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诀明紫

1、.

　　第一章

　　齐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枚虫卵。

　　“……”

　　穿越前她听说自己是来拯救世界的，主神给她安排的身份是女王虫。但救世主要从一枚卵开始做起，这真没人和她说过啊。

　　她甚至还听到了卵囊外传来笃笃笃的啄声，显然有鸟正试图吃她这只大虫卵。

　　哇，一上来就遭遇生死危机？

　　她窝在卵里，看着被鸟喙戳成各种奇怪形状的卵囊，伸展手脚，舒服地换了个姿势。

　　[零零一？在吗？]她呼叫附在她精神体里的穿越精灵零零一。

　　零零一出声了：[在呢。]

　　[我觉得我要被吃掉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这不算我的错吧？答应主神的六件事算完成一件了哦。]

　　[亲，如果你被吃掉，这边会立刻安排你在鸟的身上重生。不论你是虫是鸟，不论你死多少次，我们都会帮你登上‘救世主’的宝座，请放心哦。]

　　[呀说得好听但你们根本是强买强卖嘛……]

　　[毕竟亲是无可取代的“救世主”呢。]零零一异常亲切，[其实亲不用担心，这边检测到已经有人朝这里过来了哦。]

　　确实，她听到了脚步声。人一来，鸟也顾不上吃她，迅速飞走了。

　　零零一：[【虫人B312世界】主线正式启动，今后零零一只在感应到‘救世任务’有重大危机的时候出现。请多多努力，早日完成任务，享受无债一身轻的人生哦。]

　　齐楚在意识海里比了个心：[替我向主神问好。]

　　零零一消失了，而齐楚感到自己身体一轻……有只手把她抱了起来。

　　谁？哪个幸运儿捡到了她这颗女王蛋？

　　她极力睁开眼，但视野内只看得到绿啫喱似的浓稠液体。
　　她感受了一下自己和这只手的大小差距，判断这枚虫卵的体积大致相当于一枚大号鸵鸟蛋。

　　感觉到卵囊表面的尘土被细心地擦掉了，她对来人起了好感。

　　这人的气息很干净，是那种手里没有沾过血的干净。她几乎能想象出他的样子：一个食草系，性格乐观开朗，家里养着两只小金毛，平时没事就和狗崽子们玩玩接飞盘，人畜无害……

　　哒。她被架到了一个四面中空的地方。

　　嚓。什么东西被点燃的声音。

　　隔着卵囊，她嗅到了微妙的草料烧焦味……

　　食草系：“lucky，有烤鸟蛋吃了～”

　　齐楚：“……”

　　虫卵防火吗？

　　不。

　　她已经感到脚底火辣辣的了，感觉自己宛如铁锅里的小龙虾。

　　零零一死了一样毫无反应，看来它认为这还不算重大危机。

　　齐楚撇撇嘴，伸出爪子，抵住卵囊内壁，用力往外一推！

　　啪！卵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形状有点扁了，像个馒头。

　　食草系“咦”了一声。

　　齐楚往卵囊抓了抓，卵囊上顿时突出两个大爪印。

　　——雾蒙蒙的大卵，里面活动着未知生物，就问你怕不怕？

　　怕就快走吧。

　　她等着那个食草系跑开，却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然后，虫卵被轻轻戳了一下。

　　“你是什么？‘史莱姆’？”食草系问。

　　嗯，会自发变形的虫卵确实比较少见……但你是不是也太迟钝了？差不多该想到真相了吧？

　　这里是[虫人B312]，一个血腥又混乱的世界。人与虫在这片大地上混居。人类的武器能击杀虫族，虫族的基因却能侵蚀人类。

　　大多数人对虫族害怕又憎恶，也有少部分人对虫族抱有善意。但不论怎样，人对于“虫”这种生物都是很敏感的。

　　脑海里突然岔出一个念头：难道这个人和她一样，也是从其他世界穿过来的？所以才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

　　这么说来，他的腔调还真有点熟悉……但隔着卵囊，嗓音失真得很厉害，她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可千万别是那几个人……

　　她打了个寒颤。

　　食草系又戳了她一下。

　　“听得懂我说话吗？史莱姆？”

　　好的他已经默认她是史莱姆了。

　　她敲了敲卵囊，算是回应。

　　食草系“哇”了一声，“终于见到活物了，我在沙漠里走了两天，精神和胃袋都饿得扁扁的了。”

　　……那你千万忍住，别吃了我啊。

　　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似的，对方摸了摸她——像给小鸭仔顺毛那样——宽慰道：“我不会吃你的。找吃的容易，找个会说话的太难啦。来，握手！”

　　这种元气满满的说话方式……她想到了某个人。
　　说起来她不是第一次穿越了，之前在某个异世界里她就认识一个这样说话的……

　　食草系：“你叫什么？叫你‘小莱’怎么样？我叫元昭。”

　　还真是他！

　　齐楚悬着的心落了地。

　　零零一说她会在这个世界里遇到老熟人，又不肯明说对方是谁，弄得她心里毛毛的。

　　是元昭就不怕了，他最好说话了。

　　突然附近传出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好像有什么大东西往这边爬来了。

　　她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元昭惊奇的声音：“这么大的蚂蚁……”

　　视野忽然变暗了，似乎那只蚂蚁的影子笼罩住了她……这蚂蚁怕不是有狮子那么大。

　　等等，蚂蚁也是昆虫的一种吧，虫族是昆虫的上位生物……蚂蚁会害怕女王虫吗？

　　忽然她被抱了起来，放在了阴凉干爽的地方。

　　“在这等我，我去和蚁兄商量一下，能不能乘个顺风车。”元昭说。

　　乘什么？什么车？
　　她蹲在卵里，只听外头乒乒乓乓的，战况好像很激烈。

　　她推着卵左滚右滚，但不论往哪个方向望去，都是绿蒙蒙的。卵囊隔绝了一切。

　　想看到外面！

　　忽然思维好像连接上了什么，脑海中一下子多出了人形轮廓的图像，图像还在动，有一根线从图像上延伸出来，连着一小块东西……

　　【好吃的】
　　【想要】

　　齐楚突然明白过来：这是大蚂蚁感受到的世界，人形轮廓就是元昭。

　　蚂蚁没有视觉，它感受到一切都是由“气味”组成的。
　　大蚂蚁并不关心元昭，注意力都落在了元昭手里的东西上。

　　齐楚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元昭拿的是一根鱼竿，鱼线的吊钩上勾着以前她送他的假鱼饵……这玩意原来对蚂蚁也有用啊。

　　元昭：“乖宝宝，把头低下来……”

　　他放低诱饵，蚂蚁的脑袋也跟着往下压，触角翕动。

　　元昭一手撑住蚂蚁的脊背，一个翻身跳到了蚂蚁身上，鱼线上的诱饵还稳稳地挂在蚂蚁面前。

　　他挥动鱼竿往左，蚂蚁的脑袋就跟着往左转；他持着鱼竿往前探，蚂蚁就乖乖迈动步足往前走。

　　就这么着，他骑着蚂蚁到了齐楚的面前。

　　元昭！“锵！您预定的蚂蚁顺风车到了……小莱你怎么变得这么脏？！”

　　刚才着急的时候在地上滚的。

　　元昭把她从高处抱下来，用袖子擦了几下，没能擦干净，忧心忡忡：“沾了脏东西，会不会生病啊。”

　　虫族才没有这么脆弱呢。

　　她隔着虫卵拍了拍他的手，算是安抚。

　　结果半小时后，元昭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袋水过来，把她放进去洗。

　　要死，沾了水的虫卵通透性变得更好了，他一擦就像直接抚在她身上似的，激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难受得要命。

　　她挣扎着要往水袋外滚，被他按回去，上上下下一顿揉|搓。

　　恩将仇报啊！亏我以前还救了你！

　　元昭：“别怕别怕，洗澡很舒服的哦，来我再给你擦擦这里……”

　　等着！等我破壳了我也要让你尝尝猫被撸肚皮的滋味！

　　……嘶好舒服……再往左边一点……

　　“嘀嘀嘀。”

　　一个迷你无人机似的物件从元昭的衣袋里飞出来，浮在半空，接着一个清悦的男音传出来——

　　“元子。”

　　元昭“刷”地松开了虫卵，望向无人机，身后仿佛有大尾巴在摇：“桑先生！你也到了？”

　　“……！”齐楚从迷醉里猛地回神。
　　桑海雪也来这个世界了！
　　为什么？……难道也是为了执行主神下达的任务？

　　桑海雪：“嗯。你身边现在有谁？”

　　元昭一愣，“就我一个人啊？”

　　“你再仔细找找，女王虫应该在你四周。”

　　“真的？！”

　　元昭跳起来，四处张望。

　　齐楚：“……”这里，女王虫就在这里。

　　借着蚂蚁的视角，元昭的一举一动都尽收她眼底，只见他没发现女王虫，不甘心地又往四下里搜寻了一阵，然后才回到原地，跟桑海雪汇报：“没有啊，我没看到可疑人物。”

　　“嗯？”桑海雪语气迷惑，“难道我的占卜又出错了……”

　　“桑先生的占卜怎么可能有错！”元昭一脸“我家大大不可能有错”，干劲满满地撸起袖子，“一定是我找得不够仔细，我再找——”

　　他僵住了，视线定在了水袋里一动不动的虫卵上。

　　桑海雪的声音从无人机里传来，带着疑惑：“元子？”

　　“……嗯，我在想……”元昭伸出手，脱掉自己的运动服外套，盖在虫卵身上，“……桑先生你最近太累了，要注意身体啊……”

　　被外套罩住的齐楚：“……”你在心虚个鬼啊那头又看不到这边的情况。←_←

　　无人机里传出声音：“我不要紧。重要的是找到女王虫，只有它的晶核能驱动‘七神兵’……奇怪，我觉得今天状态挺好的。”

　　元昭鼻尖冒汗，干巴巴地说：“可能是新到一个地方，卦神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嗯。你自己要小心，这个世界……”

　　桑海雪叮嘱了他几句，准备切断联系了，元昭忽然又出声：“桑先生！”

　　“嗯？”

　　“……”元昭盯着一动不动的齐楚，舔了舔唇，“……要救齐先生，只有‘七神兵’这个办法吗？”

　　齐楚竖起了耳朵。

　　桑海雪没说话。沉默从无人机里漫出来。

　　元昭似乎也发现自己的反应很有问题，立刻说：“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的！——桑先生晚安！”

　　桑海雪仿佛也有些心不在焉，没再抓着话题说下去，只柔和地说：“我这边还是白天。——见了面再说。晚安。”

　　通讯结束了。

　　元昭掀开齐楚身上的外套，蹲在水袋旁，神情低落，手指在虫卵上戳来戳去，自言自语。

　　“你是史莱姆吧？”

　　“不是女王虫吧？”

　　“你是虫族的人吗？这是虫蛋吗？”

　　“为什么会这样……”

　　齐楚：“……”咱也不知道主神把我丢进来又把你俩丢进来是几个意思，咱也不想问。

　　主神要我当救世主，你俩要杀我拿晶核，你们仨能不能先统一一下立场再来？

　　元昭絮絮叨叨了半天，像是下了决心，抱起齐楚，坐到了蚂蚁背上，一路向前跑。

　　不知跑了多久，来到一片阴凉的稀树林，他把齐楚放了下来。

　　“小莱，我不能再和你待一起了，要是你真是女王虫，桑先生肯定会拿（挖）你（的晶核）去给‘七神兵’当电池……”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手在树身上开了个洞，小心翼翼地把齐楚塞了进去。

　　“你就待在这儿，慢慢孵化，在能自保之前，千万不要从里面出来哦。”

　　齐楚纹丝不动，用沉默表达她的鄙视。
　　撸了我的肚皮转脸就不认虫了，渣男。

　　元昭折了几截树枝挡住树洞口，然后转身离开。

　　齐楚借着蚂蚁视角，看他一步三回头。

　　啧，舍不得就别走了，我也需要一个人保护我啊。
　　回来，咱还让你撸肚皮好伐？

　　元昭爬上大蚂蚁，走了。

　　齐楚：“……”呵，男人。

　　他走得远了，她的思维与蚂蚁也断开了。

　　她探出爪子，戳了戳虫卵，虫卵往外鼓了鼓，又弹回来了。

　　看来还没到破壳的时候。

　　收回爪子，她打了个呵欠，抱住自己的尾巴，闭上眼睛。

　　突然，树干颤抖了一下！

　　她猛地睁开眼睛。

　　有什么东西来了！
　　正在逼近！从树底下爬上来了！

　　封着洞口的树枝被捅开，有什么东西猛地缠住了她，湿热又黏腻……还散发着食物腐烂般的腥臭。

　　这是……舌头！

　　那舌头一把卷住了她，把她拖了出去！

　　第二章

　　齐楚猜自己要被吃掉了，希望吃她的生物别太渣，这样她重生到它身上之后，救世主任务不至于掉到地狱级难度……

　　“小莱！”

　　她耳朵一动，感到四周突然起了风，舌头松开，她整个卵飞了出去，开始做自由落体运动，然后有只手接住了她……

　　熟悉的气息透过卵囊传来。
　　是元昭，他回来了。

　　……他居然回来了？
　　该不会是后悔了想来拿女王虫的晶核献给桑海雪……？

　　元昭捧着她，用袖子把虫卵上恶臭的黏液都抹去：“不怕不怕，没事了，我看看……卵没破！安全！……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留在这里……”

　　咦。齐楚诧异地想，他真的很喜欢这个长得像史莱姆的虫宝宝啊。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和我握握手？小莱！”

　　齐楚想了想，伸出爪子，敲了敲虫卵。

　　虫卵外传来他如释重负的声音：“我看到你被大蟾蜍吞掉，吓得腿都软了……”

　　他叨叨不休，她又拍了拍虫卵，意思是“我没事别叨叨了”。

　　也不知道元昭看懂了没有，总之他闭了嘴，抱着她回到蚂蚁身上，一路风驰电掣……

　　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被放到了一盆暖水里。
　　不，不是暖水……是温泉。

　　她被元昭放在了温泉里。
　　他说，想借助温泉的热度帮助她快点孵化。

　　大概是想在与桑海雪汇合之前，帮她孵化，让她能够自保吧。

　　元昭在天然温泉里垒了一个小池子，她就在池子里载沉载浮。

　　夜间气温低，水池雾气蒙蒙，远远望去仿佛一道中华名菜：温泉煮蛋。

　　不想到这个还好，一想到她蓦地察觉……水温越来越高了啊。

　　这温泉现在的温度，至少有六十度了吧？七十度？

　　她拍了拍卵壁，想召唤元昭，然后想起他跑到隔壁洗澡去了，说是隔壁有冷水，他要洗个冷水澡精神一下给她守夜。

　　荒郊野岭的有没必要守夜先不说……她是觉得自己要睡着了。水温烫得她昏昏欲睡……对，就是那种人被埋在雪地里，迷迷糊糊想要睡（死）过去的感觉……

　　温泉咕嘟咕嘟地冒泡……
　　脚步声悉悉索索地传来……

　　“小莱！你变成红色了！(⊙口⊙)”

　　我熟了。你仔细闻，说不定还能闻到香味呢。←_←

　　……

　　自从“温泉煮蛋”事件后，元昭对虫卵更加上心了。

　　走到哪里都要带上她，绝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就连泡澡，都要搁一个坑里泡。

　　齐楚早早就断掉了和蚂蚁的感官共享，免得看到些不该看到的东西，但元昭完全体会不到她的苦心，洗一会儿就要过来关爱一下她。

　　“好像长大一点了……”他把虫卵放到自己的肱二头肌旁比量了一下，“上次只到这里的，现在超过了。长胖了两厘米！”

　　闭嘴，这不是胖，是女孩子的正常发育！

　　某人浑身上下写满了丰收老农的喜悦，手掌喜爱地在虫卵上摸来摸去。

　　水里热烘烘，他又黏兮兮的，烦得她不行，伸手用力拍了一下，结果就听到“啵”的一声。

　　虫卵竟然破了！

　　她愣了一下，就感到虫卵迅速瘪了下去，她与大蚂蚁的感官共享也自动断了。

　　卵囊融化，她新生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有点凉。

　　撑起还有点软趴趴的脖子，她第一次，通过女王虫的眼睛看清了这个世界。

　　最先看到的是元昭。他看起来与之前没有太大变化——哦，头发染回黑色了，短发根根竖立，黑得很有精神。脸还是和之前一样，带着一丝娃娃气，眼睛睁得滚圆。

　　“小莱……？”他瞪着她，似乎没想到她就这么破壳了。

　　她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
　　奇怪。难道身体还没发育好？难道她那一爪子把自己打早产了……？

　　元昭保持着双手托住她的姿势，忽然脸色微变，抽出一只手来，掀开了虫族两腿之间的外骨骼，郑重地往里头看……

　　讲道理这个动作好猥琐，但他那么肃穆，弄得齐楚也跟着紧张起来。

　　元昭：“！”

　　他猛地站起，满脸放光：“有钩！你是男孩子！——不对，你是雄虫！你不是女王虫！”

　　齐楚：“……”

　　她低下头，看到了藏在外骨骼里的，长着倒刺的钩子。
　　雄虫的生殖器……

　　齐楚默默把外骨骼盖回去，怜爱地看着这个傻瓜。

　　我就是女王虫啊小元昭。

　　虫族的性别是可以改变的。当环境太恶劣，他们就会变成雄性，提高自己的生存率。等环境好了，他们会再变回雌性，多多繁衍后代。

　　这几天她老是在死亡边缘试探，所以虫体起了应激反应，从雌性往雄性转变……但女王虫的重任就是繁衍，总有一天她还要变回来的。

　　这下发不出声音的谜题也解开了：因为身体还在转化中，喉咙还没长好。

　　破了壳的虫族，见风就长。

　　从橄榄球大的虫宝宝，成长到人类六岁孩子的大小，她只用了三天。成长速度堪比自体分裂的细菌。

　　当然，这是有代价的。
　　她总是很饿。
　　她需要大量进食。元昭已经尽力给她找吃的了，但这一带战争污染太严重了。

　　这里是战后废墟。你不知道哪块地底下埋着还没引爆的地雷，也不知道辛辛苦苦抓到野雁是不是肚子里全是寄生虫。

　　有一天她半睡半醒，突然打了个激灵，发现自己把元昭的手指咬在了嘴里。

　　她毛骨悚然，慢慢张开嘴，吐出手指。

　　元昭还在睡，长长的睫毛投影在毫无防备的桃心脸上，像做了好梦的孩子。

　　她定了定神，视线落到他那根还带着牙印的手指上。

　　……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

　　她站起身，悄悄地往外走，然后对上了大蚂蚁黑黝黝的脑袋。

　　“……”

　　她抬起手，摸了摸蚂蚁的触角。蚂蚁伏低身体，把头靠在她腿边。

　　“你喜欢他吧？”她低声说。

　　蚂蚁触角动了动。

　　“我走了。保护好他。”

　　她要往东走。昨天元昭和桑海雪通过话，谈论到东面有个城镇，那里有高等虫族的结晶体。

　　将高等虫族从结晶体里解放出来，这是拯救世界的第一步。

　　齐楚迈出一步，走出岩石投下的阴凉，踏进正午灼热的日光里。

　　“啊睡了个好觉！”

　　元昭的声音在身后突然响起。

　　她愣了一下，回过头，就看到元昭已经坐起来，手放在嘴边打呵欠，眼睛注视着她。

　　“小莱你醒啦。咦，你要去哪里？”

　　她静了一下，做了个“找吃的”的手势。

　　他快手快脚的，从砂砾地里爬起来。“我也饿了！我跟你一起找。”

　　齐楚没拦他，反正走的机会多得是。

　　但元昭这次盯她盯得格外紧，过一会儿就要喊“小莱”。
　　小莱小莱小莱小莱……

　　魔咒似的，绑着她的腿。

　　傍晚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窝野蜂。那种蜂一只就有巴掌大，蜂巢筑在废坦克里，隔着几十米就听到打雷似的嗡嗡响。

　　元昭让她在原地等着，他和大蚂蚁去问蜂兄讨口吃的。

　　她不想让他去，他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让她放心。

　　自出生后她越长越像人类，尾巴和外骨骼都收回去了，黑发从头皮里抽芽，转眼已经长得垂到了肩膀。

　　拟态。这是女王虫幼年时独有的技能，她们会模拟身边的人，降低他们的戒备，博取他们的好感……然后把他们吃掉。

　　“小莱在这里乖乖等着，绝对不可以离开哦。”
　　他眼神很认真。

　　齐楚：“……”

　　她点点头。

　　元昭转身去了。
　　齐楚蹲在草丛里，看他的运动服在夕阳余晖里晕开暖橘色的光圈。

　　她试着将意识扩展出去，去连接蜂巢里的野蜂，却一再失败。似乎那是身为虫卵时才独有的能力。

　　元昭已经走到卡车边了，手里握着鱼竿。那根鱼竿材质特殊暗藏机关，用得好的话，隔空勾走一块蜂巢也不是不可能……
　　但蜂群们会放过觊觎蜂蜜的人吗？

　　没多久她就听到元昭大呼小叫。他身后的野蜂越来越多，乌泱泱的，像乌云飘落到了地上，并且还在不断膨胀。

　　她忍了又忍，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跳出草丛，冲他跑过去。

　　“小莱？！”

　　元昭表情慌得一批。她二话不说，一个蹦高，直接抱住了他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回头盯着蜂群。

　　——滚！这是我的人！

　　蜂群在空中蜂鸣。数千只野蜂组成了庞大的龙卷风，在他们身前旋转。

　　她毫不示弱地瞪视它们。

　　慢慢地，龙卷风散开了。

　　蜂群退去了。

　　滴答。一滴蜂蜜落在了地上。

　　齐楚耸了耸鼻子，手脚并用踩上了元昭的肩膀，举高手，把鱼钩上的蜂巢块扯下来，舌头一卷，蜂蜜与蜂仔都进了她的嘴里。

　　浓浓的能量。生命的味道。

　　她大口大口地吞食。

　　如果有人敢在这种时候和女王虫抢食，一定会被杀掉。

　　不知过了多久，被食欲占满的大脑才渐渐回神，一低头，蜂巢已经被吃光了，手上黏腻腻的，地上全是她吐的蜂蜡。

　　“……”她想起来，今天元昭还没吃过东西。

　　“吃饱了吗？”他问。

　　她抬起头，尴尬地看着他。

　　她现在想再去撸一把蜂蜜了。但她有种直觉，自己那个女王虫的王霸之气不是随叫随到的……再去一次大概率会被叮成猪头。

　　元昭弯下腰，把她嘴边的蜂蜜擦掉：“饱了吗？没有我们再去找。”

　　她突然注意到，他的手腕不正常地鼓起一块，皮肤变成了紫红色——他被野蜂蛰到了。
　　他的手疼得微微颤抖，却一直牢牢护着那块蜂蜜。

　　就在这个瞬间，齐楚下了决心。
　　——她要把他完好地带到桑海雪面前。

　　把手在身上擦了擦，她抬起脸看他。

　　“饱了。”她说。

　　元昭静了两秒，突然把她抱起来！

　　“你肯说话了！”

　　不是“你说话了”，是“你肯说话了”。

　　果然，之前他是醒着的。他知道她差点吃了他，也知道她早就能说话了只是不愿意开口。

　　他开心得眉毛都飞起来，抱着她举高高，哄小孩似的：“再多说两句！说什么都行！”

　　齐楚：“你晚上睡觉打呼噜。”
　　元昭：“！”

　　齐楚：“你做梦会流口水。”
　　“……”元昭默默放下了她。

　　齐楚：“说梦话超响的。”
　　元昭双手捂脸：“别说了……”

　　当然都是胡扯的。你真好骗啊。

　　她不能说出自己是“齐楚”。

　　她欠了主神六件事，主神要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异世界里，碰到了“老熟人”不许和他们相认，更不能诱导他们发现她就是齐楚。

　　她问过零零一为什么，零零一说是“必要的保护措施”。

　　究竟哪门子的保护措施……

　　她超想和元昭小天使叙旧的。想知道她走后桑海雪发生了什么怎么变成这样了，一言不合就要取她（女王虫）的小命！

　　她当初可是为了救桑海雪搭上了自己两条命哎！还欠了主神三件事！

　　你以为我为什么放着悠闲的大学生不做跑到异世界当救世主啊。还不是因为欠着主神的债吗？

　　救世主的担子有多重你知道么？这不是一个出生才三天的虫宝宝该背负的啊！

　　这天元昭又和桑海雪远程通话，齐楚坐在旁边无聊地拍苍蝇。

　　据桑海雪说，他已经找到了一块高等虫族的结晶体。高等虫族的晶核虽然比不上女王虫，但也能作为二级能源储备，要多多收集……云云。

　　元昭对着迷你无人机正襟危坐，嘴里附和着桑海雪，其实大半心神都放在齐楚身上，看她怏怏起身往外走，忙对桑海雪说：“那就这么定了我继续往东走！桑先生再见！”

　　桑海雪愣了一下，“……诶？等下，我……”

　　元昭：“咦信号怎么突然差了？您在说什么我听不见——”

　　喀！他关掉了迷你无人机，同时人已经跳起来去拦齐楚。

　　“小莱！”

　　齐楚站住了，仰面看他。

　　她个头已经赶上他的腰了，看起来像个刚上初中的小少年，眉清目秀，腰细得不可思议。

　　她仰着脸，不太高兴地看着他。
　　他低眉顺眼，像烧坏了米糊的新手爸比。

　　元昭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看到齐楚就没底气。齐楚一生气他就慌得不行。

　　“……我是虫族。”齐楚说，“我听了那些话肯定不开心。”

　　元昭低头听训。

　　齐楚其实没怎么生气，就是天天看元昭战战兢兢的一副“嘤嘤夹在两个人中间好难做”的样子，有点闹心。

　　她转身坐回破草堆里，抱着手臂问：“你们不能不杀女王虫吗？”

　　第三章

　　——能不能不杀女王虫？

　　齐楚相信这个问题元昭一定想过，而且想过不止一次。

　　这几天她已经从他和桑海雪的交流中听出来了，主神并没有向他们颁布任务，是他们自己跑到这里来狩猎女王虫。

　　“你们要女王虫的晶核做什么？”她问元昭。

　　其实她还是虫卵的时候就听到了：他们要晶核是为了驱动“七神兵”。
　　可他们要“七神兵”做什么？那可是对城宝具。难道桑海雪想攻打哪个国家吗？

　　元昭视线飘忽，顾左右而言他：“晶核啊……晶核就是一种很重要的能源……”

　　齐楚直接掉过脸，背对他。

　　“啊啊我说就是了！”元昭举手投降，“我们是为了救人！”

　　齐楚没动，竖着耳朵——她那对虫系尖耳真的竖起来了——听他说。

　　元昭抓抓脸，在她身旁坐下，解释：“有人抓走了我和桑先生的朋友，我们是为了救他，才需要女王虫的晶核的……”

　　“救谁？”

　　“齐先生……齐楚先生。”

　　齐楚愣住了，然后霍地转回身来，看到元昭一脸低落。他说：“他是桑先生的拍档，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句话让她确定了，他嘴里的“齐楚”就是她没错。

　　对，桑海雪和元昭都以为“齐楚”是男人。因为桑海雪很防备女性，所以当初她接近他的时候用的是男性身份。元昭叫她“齐先生”，除了尊敬她，更重要的是，她当时的身份就是一位“先生”……

　　原来他们要救的就是她？可她好端端的啊。

　　确实，当初她被拉尔夫掠走，他们都以为她会遭遇不测，但后来她已经让人捎去口信说自己没事了。难道他们没收到吗？

　　她没多想，握住他的手就要解释误会：“你听我说，其实我就是——”

　　突然说不出话了。“齐楚”两个字就在嘴边，但声音发不出来。喉咙被看不见的手扼住，呼吸和血液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整个人像突然掉在了真空里，视野都扭曲了。

　　“就是什么？”元昭的声音像隔着一条河，远远地传来。

　　她望着他，手指微微发抖。他的面庞正从模糊变回清晰，她看到了他脸上的不解。

　　她没说话。零零一正在远去。但它的警告还留在她的脑海里。
　　[亲，别忘了你答应主神的事哦。]

　　那只看不见的手松开了。她捂住脖子，弯下腰，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元昭被她吓了一跳，无措地拍着她的背，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努力顺气，心里明白这次警告算是温和的。

　　大意了。和主神的约定是最优先的，她不能透露自己是齐楚。想解释误会，也得想个能绕过监测的办法。

　　她调整呼吸，露出笑容：“接着说，你们那位朋友——那位齐先生——是被谁抓走了？”

　　元昭端详着她，似乎确认她安然无恙，这才松口气，从衣兜里摸出一只用叶子包好的烤鼬鼠，熟练地投喂：“没什么，你不用管这些。——来吃这个，你今天才吃了六顿……”

　　齐楚还想追问，一看他忧心忡忡的脸，心里叹口气，接过鼠肉。
　　喉咙还在刺痛，是刚才被零零一警告的后遗症。

　　她慢慢咬下一块鼠肉，望着远空。
　　天上有两个太阳，一大一小。
　　这个星球现在正处于“热纪元”，日间温度是怡人的26度，未来这个温度会不断攀升，十年后将达到人类难以忍受的70度。

　　她不可能在这里待十年，最迟半年，她就要完成“救世主”的任务。
　　时间很紧张了。

　　元昭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指甲刀，把她抱在膝盖上，给她修指甲。幼年虫族指甲总是长得很快，不小心就会刮伤自己。

　　她看着逐渐圆润的指甲，慢慢说：“你和‘桑先生’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恭敬……”

　　“嗯？嗯……也算是老师吧，人生的老师……”

　　提到桑海雪，元昭脸上漾起一种……很傻很满足的笑容。

　　“但现在我们是拍档啦。”他喜洋洋地说，“桑先生超帅的！”

　　指甲刀细细摩擦，珍珠色的指甲末洒下来。齐楚望着那些粉末，问：“既然是拍档，为什么不直接叫名字呢？”

　　“他说我叫他‘海雪’也行的，只是我更喜欢叫他‘桑先生’啦。都习惯了。——好了，看看，怎么样？”

　　“……”齐楚看着被修得整齐莹润的指甲，“……好看。指甲刀给我。”

　　“指甲刀？”

　　“嗯，换我帮你修指甲。”

　　他笑着摸摸她的头，欣慰老父亲的那种摸法，但没把指甲刀给她。

　　“睡一会吧。”他说，“小孩子要多睡才长得快。”

　　她躺下来，侧身望着他，看到他摸出一块绒黄色的桌布，对着它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一把小刀，对着它比比划划……过了会儿，一个迷你斗篷的雏形就出来了。

　　正午的日光照在青年喜滋滋的脸庞上，齐楚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

　　沉入梦乡前，她恍恍惚惚地想着：没想到桑海雪也会同意其他人做他的搭档。

　　他也不是非她不可嘛。

　　……

　　日升日落，过了好几天，齐楚和元昭终于走出了战乱废墟，来到了有人烟处。

　　东莱市。

　　说是“市”，其实人口也才三十多万。两年前这里还是虫族与人类的前沿战场，战争让本地居民人数锐减。

　　战后重建的东莱市，最热门的产业是旅游业。最受欢迎的旅游项目是：高等虫族结晶体博物馆一日游。

　　没错，东莱市是元昭和桑海雪约定的集合地，也是齐楚的目的地，她找的就是高等虫族结晶体。

　　进入博物馆之前要通过虫族感应仪。

　　其实如今虫族都快死绝了，感应仪也没了用武之地。因为缺乏订单，大批生产虫族感应仪的厂家都破产。东莱市这里倒还很谨慎。

　　这个世界，在主神那里的序号是“虫人B312”，是一个人类与虫族相互厮杀的世界。

　　很久以前，人类远程投射星际太空舱，在某颗荒芜星球上投放了改造环境的纳米机器人，一万年后人类坐着救生舱来到这颗被命名为“莱卡纳”的星球，却不料这里已经多出了一种名为“虫”的智慧生物。

　　最新抵达星球的人类在莱卡纳大陆上建立了国家，恰逢那段时间是虫族的冬潮休眠期，双方王不见王，相安无事。可六十年后，虫族苏醒，就变天了。

　　人类觉得，要是没有他们，莱卡纳星连植被都长不出来，莱卡纳的改变归功于他们，当然应该归他们辖有。而虫族认为它们在这里土生土长，辛苦耕耘，理所当然是星球的主人。

　　双方一言不合，战争就此爆发。

　　人类这边看似科技先进，其实持有的都是由救生舱变化而来的医用型机器人，战斗力并不强。相反，低等虫族血液能侵蚀人类，将人类变成半人半虫的怪物，令许多人还没上战场，就先胆怯了三分。

　　虫族原本是低智生物，在与人类的不断厮杀中，竟然进化出了智人级别的智慧，令这场人虫之战的走向更加扑朔迷离。

　　战争持续了数年，人类与虫族都伤亡惨重。与此同时，一个全新的种族出现在大地上：虫人。虫人既不是人类也不是虫族，却成为了两个种族关系破冰的关键。最终，人类与虫族达成和解，战火平息，人族、虫族、虫人族，三族都开始了新的篇章——以上，是正确的世界线。

　　然而现实是，虫族和人类才刚交战半年，就有神秘人散播了针对虫族的基因武器。病毒随着空气遍布整个星球，低等虫族全军覆没，高等虫族躲在结晶体里苟延残喘，幸存于日光下的，只有那些只剩下食欲和繁殖欲的虫怪——他们是被虫血侵蚀后失去理智的人类——人们管这个叫“虫怪”。

　　虫族遭受毁灭性打击。人类脸都笑歪了。
　　以为虫族没了就能高枕无忧的人类并不知道，更大的危机正等着他们，而那原本是虫族和人类携手就能共度的难关。

　　【虫族完了】【虫人B312世界毁了】——这种事不是主神想看到的。

　　于是它找来了齐楚，说，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当救世主了，一回生两回熟，这活儿就交给你了。

　　然后齐楚就被发配到莱卡纳星来了。

　　现在她站在博物馆前，望着门口的虫族感应仪，陷入沉思——
　　直接走过去肯定不行，感应仪会叫得比公鸡还响。那么等晚上来夜袭？
　　不，晚上看守一定也在。
　　看来得再等一段时间，等她再长大一点……

　　忽然远处一队军队行来，她退后几步，把自己藏进人群里。

　　站在人墙后，她听到军队的领头对博物馆的门卫说，博物馆从今日由他们接管，明天他们就把虫晶体运去首都。

　　运到首都她就更没有接近虫晶体的机会了……难道必须得今晚动手？

　　齐楚皱起眉，见军队开始向四周巡逻，悄悄离开。

　　她和元昭风餐露宿许多天，元昭的运动服早就破破烂烂了，她也没好到哪里去，捡不到合适的，身上就一件由元昭改制的、旧窗帘做的绒黄斗篷。

　　元昭拿他在河边弄到的野生蜂蜜——他现在钓蜂蜜的技术已经达到专八水平了——换了钱，去百货商店里购买补给。

　　齐楚怕店里也有类似感应仪之类的东西，只在店门前等他。
　　她身量尚小，披着斗篷，倒也不引人注意。

　　一辆大卡车驶过，风压卷起了路面的粉尘，也吹开了她的兜帽。

　　她皱起鼻子，一面转身，一面把兜帽戴回去，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冷硬的声音：“你，转过来。”

　　伴随着这句话，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她心里一沉，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蓝白制服的巡警，用枪指着她。

　　齐楚做出害怕又疑惑的表情。

　　巡警：“身份证拿出来。”

　　她装作不解：“‘身份证’是啥？咱乡下来的，不懂城里人这些……”

　　“别动。”巡警满脸戒备，“手举起来。”

　　他们动静有点大，引来了另一个便衣警察。

　　“干什么干什么，你又发现什么了。”便衣警察语气无奈，手按在巡警的枪上，“当心枪走火。”

　　制服巡警盯着齐楚：“我怀疑他是‘虫’。”

　　齐楚暗暗心惊。暴露了？为什么？

　　便衣警察打量起齐楚，嘀咕：“虫？不像啊。”

　　制服巡警命令齐楚：“你摘掉兜帽。”

　　就算摘掉也没什么可疑的，尖耳都退掉了。齐楚想着，掀开了兜帽。

　　她的脸暴露在光线下。

　　便衣警察愣住了。

　　制服巡警冷冷道：“人类能长这样？”

　　便衣警察也严肃了表情。

　　齐楚一头雾水。她这张脸是正经的人脸啊。

　　便衣警察：“你身份证呢？拿出来。”
　　制服巡警：“我问过了，他没有。”

　　便衣警察也掏出了抢。

　　齐楚抿了抿唇，却听身后传来元昭惊讶的声音：“怎么回事？”

　　两名警察一抬头，看到了洗了脸换了新衣服仪容一新的元昭，两个人顿时如临大敌，直接把枪对准了元昭。

　　元昭：“……？”

　　元昭可是实打实的人类。
　　齐楚心里有了猜测：“警官，肯定哪里弄错了，我们不是‘虫’。”估计他们是替哪个虫族背锅了。

　　便衣警察一脸“甭想蒙我”：“上头说了，最近会有‘虫’潜入本市，特征是漂亮得不像人！你们两个长得比明星还俊，还不是你们？”

　　齐楚：“……”冤死了我这张脸是照着元昭长的！

　　元昭：“……”小莱在瞪我为为为为什么？QAQ

　　第四章

　　制服巡警冷冷道：“不管你们是不是，先跟我去做检测。要真不是，我亲自开警车送你们回家。”

　　元昭不怕检测，但齐楚一测就暴露了，这点两人都清楚。齐楚想的还更多一点：惊动其他巡警的话，城里警备会增强，她想夜探博物馆就更难了。

　　齐楚正在考虑打晕这两个警察了要藏在哪里，忽然远处传来的警笛声，声音越来越近……最后，一辆黑蓝色的警车停在他们面前。

　　四下里突然冒出许多持着枪的军人，一部分将齐楚和元昭围住，另一部分在警车四周待命。

　　车门打开，出来两个人，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副官模样，另一个梳着大背头，肩上别着金红勋章，望上去只有三十许，却拄着一根金属拐杖。

　　齐楚看一看清大背头，就往元昭身后藏，后者反应极快地掩住她，低声问：“怎么了？”

　　她低低地说：“他能认出虫族。”

　　“……”元昭凝视大背头，“他和虫族有仇？”

　　齐楚沉重地点头：“血海深仇。我预感今天要有一场恶战。你要是有压箱底的大招，可以备上了。”

　　“……我有一个必杀技，”元昭声音有点僵硬，“但用了之后只有我自己能活下来……大概你也可以，我抱着你……”

　　“你这必杀技也太凶了。”齐楚微微冷汗，看了眼四周满满当当的活人，“这种就先保留吧。”

　　元昭咧嘴。“嗯。”

　　方必行缓步行来。他有点跛脚，却并不妨碍四周的警察对他投以敬畏的目光。

　　他走到离他们五米远的地方，停住了，露出一个猫抓老鼠似的笑。

　　“我还以为是假消息。”他摩挲着拐杖的龙头，大背头在太阳底下反着光，“原来真有活着的……”

　　他不说了，笑容森冷。

　　“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元昭想做最后的努力，“可以和我们谈谈吗？”

　　方必行讥讽地掀了掀唇，动动手指，副官走上来听令。

　　“抓住他们。穿斗篷的留活口。”方必行说。

　　他已经看破她的种族了。

　　齐楚心里叹口气。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复数的子弹上膛声响起，突然又有三辆越野车冲进了包围圈。

　　很不一般的车，以至于副官立刻举手示意，于是本来应该响起的枪声，全都噤住了。

　　方必行沉下脸。

　　三辆越野车依次停下，又有一辆威龙斯特莱奥，从远处缓缓驶来，牌照是首都的，外壳是漫不经心的银灰。

　　外行只看得出这辆威龙身价不菲，但内行如方必行的副官，一眼就瞧出这辆威龙经过重重改装，防御力与攻击力相当于一座小型的移动堡垒。

　　银灰色的威龙在众人面前停下。戴着金丝眼镜的副官走了过去，副驾驶的车窗摇了下来，不知副驾驶里的人说了什么，副官面露诧异，觑了车后座一眼，退了回来，对方必行附耳低语。

　　方必行阴沉的视线投向威龙的后座：镀膜玻璃隔绝了外界的窥视，只能隐约瞧出里面坐着一个男人。

　　方必行收回视线，阴着脸转身。副官做了个手势，警队收起了枪，沉默着退开。

　　最先出现的三辆越野车，其中一辆开到了齐楚和元昭的面前，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从副驾驶里出来，为他们打开车门。

　　“二位请上车。”黑夹克说。

　　齐楚还在揣测这是什么情况，元昭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表情变了几变，觑了齐楚一眼，欲言又止。

　　就是他这个反应，让齐楚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小莱，”元昭期期艾艾，“你还是先在附近等我……”

　　“我也一起去。”
　　她干脆地坐进了车里。

　　元昭纠结地看了远处那辆银灰色轿车一眼，无可奈何，也钻进了车后座。

　　四辆车缓缓离开了差点爆发血战的商业街，一路向前，最后在本市最高级的酒店前停下。

　　齐楚和元昭下了车，被带到一扇半开的金属门前。

　　黑夹克微笑：“桑教授在等二位。请。”

　　果然，那辆银灰色轿车里坐的是桑海雪。

　　元昭的神情就像跷跷板，在开心与忧虑之间摇摆个不停。他再次看向齐楚，还没出声，齐楚已经直接走进去了。

　　她这么A，元昭都觉得自己太怂了，深吸口气跟上来，快步赶到她身旁，叮嘱：“等下由我来跟齐先生说，你就在旁边扮可爱就好……”

　　他顿住了，被自己想象中虫宝眨眼卖萌的样子煞到。
　　“……不，你就默默支持我就好了！”
　　小莱这一面就留给自己吧。抱歉桑先生！这个就不和你分享了……元昭在心里双掌合十。

　　齐楚看元昭在那里一会儿两眼放光一会儿满脸内疚，有点好笑，又有点感慨。
　　怎么可能都让你来说。你在桑海雪前面就是个小可爱，一点胜算都没有。

　　绕过玄关处的万年青盆栽，一扇横占了整面墙的飘窗映入她的眼帘，窗杦是典雅的花梨木，窗帷是冷调的月白色。

　　桑海雪就立在窗边，银灰色的西装熨帖得笔挺，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冷淡的眉眼望过来，直接跳过了紧张得咽口水的元昭，落在齐楚身上。

　　他轻轻哼出两个字：“‘小莱’？”

　　漫不经心的嗓音里就像掺着玻璃碎似的。
　　齐楚想起以前有人说他有一把性冷淡的嗓音，果然很贴切。

　　她扬起脸：“‘桑先生’？久仰。”

　　青年气场冷得像一团雪：“戴着兜帽藏着脸，见不得人吗？”

　　齐楚语调平得像一块砖：“听说有些人爱以貌取人，我的兜帽就是这种人准备的。”

　　啊，气氛冷到天花板都结冰了……

　　“啊啊啊啊桑先生！我好想你——”

　　跳出来救场的是元昭少年！他直接一个飞扑撞进了桑海雪的怀里，把人家精心营造的高冷POSS都撞裂了！

　　“桑先生！我超担心你的！幸好你没事……啊脸瘦了！头发都分叉了！这些天元子不在，你遭了多少罪QAQ……”

　　他一通假哭，桑海雪维持不住恶婆婆（？）的人设，一张脸冬去春来和风化雨，好声好气地安抚：“我没事……没瘦，有好好吃饭……”

　　齐楚看呆了。
　　元昭原来是这种个性吗？桑海雪竟然也肯配合他？
　　不是，我瞅着你们两个有点腻歪是怎么回事？我不在的时候你俩都这么玩的吗？

　　前拍档·齐先生：我觉得我头顶有点绿，并且我已经掌握了初步证据。←_←

　　元昭一面赖着桑海雪全力卖萌，一面暗地里给齐楚递眼色。
　　——交给我吧小莱！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到！不论这种事还是那种事还是那种事！

　　虫宝宝·小莱：……你是为了抚养宝宝不惜出卖色相的单亲爸比吗？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齐楚已经完全没了“啊就要见到前搭档了他会认出我吗会相信我说的话吗”的紧张感，只想坐沙发里泡壶乌龙茶叫份爆米花看这两个人还能怎么黏糊。

　　可惜没过多久，桑海雪就把化身考拉的元昭剥了下来，放到一边，专心对付起她。

　　桑海雪：“说正事吧。——你是虫族，这点不会错。”
　　元昭急了：“桑先生……”

　　桑海雪：“元子，你先出去。”
　　（同时）齐楚：“元子，你先出去。”

　　元昭：“……”你们为何这种时候如此默契？？？

　　桑海雪瞥向齐楚，齐楚无畏地回视。

　　元昭看看两边，委委屈屈地站起来，走到墙角，气沉丹田扎了一个马步，继续盯着战场……

　　桑海雪露出无奈的笑。

　　“出去吧。”他温和地说，“它是你养的，在你同意之前，我不会伤害它的。”

　　元昭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回去了。

　　“……那我在外面等你们。”他选择相信桑海雪。

　　齐楚看到他略带不安的目光，对他安抚地笑了笑。

　　元昭转身走了出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听不见了。

　　齐楚把目光转回到桑海雪身上，玩味地看着他：“你不会伤害我？”

　　桑海雪背在身后的手转了出来，手里的枪对准了她。

　　第五章

　　桑海雪的枪指着齐楚。

　　清风吹拂窗帷，他的侧脸映在玻璃中，那是一张很容易让女人心动的脸。

　　他说：“你是女王虫。”
　　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齐楚笑了笑，仿佛看不到他手里的枪，懒洋洋地坐进沙发里：“是靠占卜算出来的吗？元昭说你占卜很厉害。”

　　她提到元昭，桑海雪眉心蹙起。

　　“我没想到他这么喜欢你。”他像是在对她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死了，他肯定会伤心。”

　　齐楚：“会伤心一阵，然后忘了我。问题不大。反正他那么喜欢你，肯定不会为了一只宠物跟你闹翻的。”

　　桑海雪不出声，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

　　齐楚探身从桌上捞了一包盐焗花生，撕开真空包装，剥开花生壳，往嘴里丢了一颗。

　　喀嚓喀嚓。咀嚼咀嚼。
　　再来一颗。喀嚓喀嚓。

　　安静的室内，花生壳爆开的啪啪声，响个不停。

　　“……”桑海雪抬起眼来看着她。

　　齐楚：“想好了吗？”
　　桑海雪不问反答：“花生好吃吗？”
　　齐楚随口说：“比我做的差点。”

　　桑海雪静了一会儿，收起枪，在她面前坐下。

　　“你最想实现的心愿是什么？”他问。

　　齐楚一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你是不是想说：你帮我实现心愿，然后我把晶核给你？”

　　“或者你说一个你觉得可以接受的方案？”桑海雪像是听不懂话里的暗讽，十指相对指尖向上，“我在这个国家的高层也有些关系，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齐楚皱起眉。
　　她不习惯他这种游刃有余的样子，更不习惯他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在高层有些关系”。
　　在她记忆里，桑海雪是一个不擅长也不屑于和权贵打交道的倨傲少年，地面的庸才甚至不值得他低头看一眼。

　　她离开后……他改变了这么多。是因为谁？元子吗？

　　出于微妙的心理，她换了个挑衅的坐姿：“拿你的命来换，你也愿意？”

　　桑海雪回答得很快：“不行。”
　　齐楚：“……”友谊的小船有点倾斜。

　　桑海雪：“我的命已经预约出去了，换一个。”
　　齐楚：“……预约给谁？”
　　桑海雪：“我以前的搭档。我的命是他救的，不然抵给你也可以。”

　　他的声音很平静，唯因如此，才显得尤其动人。

　　齐楚在心里撸了一把鼻涕。

　　友谊的巨轮！太耀眼了！

　　虚咳一声，她把花生袋放桌上。
　　她努力控制表情，不泄露紧张。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你可能很难相信，但我说的全是真的。”她说。

　　桑海雪不动声色。

　　她缓缓道：“我认识齐楚。”

　　她屏住气。
　　零零一没出现。她没有触犯规则。

　　桑海雪也没有反应，神情冷淡地坐在沙发里。他似乎并不相信她。

　　齐楚不慌不忙，把早就打好的腹稿抛出来：“我知道你和元昭都来自异世界，其实我也一样，我来自一个叫‘地球’的星球。”

　　她欣慰地看到桑海雪的眼睛闪了一下。
　　对，你想起来了吧——“齐楚”也来自地球。

　　她告诉自己不能急，要小心地试探，试探规则的界限……

　　“和你们一样，我也是被‘主神’选中的‘参赛者’。”她站起来，背着手，不紧不慢道，“迄今为止我经历了七个世界，和我同期的新人全死了，我很幸运，只是丢了一点东西，命还在……并且还晋级成了‘晶黄’。”

　　主神、参赛、深渊、晶黄……这些关键词都是为了向桑海雪表明，她确实有干货。从桑海雪的表情来看，她做的很成功。

　　“我听元昭说你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参赛，纯粹是为了狩猎女王虫。但我不一样，我是被强制送过来的，‘女王虫’是主神给我安排的参赛身份，我必须在限定的时间里完成任务。”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最重要的是，桑海雪想听的她偏不说。

　　桑海雪终于忍不住了：“你说你认识齐楚，证据呢？”

　　鱼儿总算上钩了。
　　她转过脸来，直视他：“证据就是我知道她的秘密——这个秘密你也知道。”她顿了顿，“‘齐楚’其实是个女孩子。”

　　桑海雪猛地站起来：“你——”

　　齐楚抬手示意他冷静点：“她跟我提到过，你发现了她的秘密，但你装做不知道，她也只好配合你演下去。哦对了，她还说她很谢谢你，知道她是女孩子后并没有怪她骗你。不过这事你也有错，谁让你对女搭档有偏见的。”

　　她恨不得扼住自己的心脏，命令它不要跳得那么快，她真怕零零一觉得她在刻意诱导桑海雪察觉她就是齐楚本人。

　　万幸，目前为止，她这番擦边球的发言还没有招致惩罚。

　　她双手交叠，轻轻吸口气。
　　来了，她最想说的话来了——

　　“齐楚很安全，她早就从‘深理之舰’的手里逃出来了，她现在过得很好……她从没后悔保护你，也比谁都希望你能重新振作起来。你能和元昭组成拍档，她见了也会很高兴的。……总之，你丢掉那个乱七八糟的‘七神兵’计划吧，她用不上这个。”

　　她讲完了，桑海雪却不说话，扶着沙发的手微微颤抖。

　　齐楚摸不准他在想什么。或许他还是将信将疑？还需要更多佐证？

　　她刚想说什么，桑海雪蓦地转身，走到房间的壁柜前，打开柜门，迈了进去，反手关门。
　　砰！

　　齐楚：“……”亲你这个遇到重大刺激就把自己关起来的毛病还没好？不是已经成长为稳重可靠的西装大人了咩？

　　她靠回沙发里，重新抓了一把花生。她冒着天大的风险告诉他“齐楚没事”，现在心脏还跳得厉害。

　　刚剥到第三颗，咔哒一声，壁柜打开了。

　　桑海雪从壁柜里走出来，神情已经恢复了冷静，只有毛躁的额发透露他刚才在里头怎样的失态。

　　他回到她面前，指出关键：“你刚才说的，只能证明你见过她，并不能证明她现在很安全。”

　　说得好。

　　她拍掉手上的花生脆皮，扬起脸。

　　“我就是我自己的证人。”她指着自己的胸口，“如果她有事，我第一个会知道。因为我们是同胞姐弟，有心灵感应。”

　　同胞姐弟！
　　心灵感应！

　　这操作太骚了，骚得桑海雪都被她震住……震住了两秒，然后大约觉得太扯了，表情变得很不善：“我从没听她提起过你。你骗人也要找个靠谱的理由……”

　　她摊了摊手：“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了。说了这么多你要是还想要我的晶核，就动手吧。我就当遇到歹徒任务失败，灵魂回到地球的时候会跟姐姐哭诉的。”

　　“……”桑海雪陷入了泥沼般的思考。

　　突然他转身，埋头去翻他的行李箱。

　　齐楚在他身后探脑袋：“你干嘛？找卜具？卜一卦？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用什么占卜？龟壳还是水晶球？我推荐龟壳，那个逼格比较高BLALBLA……”

　　桑海雪忍无可忍：“闭嘴。……找测谎仪。”

　　什么？你堂堂天师判断别人有没有说谎居然要靠测谎仪？你难道不会掐指一算明见万里吗？
　　你好挫哦。

　　其实就算桑海雪能掐会算，齐楚也不怕，她知道零零一会帮她圆谎，桑海雪肯定算不准。

　　等到桑海雪把测谎仪拿出来，齐楚配合地让他把电极贴片贴自己胸上，还指点他：“中间，虫族的心脏长在中间。不对，还要往左一点……”

　　桑海雪瞥了她一眼：“你和她一点都不像，她没你这么呱噪。”

　　少来了。我当你拍档的时候你明明各种嫌弃我唠叨。

　　测谎仪准备就绪，开关ON。

　　“你叫什么名字？”桑海雪问。
　　“史莱姆。元子叫我小莱。”
　　“真名字。”
　　“我就认这个名了。下一题。”
　　“……你和齐楚是什么关系？”
　　“姐弟。我是弟弟。”

　　心电图波动了一下。

　　桑海雪看向她，她面不改色：“我有点心律不齐。你接着问。”

　　桑海雪瞟了她一眼，“你和她有心电感应？”

　　“遇到重大事件的时候会有。就类似蜘蛛感应，‘蜘蛛感应’你听她说过吧？就《漫威》彼得帕克那个……不过也不太一样。其实我也觉得很神奇，毕竟我们只是同胞又不是同卵，按理说不该有感应……”

　　桑海雪露出一个隐忍的表情，翻译过来大概是“要不是这呱噪小子好像真和齐楚有某种联系我桑某人今天就要捶爆他”……

　　“她最喜欢吃什么？”他问。

　　齐楚松了口气。
　　这题她会，不用靠着絮絮叨叨分散注意力防止心跳加速了。

　　“虾。但是她对虾轻度过敏，所以每次只能含在嘴里舔舔又吐掉。”
　　“喜欢喝什么？”
　　“果饮里最喜欢桃味汽水。”
　　“她现在在哪里？”
　　“在执行主神给的任务，具体在哪个世界我不清楚。”
　　“上一次你见她是什么时候？”
　　“很近。”
　　“很近是多近？”
　　“近到我敢肯定她现在百分百安全。”

　　嘀嘀嘀！
　　心电图陡然飚了一个陡峰！

　　齐楚懵了，拧眉：“什么……我没说谎。”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心跳正常。

　　桑海雪的声音淡得像霜：“你再说一遍，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她抿抿唇，语气冷定：“姐弟。”
　　“你确定她很安全？”
　　“是！”

　　她看向测谎仪，还没看清心电图的走势，桑海雪突然站起来，关掉了机器，然后转身望过来。

　　她皱着眉：“我没说谎。你的仪器有问题。”
　　“嗯。这不是测谎仪，只是小孩子的玩具而已。”
　　“……”被耍了。
　　“我相信你认识她，但我还差一个最关键的证据。”
　　“什么？”
　　“证明你们有心灵感应。”
　　“……”忘了这人是个推理爱好者，逻辑严密。

　　她叹口气。
　　“那我给你证据。”

　　她竖起一只手给他看，那只手骨肉匀停，指甲莹润。
　　她将手送到他面前：“握住我的手。”

　　桑海雪没动。

　　“这点胆子都没有吗？”她说，“那之后你有勇气杀掉我吗？”

　　桑海雪蹙了蹙眉，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她心里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你肯定有过郁闷的时候吧，那时候姐姐是怎么安慰你的？”

　　桑海雪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然后他脸色一变，就要抽回手——

　　齐楚用力抓住他：“是不是这样？”

　　噼里啪啦！

　　两人相握的手心里冒出电光！电光蓝得耀眼，甚至溢了出来，在空中爆出一蓬蓬火星。

　　电流激起的气流吹起了齐楚的兜帽，露出她被电光映亮的脸。她身上还贴着电极，此时电流通过导线逆流向了那台所谓的“测谎仪”，测谎仪亮起白光，发出“嘀嘀嘀”的警告声。

　　但屋里的两人都没有反应。桑海雪已经呆掉了。

　　齐楚的声音悠悠地响起：“差不多就这样吧。”

　　电光止歇了。
　　她松开手。

　　桑海雪一动不动，神情仿佛身在梦中。他的头发被电得微微蓬起，此时缓缓回落，像飞累了的蒲公英。

　　齐楚甩了甩手，甩掉手心上残留的火星，那一点橘光流星似的坠落地面。

　　“别的都可以不信，‘靠爱发电’是我们齐家独家一份，足够证明我的身份了吧？”

　　桑海雪：“……”

　　桑海雪：“嗯。信了。”

　　别的都可以不信，这个糟糕的令人怀念的激发人受虐因子的电击触感……就算坠入最深最暗的梦里，都忘不掉。
　　的确是只此一家的标志。

　　他抬起眼来，露出了他们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

　　那个笑容，仿佛皓月跃出云海，美丽得令人恍惚，像全世界的雨都落在了森林里。

　　他说：“对不起，之前拿枪指着你。”

　　齐楚怔了一下，也笑了。

　　没关系。谢谢你。

　　“没关系。你也是为了救姐姐嘛。——那这些电极贴我摘掉了。”

　　桑海雪“嗯”了一声，又问：“你也是‘参赛者’，主神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提到这个齐楚就想叹气：“主神要我复兴虫族。”

　　桑海雪也被这个地狱难度的副本惊到了：“这个世界的虫族都死得差不多了……”

　　“我知道。”要不是这样主神也不会丢她过来，“没事，我已经有大体思路了。”

　　她穿好斗篷，用帽兜遮住半张脸，一抬头，见桑海雪神情有点微妙。

　　齐楚：“干嘛？”
　　桑海雪：“你和元子长得很像。”

　　“当然像了。”她挥挥手，“我是照着他的样子抄的嘛。女王虫的拟态，拟的是最亲近的人。”

　　桑海雪好奇：“那你原本是什么样子？”

　　齐楚不敢说‘你就照着齐楚的样子想’，只含糊道：“我是男孩子嘛，比姐姐高一点、黑一点、man一点……你脑补一下。”

　　man一点的齐楚。
　　男版齐楚。
　　桑海雪认真想了想，然后纵享丝滑地代入了齐楚本人……

　　本来嘛，齐楚当初就是以“长相秀气的男性”的身份接近桑海雪的，女孩子的齐楚他想象不来，可男款齐楚那不要太容易。

　　一下子，桑海雪就觉得齐小弟亲近多了。

　　他瞅着这穿斗篷的小少年，越瞅越顺眼，连他烦人的叨叨逼也变成了“齐家人特色的嘴炮关怀文化”。

　　“你的斗篷都破了。”他觉得自己要替拍档照顾好弟弟君，“我给你买新的吧，你想要连衣裙还是背带裤？”

　　齐楚白他一眼：“为什么有连衣裙这个选项？裤子谢谢。”

　　桑海雪还想努力一下：“但你现在是‘女’王虫……”

　　齐楚微笑：“是女王虫也是‘男性’，你要看我的钩子（丁丁）吗？”

　　桑海雪：“……(⊙o⊙)”

　　第六章

　　三辆军绿越野车在博物馆前停下，车门纷纷弹开，十几个身着特攻服的汉子从车里跳出来，在博物馆前立成两排。

　　汉子们如此气势汹汹，自然引来了博物馆看守者的警觉，但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又有一辆银灰色的威龙斯特莱奥停在博物馆前，车门打开，副驾驶里迈出个围着花围巾的年轻男人。

　　男人轻蔑地瞧了一眼如临大敌的看守者，转身走到后头，打开车门，穿着黑西装的元昭迈了出来，接着另一边车门也弹开，戴着墨镜的齐楚钻了出来。

　　两人站在车前，双手垂在身侧，掌心虚握成拳，一副□□保镖状，接着车里人影一动，今天的主角走了出来。

　　桑海雪望了眼博物馆，举步前行。元昭和齐楚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虫族感应仪就在前方。
　　人人都知道虫族的体温比人类低，感应仪只要监测到附近有异常冷源，就会示警。

　　桑海雪一靠近那道门形感应仪，感应仪就跟打鸣的公鸡似的尖叫。

　　两旁的守卫握紧了枪望过来。

　　桑海雪没有反应，元昭肩膀紧绷，齐楚推了推墨镜。

　　花围巾男人上前一步，对守卫亮出了证件：“我是国安局特巡组房译。这位是特巡组首席顾问桑教授，我们要查看卡斯特晶体的情况。请予以配合。”

　　守卫口气硬邦邦：“没有方总督的手书，任何人不得进入博物馆。”

　　房译冷下脸。他身后的特攻服汉子们手摸到了枪套上。

　　守卫们握紧了枪。

　　“干什么！把枪收起来！”
　　忽然旁边抢出一个人来，竟然是方必行的副官。

　　他快步走上前，按下守卫的枪口，对桑海雪解释：“小伙子们不懂事，请见谅……您肯定也听说了，最近局势不太平……还是按规矩来？”

　　桑海雪不说话，房译抱着双臂：“什么规矩？”

　　“桑教授得做个全身透视检查……”

　　房译竖起眉毛：“你这是耗费国家的时间！你知道桑教授这个月要巡视多少座城市吗？耽搁了行程你承担？”

　　副官苦着脸。

　　“可以。”桑海雪开口了，口吻很平和，“怎么透视？”

　　副官顿时眉开眼笑：“您稍等，车已经开过来了。”

　　用来透视人体的医用检视车，人只要往车里一坐，射线扫描，连内脏的位置都照得一清二楚，如果是虫族，立马就无所遁形了。

　　当然，透视检查的结果，桑海雪是百分百的人类。

　　于是副官笑容满面地把桑海雪请回了博物馆前。

　　桑海雪一靠近博物馆，感应门又响个不停。

　　桑海雪揉了揉眉心，似乎被吵得头疼。房译扬起右手，动了动手指，他身后两个特攻服汉子端起了枪，瞄准感应门的电源，砰砰两枪！

　　守卫变了脸色，他们端起枪，而周围更多的子弹上膛声已经响起……

　　“都别动！”副官厉喝。

　　守卫僵住了，与房译的人对峙。

　　副官叹口气，重新挂起笑，对桑海雪做了个“请”的手势。

　　桑海雪缓步向前，跨过了被子弹打得透心凉的感应门，元昭紧跟其后。

　　轮到齐楚的时候，副官突然伸手拦住了她，微笑：“这位小兄弟看起来有点像我一位朋友。”

　　齐楚抬起眼，看到这个半分钟前还挂着谄笑的男人，现在眼睛里写着“抓到你了”。

　　他说：“相逢就是有缘，握个手吧。”

　　虫族体温比人类低。她是不是虫族，只要握一握她的手就分晓。
　　这个男人骗过了所有人。一开始他的目标就不是桑海雪，而是她。

　　齐楚仰面看着他，看他戴着金丝眼镜，眼镜后是一双毒蛇般的眼睛。

　　“……”她慢吞吞地从衣袋里伸出手，与他相握。

　　男人扬起眉。

　　齐楚的掌心温暖干燥，完美的三十七度二。
　　和她衣袋里的暖宝宝一个温度。

　　男人笑了笑，忽然转了一下手腕，她警觉地抽手，却还是被什么划了一下，血渗出来。

　　蓝绿色的，虫族的血。

　　她缩手，把血擦在衣袖里，余光里看到桑海雪和元昭正大踏步过来。

　　“哦抱歉，我忘了我带着这个，”男人晃了晃他的黄铜戒指，锐利的边缘闪着光，他的眼睛像淬了毒，“手没事吧？”

　　当然有事，这里这么多人，大部分还都是军人，她虫族的身份如果暴露了，桑海雪也保不住她。

　　桑海雪来到她面前，挡住副官的视线，抓起她的手，瞧了一眼，眉头一蹙，把那根受伤的手指含进嘴里。

　　齐楚吓了一跳，感觉他的舌头滑过指腹的伤口，带出微微的刺痛。

　　房译也走了过来，“怎么了？”

　　桑海雪动作很快，转瞬就把她的手指拿出来，侧开身体。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齐楚手指上的伤口。
　　红色的。红的血。
　　只有人的血才是红色的。

　　副官只沉默了一瞬，又展开笑容，推了推金丝眼镜。

　　“原来如此。是我冒失了。请。”

　　他真的往后退了两步，满脸无害，仿佛刚才把人逼到险境的不是他。

　　元昭气鼓鼓地瞪着副官，齐楚暗暗抓住他的手，对副官点了点头。这仇先记下了。

　　桑海雪看了一眼她受伤的手，明白此刻不宜多生波折，转身走向博物馆。齐楚拉着元昭跟了上去。

　　她感觉得到一道视线始终盯着自己，直到被博物馆的大门隔绝。

　　桑海雪从衣袋里捞出两个冰袋，丢进垃圾桶里——就是这玩意让虫族感应仪叫个不停，让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忽略了齐楚。

　　如果没有那个半路杀出来的金丝眼镜，本来从头到尾都不会有齐楚什么事。

　　元昭看着桑海雪，星星眼：“桑先生……反应超快！超帅！”

　　“是吧。”桑海雪笑着回应，他声音有点不自然，因为嘴里有伤口。

　　元昭猛点头：“闪电般的反应速度！”

　　齐楚：“下次别这样了，虫族的血大多有侵蚀性，幸好……”

　　她没往下说，瞟向一旁的房译，后者脸朝右，貌似忙着欣赏玻璃柜里的虫族骨骼标本。

　　房译是军区派给桑海雪的随行秘书，保护桑海雪，也监视他。

　　我们的行动不需要避开他？她用眼神问。

　　桑海雪回答得一点都不委婉：“不用管他，他欠我五条命。”

　　房译苦哈哈地挠了挠脖子上的花围巾。一点也瞧不出刚才在外面派头十足的大佬样。

　　“我也就帮到这里啦。先声明，结晶的事我帮不了忙啊，你们有本事就带走。”

　　齐楚很快明白为什么房译这么说了。
　　结晶体是长在地里的，准确地说是它的尾部深深地扎进了地底，并且与当地的植物根茎连在一起。不仅如此，它还出奇的坚硬。

　　要切割这样的结晶体，除非动用军用光能切割仪，那玩意动静太大，还要提前三个月填表格申请。国内只有两台，一台在方必行那里。

　　所以桑海雪直接把齐楚带过来了，他的理由也很充分：你身为王虫，叫醒沉睡的子民，不是什么难事吧？快叫醒了我们好撤。

　　说得好。

　　齐楚把手放到了结晶体上。

　　两米粗四米高的结晶体，小卡车似的矗立在大地上，暗褐色，半透明。

　　这么近的距离，她能看到褐色晶体里影影绰绰的虫体，甚至还能闻到从晶体孔洞里传出的怪味，像夏天里不小心腌过头的咸鱼……

　　她试着和晶体里的咸鱼……虫族沟通。
　　[出来吧。虫族需要你。]

　　一秒，两秒……半分钟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

　　怎么回事？她注意力不够集中？

　　“是不是饿了没办法‘发功’？”元昭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卤猪脚，熟练地投喂，“吃点东西再干？”

　　齐楚：“喔，动了。”

　　噼啪！虫族晶体内部传来爆裂声！

　　晶体开始颤抖！连带着大地也在战栗，地动山摇！

　　元昭紧张地摆开架势：“虫族要出来了吗？它会不会攻击我们……”

　　他想到什么，猛地站到桑海雪身前，房译也跳了过来，两人一起把桑海雪护在身后。

　　于是转眼之间，偌大的厅里，就只有齐楚一个人站在敌我不明的虫晶体前……

　　虽然知道自己应该不会有事，但齐楚还是感到了一阵无形的凄凉……

　　桑海雪推了推元昭：“去保护小莱。”

　　元昭也看到了齐楚的眼神，头发一哆嗦：“小莱……”

　　齐楚别开脸，语气幽幽：“呵。”

　　元昭：嘤！我家莱宝好可怕！o(Д)っ！

　　虫晶体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仿佛下一秒大娃就要从七色山里蹦出来了！

　　喀！虫晶体断了！齐根折断，咕咚倒地！

　　在神情各异的视线中，它骨碌碌地滚了一圈，滚到齐楚脚边……

　　然后没动静了。

　　齐楚想象中葫芦娃破山出世的情景压根不存在。虫晶体宁静地躺在原地，一副雨我无瓜岁月静好的模样……

　　——虫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啊虫大哥！闹那么大阵势结果你就让我看这个？外面方必行的人都要冲进来了啊！

　　齐楚脸都要绿了。

　　桑海雪果断说：“带上它，我们走。”

　　他竖起一只手，从虚空里一抓，抓出一柄两尺长的毛笔，用力挥舞了几下，笔尖落处，腾起一片白光。

　　在其他人认出那是什么之前，白光已经变成一个怪模怪样的大家伙，它双脚落在地面，额头以上却穿过了博物馆的屋顶……
　　这只是一个幻影，并不具备实体。

　　齐楚和元昭都不是第一次见桑海雪用这个能力，但房译就不同了，他仰着脸，震惊地看着这个……不知道算是巨型猿猴还是巨型雪怪的东西，感叹：“这也太丑了吧……”

　　桑海雪睨了他一眼。

　　确实是丑。齐楚想，可这还算他超常发挥了呢，更丑的她都见过。

　　他只画了个框架，仿佛小孩子画的火材人，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但那糟糕的四肢比例，难以直视的古怪五官，简直像几根意大利面撞上了两片烂布头，一阵纠缠后，胡乱把自己立了起来……

　　大约是考虑到这家伙是出来负重的，桑海雪把它的关节画的格外扎实，四个浓墨重彩的黑点，就像四张怪脸，伴随它的动作一摆一晃……

　　桑海雪：“元子。”

　　元昭应了一声，同样从虚空里抓出一柄毛笔。这只毛笔和桑海雪的像是一对，但比他那只长一点，笔头是瑰丽的孔雀羽色。

　　大家伙乖乖地俯下|身，元昭握着笔，正要给它添上实体，毛笔从突然他掌心里蹿了出来！直直飞向齐楚。

　　齐楚一看到元昭拿出[好逑笔]就知道要糟，暗自吸气，一巴掌把那支看起来无比雀跃的毛笔拍了回去！

　　毛笔在空中摔了个晕头转向，被元昭顺势接到手里，他还一头雾水：“我手滑了？”

　　毛笔在元昭手里扭了个脖子，可怜巴巴地看向它的前主人。

　　齐楚摆出冷漠脸。我们主宠缘分尽了，你乖乖跟着元昭吧。

　　毛笔蔫了……

　　元昭也没多想，时间紧急，他捏着笔赶紧给巨人添上实体。笔头刷过去，巨人身上浮起片片孔雀羽般的彩光。

　　齐楚暗暗望向桑海雪，见他正被房译缠着，没注意到刚才的情况，这才放下心。

　　砰！一道枪声从博物馆外传来。

　　就像是一个信号，更多的枪声响起，无数脚步声正朝这边接近。

　　“搞定了！”元昭收起毛笔。

　　巨人伸了伸腰，脑袋顶破了屋顶。现在它有实体了。

　　它一伸手，捞起元昭和桑海雪，护在怀里，右手抄过齐楚和虫晶体，脚底冒出白色的雾气，整个人就往空里飘。

　　房译在下面跳脚：“喂！带我一起走！”

　　桑海雪低头俯瞰他：“堪矿图我给你了，你还要什么？”

　　房译气得要命：“大哥你给我图有毛用？铀虫它长脚会跑的啊！除了你谁能找到它？我是来监视你的，你逃了我能有好果子吃？”

　　桑海雪想了想，“那你跟着我，你就是虫族的人了，你想清楚了。”

　　房译一脸不敢置信：“你真要叛国？”

　　桑海雪理直气壮：“我不是你们国家的人。去哪里都是我的自由。”

　　“……”房译一咬牙，“我是‘泽塔虫人’！”

　　桑海雪一脸莫名。

　　房译气到鼻子冒烟：“我给你的科普书你都没看对不对！我是虫人！带我走！”

　　“发脾气也没用，”桑海雪满脸认真，“你不归顺虫族我是不会让你上来的。我不能让你危害到小莱。”

　　房译：“……”

　　齐楚是唯一明白状况的人，她说：“桑先生，让他上来。回头我跟你解释。”

　　桑海雪望向房译：“那你上来吧。抱住阿刁（巨人）的脚，我让它不踹你。”

　　房译一脸“妈的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好多钱”，悲愤交加地抱住了正在升空的巨人jio……

　　于是在其他人安稳地坐在巨人手臂上的时候，房译脑袋被博物馆屋顶的碎砖吻了个遍。

　　在其他人欣赏着蓝天白云的时候，房译靠着自己的强烈的求生欲，左右腾挪避过枪林弹雨……

　　在手底下的人仰脸质疑他动机的时候，他还要哭唧唧的解释：“桑——教——授——要——去——勘——矿——我——保——护——他——”

　　信不信就只有天知道了。反正桑海雪手握垄断资源，他赌上面的人不会轻易和他撕破脸。

　　至于虫晶体？得了，谁会相信现在虫族还有翻身的机会呢。

　　但他相信。

　　那个长着毒蛇眼睛的泽塔虫人，大概也相信。

　　第七章

　　直到巨人远离了东莱镇，齐楚脑海里还回放着那个男人的样子——他站在军队前，仰天看着正乘风远去的她，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淬了毒，脸上似笑非笑。

　　现在她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了，白易徽，和房译一样，是个泽塔（Zeta）虫人。

　　房译会知道白易徽是虫人，并非偶然。

　　莱卡纳星上至少有十万名虫巢感染者，被称作“泽塔虫人”的他们外表与人无异，体内却有虫族基因。其中一些人被虫族基因激发了异能，而房译恰好就是一名异能者——他能够认出“同类”。

　　他这种“认出”和方必行还不太一样，方必行靠的是对虫族的恨以及战场上积累的直觉，而他是靠的是上帝强加给他的天赋。

　　去他妈的虫族。房译想，去他妈的人类。老子现在两边都不靠，里外不是人，被抓到就要被关研究所。

　　和房译有一样想法的泽塔虫人不在少数，所以他们大多把自己藏得很好。但这种战战兢兢的日子太难熬了。

　　干脆弄个虫人国度算了，他有时会想。反正虫人你们谁都不稀罕，咱自成一派，圈地自萌。

　　可惜莱卡纳星上除了已经被人类圈住的两块绿洲，就只剩下漫漫黄沙和吞人不见骨头的沼泽。

　　据说有虫族是住在沙漠里的，也有人说王虫有办法把沙漠变成宜居带。但房译从未见过王虫，也从没体会过传闻中“虫族对虫王基因里泛出的服从感与愉悦感”。

　　直到那一天，他隔着挡风玻璃，看到了那个穿着斗篷的少年。

　　少年站在百货商店前，侧对着他。
　　那是个虫族，他很确定，但这个虫族身上有种特别的地方……难以描述的感觉，让他无法将视线从少年身上移开。

　　他听到桑海雪在车后说，好闷，开窗。

　　大脑中的一部分收到了指令，指挥手指动了，眼睛却依旧盯着少年。

　　窗开了，新鲜的空气扑了进来。几乎同时，一辆卡车疾驰而过，掀起热浪！

　　他看到少年的斗篷被热浪吹起，风掠过少年的黑发，又带着少年的味道，涌进了他的鼻端。

　　一瞬间，像是被澎湃的热潮冲刷了全身，大脑颤抖到失控，他只想冲过去跪下亲吻少年的脚背。

　　身上的安全带束缚住了他，同时也拉回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依旧坐在车里，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个人。隔着单向透视的车窗玻璃，他看清了它的五官，精美得不像人类，难辨雌雄。

　　房译打了个激灵，突然意识到，他一直在等的机会，来了。

　　全新的，只属于虫人的国度，来了。

　　“桑，”他对桑海雪说，“那边有个人，有点奇怪。”

　　……

　　……

　　“就在这里降落吧。后面应该没有追兵了。”齐楚说。

　　元昭拍了拍巨人的胳膊，巨人开始往下降。

　　云雾从他们脸庞掠过，大地迅速接近，所有人都看清了地面的状况：一个废弃的立体停车场，立体支架里的车辆都已锈蚀了。停车场外有条高速公路，年久失修，道路已经出现裂痕，两旁杂草重生，草地里隐约还能看到田垄的痕迹，说明这里曾经是人类的麦田场。

　　草原深处还有一排木质小屋，房体全被野藤覆盖，藤叶在风里微微颤抖。

　　更远处，一个模模糊糊的庞然大物耸立在天地间，像一个巨大的蜂巢，倒扣在大地上。

　　房译突然笑了，有点自嘲。
　　就是这么巧，他们躲追兵，却躲到了这个星球最大的虫巢边上。

　　巨人落地后，化为白光消失了，几个人站在草原上。

　　桑海雪因为晕动症整个人迷迷瞪瞪的，元昭扶着他，一面叮嘱齐楚：“小心，地里可能有蛇……”

　　齐楚不怕蛇，她好奇地望着远处的虫巢。

　　显然，这个虫巢已经死去很久了。

　　虫巢是有生命的。它是介于动物与植物之间的生命体，并且有一种很恐怖的特性：它会向外辐射自己的基因粒，将其注入其他生物的体内——虫巢感染者就是这么来的，外表和记忆都属于人类，体内却多出了虫族的基因，生物学上将他们定性为“虫人”，泽塔（Zeta）虫人，与被虫族血液感染而产生的阿尔法（Alpha）虫人相区分。

　　这个虫巢直接长在了公共墓园上，以地里的骸骨为养分，不断向四周扩张。从大小判断，它至少成长了三个月……这个时间足够它感染一大批人了。看房译和白易徽就知道了，都是它的猎物。

　　虫巢本身没有智慧，有的只是“将虫族基因尽可能传递下去”的生物本能。它与它的创造者性命相连。这个虫巢只剩了个空壳，也就是说，它的创造者——上一代女王虫已经死了。

　　齐楚摸摸自己的胸口，心脏在微微悸动。
　　对于从未谋面的虫母，她没有太多感想，但身体的异样告诉她，这个虫巢非比寻常——它是所有虫巢的母巢，女王虫的尸体可能就在里头，最重要的是：那里很大概率存在着高等虫族结晶。

　　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拯救世界！
　　拯救世界需要什么？复兴虫族！
　　高等虫族是什么？重要战力！
　　集结一切能集结的战力，母巢里的我们要带走，已经到手的虫晶体也要尽快解冻！

　　“——所以现在开始‘虫族复兴委员会’第一次全体会议，”齐楚坐在土埂上，捏了根狗尾巴草，点了点旁边安静如鸡的虫晶体，“关于这个，你们谁有好建议？”

　　元昭举手。
　　齐楚微笑：“元副委员长。”
　　元昭眼睛闪亮：“直接打破不行吗？”
　　齐楚不笑了：“直接打破就死了，里面的虫族感染了病毒，现在处于濒死状态，结晶是为了保住他最后一口气。——桑副委员长。”

　　“……”桑海雪缓缓开口，“埋在地里，浇上水。”
　　“驳回。虫人不是吸血鬼，受伤了埋在地里自己就好了。”

　　房译抬起胳膊。

　　终于有个靠谱的人站出来了，齐楚颇欣慰：“房委员，请讲。”

　　房译很严肃：“为什么他们都是委员长？我只是委员？”

　　齐楚更严肃：“因为他们有后台，就是本人，虫族复兴会的大当家，天上地下任人唯亲的委员长大人。”

　　“谢谢你让我见识到什么叫昏君。”房译假惺惺地笑，扬手一指，“这两个，一个常识白痴，一个天真傻气，我比他们两个加起来都有用。”

　　元昭不开心了：“桑先生有常识的……不，他知识非常渊博！你要是看过他写的书就知道了……”

　　齐楚挥挥手打断某人的例行桑吹，对房译说：“那你说个靠谱的方案，说得好就升你当副委员长，说不好你就是我们委员会的奴隶了。”

　　房译被某人的独断震惊了：“‘奴隶’……从委员到奴隶之间不应该隔着好几个能级吗？”

　　“并没有呢，小甜心。”

　　“……”房译放弃纠正主君的偏心，转向桑海雪，“你不是会‘算’吗？直接算一卦呗？就算‘算’不出细节，有个大方向也行啊。”

　　齐楚其实也想到了，望向桑海雪，却听他云淡风轻地否决：“我算不了。”

　　房译一脸“我信你个鬼”。

　　元昭站出来作证：“桑先生只能卜算两件事，一是某人或某物是否安全，二是某人或某物的大致方位。”

　　这次连齐楚都觉得不对劲了。桑海雪的卜算能力和他的赌运一样，属于万中无一的天赋，信号覆盖范围很广，绝对不止“远程定位”这种小事而已。

　　是元昭说谎，还是桑海雪遭遇了什么不测，能力衰退了？

　　她暗暗留心，嘴上只说：“算了，解冻晶体的事先放一边。我们先进虫巢，看看里面有没有新的虫晶体。”

　　通往虫巢的路上，堆满了虫族的尸骸。因为这里特殊的地形与气候，尸体腐化的速度极低，甚至能从尸体上辨认它们的死因。

　　剑。
　　每个虫族的死因都是干脆利落的一剑，刺入致命处，或者直接削掉了头颅。

　　这种情景让齐楚想起了一个人，心情有点复杂，不知道该雀跃还是担忧。

　　她停下脚步，其他人奇怪地望向她。

　　房译以为她是担忧前面有敌人，解释：“人类害怕虫巢的侵蚀性，没在这里派驻军队。”

　　齐楚摇头：“我怕的根本不是这个。”
　　她怕的是杀死虫族的那个人还在虫巢里。虽然从虫族尸体看来，战斗已经过去数年了，但他很有可能还会折返回来，因为虫巢下面埋着一样东西……

　　齐楚：“桑先生，你能帮我算个人吗？我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桑海雪：“你有他的贴身物品吗？”
　　齐楚一怔，摇头：“没有。”
　　桑海雪：“他的生辰八字？”
　　齐楚：“不知道……年纪大概二十岁？男性，名字是弥亚，弥漫的弥，亚人的亚。”

　　元昭很清楚桑海雪技能的限制，皱起脸：“光靠这个没办法确定具体方位啊，误差距离能有十万光年了。”

　　桑海雪却似乎想到了什么，问：“以莱卡纳星为范围可以吗？”
　　齐楚感谢地看着他：“嗯，帮我看看他在不在这个星球上。”
　　房译沧桑地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哎，神仙对话凡人插不上嘴啊，人家谈论距离都是以“星球”为单位的……”

　　桑海雪蹲下身，从地里抓了一把土，站起身，扬手啪地拍在房译价值不菲的花围巾上，一个灰扑扑的手印赫然出现。

　　在房译心痛的惨叫声中，桑海雪瞧了一眼手印纹路，给出答案：“不在。”

　　齐楚放心了，无视了嘀咕着“弥亚是谁”的元昭，对房译说：“我和你进虫巢。桑先生请在这里等我们。元子也留下。”

　　虽然虫巢已死，但侵蚀性可能还没完全消除，她不能让元昭和桑海雪冒险。
　　最重要的是，虫巢深处还藏着一个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的秘密。

　　元昭抗议无效，只能眼睁睁看着齐楚和房译走进虫巢，两个身影很快消失在虫巢的巨口里。

　　他坐立不安，绕着一个小土坡踱来踱去，眼巴巴地望着虫巢。

　　反观桑海雪，他虽然也时不时往虫巢瞅一眼，表情还是淡定的，甚至还有闲情在土坡上涂涂画画……

　　简直是亲爸和后妈的区别啊……

　　元昭忍不住说：“桑先生……要是小莱出了什么事，齐先生也会伤心的。”

　　他从桑海雪哪里听说了某人胡扯的“同胞姐弟的故事”，信以为真的同时，对小莱的安危更多了份义不容辞的责任感。

　　元昭又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虫巢，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

　　这时桑海雪的大作也完成了，他提臂收笔，自信地说：“这就行了。”

　　出来吧金毛犬！

　　白光闪过，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跳到了地上，对桑海雪亲热地叫了一声：“咩~”

　　桑海雪愣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收起神笔，对元昭说：“它会带我们去找他。走吧。”

　　“桑先生！超帅！”元昭感动地抽抽鼻子，“我就知道你也担心小莱！——不过这毛驴鼻子灵吗？为什么不画只金毛呢？”

　　……

　　……

　　虫巢内部就像一个孩子做的噩梦，幽暗，寂静，冰凉。

　　这里的植物全都怪模怪样，草丛像海藻和螳螂的杂交体，枫树不长叶子，却开着蝴蝶翅膀似的花，花瓣扑闪扑闪。

　　那只似羊似驴的不明生物仰首挺胸，走在前头，桑海雪和元昭跟在后面。

　　元昭悄悄瞄桑海雪。他没好意思说，他们已经是第二次经过那棵蝴蝶树了……

　　他默默把视线转向那个在前头领路的不明生物……
　　果然，这玩意儿，不靠谱吧……

　　元昭暗暗扼腕。桑先生在“推理小说”这个领域里遨游八荒，完全是神仙写文，但一到画画这里就……

　　也只有齐先生能完全跟上他的思路，不论他画什么都能一眼认出来……

　　我和齐先生相比还差得远啊……

　　元昭正暗自握拳发誓要更努力，就见桑海雪突然停了下来，望着远处，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心里一跳，循着男人的视线望去，看到了一片森森墓地。
　　这也是他们之前路过的，当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这次他突然注意到了，有一块坟茔格外干净，像是不久前才被人打理过，黑色的墓碑一尘不染。

　　竟然有人不畏生死，跑到虫巢里擦拭一块墓碑？
　　他一定很爱墓碑下的人了。

　　元昭视线下移，先看了立墓者的名字——

　　【弥亚】

　　再去看墓穴主人——

　　【齐楚】

　　哦，立碑的是弥亚，埋葬的是一个叫齐楚的人。

　　……

　　……咦？
　　第八章

　　【番外·日光城里的往事（上）】

　　元昭第一次见到齐楚，齐楚正站在二号教学楼的天台上，背对着他，准备往下跳。

　　“不要！”

　　这一声让齐楚回过头，还没看清来人，就感到对方牢牢抱住她的腰，把她从天台上扯了下来。

　　齐楚莫名其妙，只见这个穿着运动服的少年，手里握着金属网球拍，脸上沾着污血，怒其不争地看着她：“都敢跳楼，为什么不敢拼一把，从丧尸群里冲出去？”

　　齐楚看了眼他手背上的抓伤：“……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元昭抬手擦掉眼睫毛上沾的血，还有点生气：“不是。”

　　“……”齐楚又打量他几眼，“是‘新人’？第一次被选召进异世界？”

　　元昭愣了一下，心里升起遇到同伴的喜悦：“你也是？”

　　齐楚还没回答，远处就传来爆炸声，震耳欲聋。

　　滚滚黑烟冲天而起。一辆直升机摇摇晃晃地坠落，一头撞上了化学实验楼，挡风玻璃上炸开大蓬血花。

　　到处都是爆炸，到处都是惊惶的人群，和呼救声一起急遽增加的是那种形容可怖的生物，这里的人把他们称为……

　　丧尸。

　　元昭不懂什么是“丧尸”。他不懂的事情太多了。

　　自从被丢进这个异世界，难以理解的事就一件接着一件。先是自称“主神代言人”的声音出现，对他下达了不可理喻的命令，接着学校里的人突然变成丧尸，同期被选召进来的新人们开始争执，意见不合各自行动。
　　他只个比普通人跑得快一点的体育特长生而已，竭尽全力，也保护不了所有人。

　　元昭看着眼前的青年——他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身形却有点单薄，穿着牛仔裤和羊毛开衫，挎了一个帆布挎包。

　　被“主神”送到这个世界的新人们都是在网球馆里醒来的，但他没见过这个人……是被误送到其他地方了吗？

　　他不由得担心，这人细手细脚，一看就是运动超差罚点球都踢不进的那种……在这种地方，怎么活下去？

　　“砰砰砰砰砰砰！”

　　身后的安全门响起砸门声，楼道里传来人类的尖叫，夹杂着年轻女性的哭喊。

　　元昭回过神，握紧了金属球拍，对青年说：“那里，你去藏好，等救援吧。”

　　他听到了警笛声。太好了。这个国家的警卫队正往这边过来。

　　对方没回答，他撑起有些发抖的膝盖，就要往安全门冲，对方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元昭。”

　　“元昭，我是齐楚。我觉得你最好现在原地躺下，放空大脑，或者干脆直接睡一觉。”

　　这是……玩笑？笑不出来啊。

　　他没开口吐槽。晕眩让他很难中注意力，连敲在脸上的雨水都觉得沉重。

　　他强提一口气向前冲，眼前却突然一黑，双腿无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栽倒。

　　一双手接住了他。

　　“都说了你最好躺倒……不然病毒发作得更快，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他睁开眼，视野朦朦胧胧，只看到一枚贴在锁骨间的五芒星挂饰，在雨中晕开奇异的金辉。

　　胳膊上突然传来细微的疼，像被蚂蚁咬了一口。

　　“疫苗只有一支，我带着防身的，先给你用了。”齐楚说，“外面那些人我没办法，你也别纠结了。睡吧。”

　　轻快的铃声响起。

　　齐楚从挎包里摸出手机，举到耳边：“知道了别催了，我现在就过去……咦？你被带走了？我不是让你戴好口罩吗？你又让人看到你的脸了？……算了，你把手机给旁边的人……喂？喂喂？桑先生？——桑海雪！”

　　……生气的样子，有点可爱。

　　元昭想，接着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然后他晕了过去。

　　……

　　等元昭醒来的时候，齐楚已经不在了。

　　四周的景色全是陌生的，他躺在一辆大巴车里，头不晕了，身体也不烫了，只有胳膊上的针孔，提醒他之前发生了什么。

　　齐楚给他注射的是抗病毒疫苗。她把昏迷的他搬进车里，还给他留了张便条，提醒他作为“新人”的注意事项，然后才和桑海雪离开[丧尸A07911世界]。

　　[丧尸A07911世界]，它是元昭经历的第一个异世界，但不是最后一个。

　　被主神选中的参赛者，他们的命运就是一次又一次地穿越异世界，完成主神颁布的任务。任务能换来生命值和光币，生命值能保证参赛者不被主神抹除，光币则提供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极乐生活。

　　日光城是光币的最大消耗处。参赛者能在日光城里休息，冥想，观光，购物，交易，声色犬马，发泄暴力，探索真理……世界那么大，人的欲望就那么几种，总能得到满足。

　　深渊宇宙中的世界按危险指数分为七个等级，依次是绿、蓝、黄、红、橘、紫、白。“蓝房子”是一个坎，能不能在蓝房子世界里幸存，决定了参赛者有没有资格进入日光城。

　　元昭十八岁这年，日光城对他敞开了大门。

　　他像从山沟沟里考进首都大学的新生，日光城·主星一号乱花迷眼，他在这里迷了两回路，总算找到了他想去的地方——

　　[人类公馆]。

　　两个巨人女孩从公馆里手挽手走出来，脸上笑容洋溢。穿热裤的那个捋了捋马尾，一根头发砸了下来，元昭赶紧往旁边闪，才没被这根直径半米全长十米的凶器砸到。

　　“碍路！”

　　有人恶声恶气地说，撞开他肩膀，怒冲冲地往远处的[魔类公馆]去了。人走出好远，脑袋上的蛇发还朝着元昭嘶嘶吐舌威吓。

　　“……”元昭深吸口气，走进公馆，走到咨询台前。“你好。”

　　咨询台后的小姐姐抬起头，她有三只眼睛，两只兽耳从银色头发里冒出来。

　　她微笑：“你好。”

　　元昭背出早就想过千百遍的腹稿：“我想找一个人，外表是年轻的人类男性，名字叫‘QICHU’。”

　　他从衣袋里取出一副小画，展开：“他大约长这样。”

　　画里的人眉清目秀，嘴角微抿，锁骨间坠着一枚五芒星。

　　他尽力了，尽力把记忆描摹到纸上，但不知为什么，每次画着画着，画里的人就会眉目含笑，粉面桃腮，女里女气……最后他是掐着自己的胳膊完成这张最接近齐楚本人的画作的，只此一张，绝版了。

　　工作人员接过那张画，放进机器扫描，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滑动几下，转过脸来微笑：“这位先生的公众联络网处于开放状态。您想与他通话吗？”

　　元昭手心冒汗，点头：“是的。麻烦您。”

　　“请交三百光币。需要提醒您，我们只提供拨号服务，如果对方拒绝接通，光币也不会退回的。”

　　“明白了。谢谢您。”

　　他伸出手，绿光扫过他掌心里的五芒星徽章，刷走了光币。

　　……

　　从人类公馆出来之后，已经过去三小时了。

　　元昭捏着一张写着地址的便签，站在一座红砖白瓦的二层小洋楼前，咽了咽口水。

　　虽然电话里齐楚邀请他来做客，但时隔两年的重逢，一来就登堂入室……

　　他定定神，抬起手，按下门铃。

　　音乐声响起，是一首日光城教堂里经常响起的圣歌，“悠远的祈祷”。

　　门铃响了两分钟，屋里传来脚步声，渐渐地往这边来了。

　　元昭觉得嘴唇发干，手心又开始冒汗，忙把手往衣服上擦……

　　门就在此时开了，一个睡不醒似的声音响起来：“哪个讨厌鬼……”

　　元昭僵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看向房屋的主人……

　　脸，很好看。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
　　这个从未见过的年轻男人，站在他朝圣的殿堂前……

　　这人和齐楚是什么关系？搭档？室友？……

　　男人比他高出半个头，垂着眼看他，眼神渐渐清醒。“你就是元昭？齐楚出去了，你进来等他吧。”

　　他说完就自顾自转身，元昭在门口呆立了几秒，抬起手，用力一拍自己的脸颊，鼓起勇气走进去。

　　“打扰了……”

　　他在玄关换了拖鞋，就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再抬起眼，男人已经不见了。

　　客厅里静悄悄，只有庭院里的旅鸽在叫，咕咕，咕咕。

　　元昭一个人在厅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欣赏完壁钟欣赏壁柜，和玻璃窗里映出的自己大眼瞪小眼……最后实在无聊，默念“客厅里的书就是给客人看的所以我可以看”，从壁柜里抽出一本书，翻了起来。

　　那是一本推理小说，元昭以前从来不看这类书，这本他也是抱着杀时间的态度翻翻而已。

　　他翻开了第一页，很快读完，快速翻到第二页、接着第三页……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读完的，只是当他合上书的时候，齐楚已经坐在他对面了，笑眯眯地看着他。

　　“哇！”

　　他惊得摔了书，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探身拾了起来，半开玩笑地说：“这可不能丢地上，海雪会生气的。”

　　他手足无措，喉咙的肌肉好像失去了控制，吐不出半个字。

　　齐楚把那本小说放回壁柜里，一面笑着问：“喜欢看推理小说？”

　　他绷紧了肩膀，坐得笔直：“嗯！”

　　“真的？那你最喜欢的推理小说是哪本？”

　　说谎让他喉咙发痒，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就刚才那本……”

　　这句是真话。他真的爱死那本小说了，为里面的主人公着迷，对它的作者“垣客”更是五体投地。

　　齐楚笑起来：“那书的作者我认识，你想见他吗？我可以帮你引荐。”

　　“咦？不不不。”元昭连忙摆手，“垣客先生一定很忙吧，怎么好意思打扰他……”

　　“这点时间还是有的。”齐楚笑，“故事好看，书里配的插画呢？怎么样？”

　　元昭压根没注意书里有什么插画，回想起来似乎有那么几页，他直接就掀过去了，只想知道下文。

　　他实话实说：“没怎么注意……”

　　齐楚似乎有点失望，但还是笑着说：“下次可以留意下，是我画的哟。”

　　元昭差点从沙发里摔下来，脸上发烫：“对不起……”

　　“哈哈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啦，别紧张。你想喝什么？有红酒、白茶、桃子味汽水和羊奶。”
　　“那就，桃子味汽水……”
　　“你也喜欢这个啊。我也是。”

　　元昭从来没这么感谢自己喜欢桃子汽水。

　　他啜着桃子汁，眼睛悄悄在齐楚身上转。许久不见，齐楚没怎么变——头发比之前短了，现在只刚过耳后一点。锁骨上没再挂着代表“晶黄”身份的五芒星。

　　“半年没见了吧。”齐楚面带笑意，“你高了好多，之前只到我肩膀，现在都超过我了。”

　　其实是两年不见。

　　“深渊宇宙”中有无数个异世界，时间流速有所不同，所以参赛者都以日光城的时间作为标准时间。

　　从两人相遇起到现在，日光城的时钟只走过了半年；但在他身上，时间已经流淌过了七百个日日夜夜。

　　他没有纠正齐楚的误解，只是驯顺地微笑。

　　齐楚：“你现在是什么等级？‘镇红’？”
　　他连忙摆手：“没有，才‘晶黄’而已。”

　　齐楚：“哦，那我们一样啊。我也是晶黄。我们平级了嘛。”

　　“不不不！”他急急说，“齐先生永远是我的前辈！没有您就没有现在的我……”

　　没有齐楚就没有现在的他。
　　在丧尸世界里，齐楚出手相救的恩情，他始终铭记于心。齐楚给他的那张“新人注意事项”，现在也一直收藏在他储物空间的最深处。

　　他望着齐楚，每个字都发自肺腑：“我一直想再见到您……我知道您比我厉害得多，但我想，一定有什么，是我这样的小角色也能做的……您希望我做些什么吗？”

　　希望为您效力。
　　希望能看到您。
　　什么都可以！请尽情使唤我吧。

　　齐楚望着他，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问：“你会画画吗？”

　　他呆了一下，讷讷的：“人物的话，会一点……”画肖像时攒下的功底……

　　齐楚：“平时看漫画吗？”
　　他精神一振：“看！”
　　齐楚捏起拳头在手掌上捶了一下：“行了，你明天来上班吧，给我当助理。”

　　他怔了，然后胸腔里涌起狂喜。

　　“给你当助理？”
　　一个清悦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元昭抬起头，看到了之前给他开门的漂亮男人，他站在旋转楼梯上，表情不满地看着齐楚，说：“你自己就是我的助理，你还要招一个助理？”

　　齐楚头也不抬：“提醒一下这位睡到下午四点的桑先生，我们的雇佣合约前天就到期了，现在我是以商务合作方的身份，掏自己的腰包，请一个私人助理，花两倍的功夫给你的小说制作漫画版。你摸摸良心，不谢我，还找我茬？”

　　足足五秒，桑海雪没说话，然后看向元昭：“这人有多恐怖，你看到了，还要给他打工？”

　　元昭刷地站起来，双手紧紧贴着裤线：“是！……齐先生是好人！”

　　桑海雪瞪着他，然后掉过脸，怏怏地往冰箱走。

　　齐楚笑着对元昭说：“那就这么定了，你明天来上工。”

　　“不行。”桑海雪边说边打开冰箱，他的气场比冷冻室还冷，“我不习惯屋里有陌生气息，会打乱我思路。”

　　齐楚不以为然：“当初你也这么说，后来不也习惯我了嘛。”

　　“有你一个就够了。”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齐楚忽然换了话题，“有个作者签售会，需要你配合一下。”

　　桑海雪把脸转过来，瞪着她，像被强行撸毛的猫：“说了我不签售。”

　　齐楚走到壁柜前，抽出那本刚被元昭崇拜过的《台阶上的玻璃球》，连同一支笔塞到元昭手里，然后把无措的他推到桑海雪面前。

　　齐楚：“就一个读者，通融一下吧，人家是你的粉丝呢，最喜欢你的小说了。”她眨了眨眼，“就答应吧，垣客老师。”

　　垣客，《台阶上的玻璃球》的作者……
　　就是眼前这个，似乎很高冷很难相处的人……？

　　元昭抱着书，内心刷过一串“诶，诶诶诶诶诶诶——？！”

　　桑海雪也愣了。

　　只有齐楚一个人在笑，是那种带着一丝狡黠一丝使坏的笑。

　　“当——当——当——当——”

　　壁钟敲了四下，午后日光灿烂。

　　一只兰花螳螂跳到了窗前的粉红朗尼上，翅膀在风里微微翕动。厅里流动着清淡的花香。

　　“我，”元昭的声音微微颤抖地响起，“我很喜欢《台阶上的玻璃球》……”

　　他耳朵都红了。

　　桑海雪看着他，抿了抿唇，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接过那支笔。

　　“你叫什么？”

　　“元、元昭！”

　　——这就是，那天在日光城里发生的故事。

　　番外·日光城里的往事（上）·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