子低低的声音将她拉回。
“就算是鬼,也是会死的。”女子摇摇头,轻轻一叹,“鬼也好,罗刹也好,一旦触犯了人的界限,都会被不择手段除掉。”
“……”他没有言语,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怎么了?”女子注意到他的异样,眸中闪过一丝不安,“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他转过身,却蹙紧了眉。
不知为何,从昨夜开始,左臂就一直隐隐作痛。
虽然在遇到暗杀时被刀剑擦伤,但以罗刹的身体,伤口早已迅速愈合,如今却不知为何,疼痛灼烧的感觉愈发强烈,而且,似乎这种灼烧开始蔓延至心口。
……怎么了?
“斋藤君!”身旁传来女子惊恐的声音,“你……你怎么了?!”
疼痛渐剧,不仅仅是左臂,还有骤然缩紧的心。异样的痛苦开始侵袭身体,撕裂灼伤了神经,深入骨髓,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
这是……什么感觉。
……罗刹?
他低低喘息着,汗水从额角滑落,紧握刀柄的左手开始失去了知觉,猛然的剧痛使心仿佛停止跳动,再也支撑不住的双膝徒然触地的那一刻,一丝鲜血从唇边溢出。
松平由罗退后一步,紧紧捂着嘴,满眼都是无法言喻的恐惧。
她看到,年轻男子正渐次变为殷红的双眸。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暗的囚牢中,名唤长泽田的少年被痛苦折磨的样子。
就在此时,屋子的纸门忽然被拉开,一人在屋外冷冷道了一句:
“哼,果然如此么。”
女子蓦地回身,看见大久保立在屋外,唇角弯起嘲讽似的冷笑。
“如果你只是个人类,那种药是不会对你起任何反应的。”
……药?
因噬骨剧痛而渐次恍惚了意识,唯能听见耳旁模糊的声音。
“你以为本参谋要想杀你,当真杀不了吗?一颗子弹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本参谋又何苦请来那些无用的武士?”
“早就听说过幕府的‘罗刹’,但本参谋从来没有见过,那些武士的刀上抹了的药,只会对鬼有所反应。现在看来,药已经蔓延到全身了呢。”
“虽然这种药还不至于让你死,但活着也不会太好受。”微微一顿,看向一旁呆愣的女子,“松平小姐,想必是见过被这种药折磨的鬼的下场吧?”
闻言,女子的脸色骤然苍白,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当年人类利用了鬼族之后,也是用这种方法几乎将鬼赶尽杀绝,就算是罗刹,也是一样。没有解药,你大概也撑不过几天吧……”
“大久保!”女子惨叫一声,不顾一切扑到他面前,“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到底怎样才罢休!解药给我……解药!”
然而,大久保身旁的侍卫毫不留情一把将她推开。
女子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短暂的三天,”大久保微微弯起唇角,“但愿你能好好享受,斋藤一。”话毕,转身离去。
看不见眼前的一切,听不见身旁的声音。五脏六腑仿佛被烈火灼烧,心口撕裂般的剧痛,有一股甜腥涌上喉头。
“斋藤君!”隐约中听见女子惊慌的声音,“斋藤君你振作一点!”
“……”
“斋藤君!”
女子冰凉的手触碰到他的脸庞,不断地摇晃想要唤醒年轻男子渐渐缓慢的心跳。
模糊不清而渐次恍惚的意识中,他低低想要挣扎说些什么,却听到一个仿佛并非自己所说出的沙哑声音。
“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