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不念》堇岚不懒

3、做鬼不易

　　那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地乌云堆得特别厚，这个坏天气使我鬼身极其不适，比以往都要来得沉重，刚好周末加上天气不好车上没什么人，于是我半趴在车厢倒数第二排左边靠窗的位置上望着窗外等他。
　　我从来就没怀疑过他会哪一天不上这班车，两个月每一天基本都是那两个时间他出现、离开，风雨无阻。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工作让他如此准时还不带休假的坚持。车停靠在景江花园，我一眼就看到他了，高高的个子，清爽的发型还有那种远离人群的姿态，每次上车他必定是最后一个。在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到他左手腕多了一个白色护腕，加上他一身短袖修身牛仔，我猜他不透这是要去做什么的行头。人少他依旧选择左边最后一排靠窗位置。车子开始平稳地驶出，我又开始距离十公分的观察他了，他看着窗外，我看着他，突然我特矫情地想起一首应景的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可惜是我这个鬼在看他，画面一下子就不美好了，啧啧，想着我都犯冷噤。
　　这两个月来他再也没有在我面前说过话，我相当怀疑他的人际关系。平时基本上没见他使用手机联系什么人，虽然我看到过他口袋里的iphone6；我曾经一度怀疑他就是个自闭症患者，安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可是上个周下车时他及时扶助一个险些跌倒的老太太，还礼貌地回应了别人的答谢，没显示出一点交流障碍，这又打消了我的推断。
　　他的秘密好像很多，我却一个也猜不透。为什么每次坐车都会拿一个视若珍宝的饭盒，为什么总是那两个时间出现、离开，为什么总爱坐这个位置却又那么沉默，为什么不看看这个热闹的车厢……为什么我对他如此感兴趣？我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不是我是个鬼，而是我居然是一个没有记忆的鬼。我一直没弄明白我没来得及见到孟婆也没能喝上传说中的孟婆汤，怎么就成了个失忆鬼。除了记得我活过，曾经是一个男人（这句话怎么死别扭呢），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容貌、年龄。所以我对能引起自己好感的人或物都特别留意。两个月以来的地缚灵生活，我唯一感兴趣的就只有他了，不能离开这辆公交使我根本接触不到更多外面的世界。以前做人的时候，我一定没想到鬼的日子如此无聊。无法被别人看见、听见、触碰，连捉弄人的福利都没有，说得乐观一点鬼形似空气，悲观一点还不如空气，因为不被任何人需要。
　　我出神地望着他，注意到他皱了皱眉，右手圈紧了提着饭盒的左手的护腕，好像略微地按了按。我的视线来回的在他的脸和手之间的动作扫视着，生怕错过哪个细节。也就是两三秒的时间，白色的护腕多了一小块的红色，像红墨水浸入水里一样，开始迅速地蔓延。我一下子反应过来，那是血，属于人的血。我怔住了，看着他的右手还在向左手护腕包住的地方施力。当我在震惊中看向他的脸时，他的脸表现出的是一片平静，连之前的皱眉都没有，眼神如同一口幽深的枯井。我一下子明白了他是在自残，并且从中得到的不是疼痛，是安宁。自残行为一般视为精神痛苦转移。精神痛苦，果然他不一般。面对这样的情况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后车厢没什么人，我不能出声无法通知别人这里有人自残，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哎，突然觉得我现在就是上帝视角，隔离于人世外，看着一切都像戏。
　　沉重的身体再加上这沉重的心情，我感觉自己都快实体化了，重得快缓不过气了。我一定是用一种近似怜悯的眼神注视着他，默默地伸出手放在他的左胸膛，我有那么一瞬间像感觉到他的心脏奔涌般活力的跳动，鲜活，生命的证明。我想保留这份难得的温热迅速将手附到自己的左胸腔，感觉到的却是从车窗窜进来的风，那里空荡荡的。
　　我是一个鬼，一个没喝孟婆汤却失忆的鬼，一个失忆还苦逼的没有心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