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卜·殇》澄千

4、闻变不惊

　　雨，在春时是当仁不让的主角，绵绵难绝，空气中始终扬着土腥味儿，层叠不散。
　　“公子，你看那茶花开得多好！”
　　“今年又是丰收年！”
　　“公子，这雨不知下到几时？”
　　“一辈子都等得！”
　　“公子，我追蝴蝶累了，想歇一会。”
　　“好，我给你抓蜻蜓玩！”
　　“炾郎，我兄长要见你。”
　　“我这就备礼去！”……
　　话说这唐炾到山下村子里拜见过稚梓的兄长，在被她的家人首肯之后两人见面更为频繁，每日里不是约着山上看花赏景，就是到山下官道边的茶寮喝茶吃点心，看往来行人。流连玩耍间，稚梓金铃似的笑声有时令唐炾失神，这时她便会收起习惯插在腰间的双手，坐到他的身旁，柔声唤他“呆瓜！”唐炾总是笑笑，握着她的手不答话。
　　山中时日简单，抵不住晴光易老，两人相伴着走过了一整个春夏。
　　最后一声响雷过后，初秋的凉意渐渐袭来，唐炾拿着手中的家书，涩涩的酸楚泛至喉间。
　　信是他的母亲写的，字里行间无不透着对他的挂念：“吾儿一人在外，为娘甚是挂念，今遣唐平前去接应。府中已一切如旧，汝父康健，勿念。收拾妥帖后尽早归家团聚，路途之上谨慎小心！”
　　唐平垂手立于左侧，见自家公子剑眉紧锁，不由露出担忧之色，低声解释道：“少爷，夫人很是担心你，她这段时日真是心力交瘁。”他悄悄瞧着唐炾的脸色稍有缓和，紧接着劝道：“老爷如今风头更盛，少爷您回府准备大考要紧呢……”
　　唐炾听着唐平的话语，虽说是平静不惊，但其中饱含的深意他又岂能不知。抬眼看着他，大半年不见，如今这个与他一起长大的家生仆人已是一副干练模样，当日唐平护着他一路来到观中的情景历历在目。他之所以能接受这样的安排，是相信父亲的眼光与母亲的能力，后来收到的家书也印证了这一点，再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十分信任家中这些忠心耿耿的家生子。
　　“唐平！”唐炾把头靠在椅背上，坚硬的木头硌得后脑麻木生疼，他就这么靠着，闭着双眼，任由那疼感漫至眉心，轻手捏了捏，“你说得对，我是得回去面对一切了！”
　　唐平很自然地拿了一个枕头过来，扶住唐炾的头轻轻垫了进去，轻轻退到三步开外，不急不慢地开口：“当日，老爷和夫人都跟小的说，以后整个家就全靠少爷您了，夫人还拉着小人的手不住地掉着眼泪。”他顿了顿，看到唐炾忽然睁开眼睛，猛地下跪道：“小的愿为唐家粉身碎骨！”
　　“你不用说了，过几日我们就出发。”唐平看着他的主子，脸上的神情毫无任何波澜，语气中却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第二日，唐炾照常带着稚梓来看那薝葡花。此时秋风的萧瑟之感愈加明显，卷起不时掉落的黄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树枝上所剩无几的淡绿叶子，更是透出浓重的残败景象。
　　薝葡早已没了暮春时最美的模样，叶子均已发黄微卷，有的挂不住几近凋零。十余朵的花儿只留下两朵勉强开着，乳白的原色消失殆尽，遗留那浅褐的枯边包着淡黄的薄片，风一过，又一片枯瓣受不住，颤巍巍地飘落下来。
　　唐炾伸手接住，回身望着稚梓，她也看向他，快步走到他身边，双手接过他手里的枯瓣。那花瓣还没停稳，稚梓慢慢分开合拢的掌心，任由花瓣缓缓飘向地面。唐炾脸色微霁，“稚梓，你这是？？”
　　稚梓娇娇一笑，道：“你接住它，它还是会在你手中凋零。”她指着土上的花叶，悠悠的语气透着些许无可奈何：“让它们尘归尘，土归土吧，来年照旧是枝繁叶茂。”
　　说到来年，在唐炾听来很不是滋味，他还没想好怎么跟稚梓解释自己的处境，他怕她不明白，不理解，怕她以为自己会抛下她，他纠结不安，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证明自己的心意。
　　他越想越乱，不自觉开了口：“我母亲来信了。”他这句话刚说完，懊悔得想抽自己两巴掌。果然，稚梓的笑意凝于嘴边，变得十分勉强，眼底是无尽的悲伤，夹杂着些许爱意和不知所措。然而也仅仅是转瞬之间，她那顾盼神飞的美眸又闯进了唐炾的眼底，脸上也焕发着奕奕神采，随后朱唇微启：“炾郎要下山了！”
　　她那不是问，是道出了他的决定，唐炾在心里把自己咒骂了无数遍，自己本来想了一晚上的说辞，可是就在刚刚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着稚梓笑意妍妍，他更加地难过。
　　他拉起她的手，因怕她拒绝于是握得很紧，谁知对方也紧握着他的，这令他暗地里十分雀跃。走至小桥上，他扶着她坐在桥栏上，自己半蹲在她的面前，修长的手抚过她的青丝抚上她的脸颊，摩挲了片刻，直到见她眼里溢出泪珠，不由叹了口气。
　　两人抵着对方的额头，谁也不曾出声，只有稚梓不断涌出的泪水和唐炾不停擦拭的动作。桥下的溪水舔着岩石静静地淌着，汨汨的流动仿佛是缠绕在山间的玉带，蜿蜒曲迴，恰似唐炾此刻的心境，忽高忽低，绕着他心仪的女子。
　　“你安心回去吧，我不会胡思乱想，我，我会等着你。”先开口的竟是稚梓，绵软到极致的声音，加上抽抽搭搭的哭泣声，听得唐炾心疼。
　　“稚梓，你相信我，处理完事情我会禀明父母，到时我三媒六聘、八台大轿娶你进我唐家大门。”唐炾左手握着她的手按在胸口，右手举过头顶，信誓旦旦地说着，他没想到她竟知道自己在担心着什么。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稚梓轻柔的声音响起来：“你不需如此，我信你，一直都信你！”他清澈的眼里盛满了浓郁的悲伤之色，稚梓不忍直视，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双手，说道：“你要好好的，我也要好好的，如若你的家人不同意，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而跟他们生出嫌隙。”
　　“嗯，你放心好了，这些我都明白，我一定会说服他们的，你等我。”唐炾低着头，第一次没有看着稚梓的眼睛，他对回去要面对的其它一切信心满满，可以说所有的于他来讲都不在话下，唯独娶妻这件事他知道必定阻力重重，为今之计他给自己订下的计策只能是千年不变的“苦肉计”。想到这里，不免又是一阵苦笑。
　　这一场交谈话虽不多，唐炾却很是高兴，得到了心上人的承诺让他犹如吃到了定心丸，褪去了来时的愁容，换上了一脸的意气风发，显得他那精致的面容愈发出彩。稚梓也恢复了之前的性子，回程时一路叽叽喳喳，拉着唐炾说东道西，竟像是之前的不愉快完全没有发生过。
　　行至半山，远远看见唐平等在观前，焦虑地来回踱着步，唐炾唤了一声“唐平”，他赶忙上来弯腰行礼，听得唐炾吩咐：“这是稚梓姑娘，我们现在先送她下山去。”唐平叫了声“姑娘好！”稚梓也很大方地回了礼，三人一起朝山下而去。
　　唐平走在后面，注视着稚梓的一举一动，她娇小的身躯在前头踏着轻快的步子，侧脸看过去白皙肤色，温顺的眉眼始终挂着笑，看不到一丝的不快，这也让唐平觉得讶异，平常女子听闻此事必是惊恐万状，也定当哭闹不止。昨天晚上他听到自家公子长吁短叹地琢磨今早的说辞，还一直担忧不已，现在看来，此女定然不同寻常，可是，这样的乡野女子就算如何聪慧镇定、明艳动人只怕也是……
　　送了稚梓到家门口，唐炾一瞬不瞬紧紧盯着她看，生怕她消失一般。
　　“好了，快回去吧！”稚梓被他看得不好意思。
　　“我想再看看你！”唐炾极尽缱绻，稚梓感觉自己的脸霎时发烫起来，赶紧白了他一眼，推着他往回走，谁知唐炾又说道：“我家，其实是……”
　　“你家是皇亲贵胄也好，官宦世家也罢，我都不看重。”稚梓拦住了他的话，还是那听似柔弱的声调，听起来却是格外坚定：“我不需要三媒六聘，更不想要什么八抬大轿，只要你一直记得我！”
　　“这些不管你要不要我都会给你的，等我！”唐炾听着她的话，两眼具是满满的柔情。
　　唐平见二人难分难舍，只得上前去提醒唐炾：“公子，还有要事要办。”他这一说，稚梓感激地看了唐平一眼，假装板着脸对唐炾说道：“你再不走明日可就不理你了”，唐炾怕她真的生气，只能转身离开，每走几步都不舍地回头挥手，稚梓一直站在原地微笑。
　　“人都走远了，妹妹还不肯收收心？”一个甜甜的声音从稚梓的身后传来……

作者有话说

　　这个短篇是临时起意写的，有一天脑子里就出现了这样几个人物，于是就有了这个故事。因为之前发烧原因，搁置了更新，希望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