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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大雨倾盆 ...

  •   八月十二,严景馨十八岁生辰那天,丞相府热闹非凡,丞相严济德高望重,又是严贵妃的娘家,宫里和各官送来贺礼自不必说,而大皇子秦横也亲至相府,这就有些引人注目了。
      众所周知,二皇子秦弘乃严贵妃所生,丞相一向是支持二皇子的党派,严景馨不过是丞相的女儿,以秦横的身份根本没必要亲至,他到底有何用意?
      严济虽然狐疑戒备,到底是把秦横客气的引进了书房,语气中正平和,却也过于平静而显得冷淡,“大皇子亲至相府为小女贺寿,实在是小女的福分。”
      秦横从来不是迂回婉转的性子,淡淡道,“这是我准备的贺礼,还请丞相过目。”
      严济接过他递来的折子,这打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这...这是...”
      上面是严济这些年贪污所置的房产地契,皆是白纸黑字,抵赖不得,谁能想到看似清廉高洁的丞相竟然背地里如此藏污纳垢,这折子若是递给了秦皇,那后果可想而知。
      “殿下,臣...”
      严济知道自己现在的身家性命都在秦横手中,语气也不由尊敬了几分,秦横不耐的打断他,“我提前知会你一声,既是念你对朝廷实在有功,也是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若丞相依旧不知进退,那中秋之时父皇也将收到同样的贺礼。”
      “微臣多谢殿下宽宥,必定不会一错再错。”严济听得冷汗直冒,这“不知进退”四个字实在是意义深远,秦横本可以告发他让二皇子党一蹶不振,他却选择了告诉他,可见他实有惜才之心,大局之见,加上城门放走赵谦,令齐嫣自行退亲等事,严济愈发觉得秦横的确更适合做国君,他虽贪污,却到底还是个忠臣,如今他已有了决断。
      “殿下既然来了,何不与小女一见,也好让她当面向殿下道贺寿之谢。”
      秦横眯眼看他,严济不愧能当上丞相,老奸巨猾却也实在是厉害,这么短的时间里便能想出这“疏不间亲”之计,难怪父皇明知他贪污之事,却依旧对他委以重任,隐而不发,今日却让他以此为筹码,逼得严济为他所用。
      见秦横答应了,严济神色有些放松下来,叫来刚才屏退的下人,“去请小姐过来。”

      连璧自从遇见秦弘的那日,便再也没有见过严子陇,她隐隐的感觉到,严子陇似乎在避着不见她,可是她心急如焚,巴不得立刻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连琤,于是便趁着今日来了丞相府。
      谁知她刚想进门就被门口的家丁拦住了,这也难怪,尽管她气质出众,但她的打扮一看就不是富贵之人,又是只身前来,就更不可能放她进去了。
      连璧初时没想这么多,她不能跟秦横前来,自从那日谈话之后,他们便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她有何理由让他带着她前来。
      此刻被拦在门外,她正心急想着对策,忽然看见一边下了马车的秦弘,忽然心念一动,等他走近行礼道,“二殿下且住,上回二殿下相救我还来不及相谢,而且还欠下了二殿下一顿馄饨,不知道二殿下还记得否?”
      秦弘认出了连璧,听了她说的话后更是惊讶,“你不是大哥府上的...”
      连璧接口道,“我是大皇子府上的婢女。”
      秦弘上次听连璧说住在秦横府上,只以为是他的侍妾,于是也不作他想,今日见连璧主动和他搭话,竟是特意在此等着他一般,加之秦横今日也来了丞相府,却不带着她进去,可见他们并非关系亲密。
      这么一想,秦弘于是笑道,“原来如此,那既然大哥也在,不如我就趁便向他讨了你来,省得没的再跑一趟,小十一。”
      秦弘说话间,连璧已经被带入了丞相府,暗暗松了口气,听见秦弘唤她“小十一”,显然是已经将她当成了自己的第十一房小妾,心中一阵恶心反感,立即挣开了他,道,“二殿下怕是误会了,我感激二殿下相救,却实在不敢有非分之想,请二殿下不要为我费心。”
      看着连璧跑开的背影,秦弘眉毛一挑,笑得轻佻,“有趣,有趣。”
      下人提醒道,“二殿下,贺礼都已经搬进来了,现在要去见丞相吗?”
      秦弘摇摇头,笑道,“今日既是表妹的生辰,我先去看看表妹。”
      严景馨穿着缃色撒花裙,头上珠翠耀眼,面若敷粉,唇若丹朱,俨然一个明艳动人的美人,秦弘眼睛一亮,笑道,“表妹今日这么精心一打扮,果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表哥...你就别打趣我了。”严景馨羞红了脸,咬着朱唇笑。
      “走走走,出去让他们见识一下严小姐的美貌。”
      两人刚走出房门,严景馨笑道,“表哥,我得先去见子陇一面。”
      秦弘不屑道,“也是,他那副模样,又不能现于人前,那我在这儿等你吧。”
      严景馨点点头,转身去了。
      秦弘环顾左右,不见连璧的身影,疑惑道,“怪了,小十一跑去哪儿了?”

      连璧在丞相府穿梭,因为今日寿宴热闹的缘故,倒也不十分引人注目,忽然看见一处雅舍,门口的帘子都以美玉串成,一碰便叮咚作响,如潺潺泉水一般。
      他们从前在楚国的寝宫,用的便是这样的玉帘,连璧怔怔的伸出手去,掀开玉泉般的帘子,屋里听见了动静,传来亲热温柔的声音,比之帘子的碰撞更要清澈几分。
      “阿姊,你来了。”
      严子陇笑着转过身,猛然一怔,手中的笔落到了刚写完的寿词上,宣纸上立刻一片狼藉污浊。
      连璧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视线从他的脸转移到他的轮椅上,“连琤...连琤,真的是你,你的腿怎么了?”
      严子陇慌乱的脸色已变为了阴沉愤怒,“谁让你进来的,出去,立刻给我出去!”
      连璧冲到他面前,那张美得雌雄难辨的脸庞,即使隔了十年她依旧能一眼认出来,她喜极而泣,“连琤,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是你的阿姊啊,你...”
      严子陇甩开她的手,冷冷的看着她,呼吸起伏不定,“今日是我阿姊的寿辰,请连姑娘立刻离开,否则我就要喊人了。”
      连璧怔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不认我?连琤,我们才是亲姐弟,你的右臂上有一个疤,头上有两个旋,你是楚国唯一的皇子,从小被寄予厚望,你在楚国国破那天和我分离,我找了你十年终于找到了你,怎么可能认错?你是我楚连璧的亲弟弟,你就是楚连琤!难道还要我验一下你手臂上的伤痕你才肯承认吗?”
      严子陇双眼通红,不知是由于气愤还是别的什么,喉结上下滚动着,像是有什么情绪哽咽在喉咙里,发不出吞不下,他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得凄凉而绝望,“没错,你没认错人,你终于找到我了,这个双腿不良于行,半身残废的废人!哈哈,我是楚连琤,被寄予厚望的楚国皇子,哈哈哈!你终于找到我了!”
      连璧心疼的几乎哽咽,“连琤,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我会医术,让我来看看你的腿...”
      “别碰我!”严子陇爆发出一声怒吼,转动轮椅避开她欲伸过来的手,拿起桌边的木杖,恶狠狠的指着她,狞笑道,
      “你问是谁害我?哈哈哈,我告诉你,是我自己。”严子陇的脸庞因为扭曲的表情而显得狰狞可怕,“是我自己亲手打断了我的腿!”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想让那些恶人得逞,不想被卖进青楼里当任人践踏的小倌,所以我宁愿废了我自己,这样多好,他们不会花钱买一个废人,多好啊,我就这样让自己成了一个废人,哈哈哈,你说好不好?”
      连璧看着几乎陷入疯狂的严子陇,眼神悲哀怜悯,他忽然用木杖狠狠的扫过架上的古董珍玩,满地都是玉器瓷器的破碎声,他一边打一边笑,“都毁了,都毁了好啊,什么楚国皇子,什么复仇大计,什么楚连琤,早就都毁了!”
      “大小姐,老爷让你去书房一趟。”
      远远的传来下人的喊声,接着门前就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朝远离着屋子的方向越跑越远,连璧看向门口,心中猛然一震,“刚才门外有人,她听见了!”
      她下意识的就想去拦住严景馨,严子陇声音沙哑而急切的喊道,“你不许动她!”
      连璧转过头,看见严子陇死死的盯着她,眼色阴沉的可怕,嘴唇因为极度害怕而颤抖着,“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对她怎么样,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的眼神认真的让连璧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杀人,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听见了,她会害死你的。”
      “如果她要我死,我愿意。”严子陇回答的没有一丝犹豫,“她就是我的命。”
      连璧看着他的眼神,再也说不出话来。

      严景馨的心依旧跳得飞快,她刚想推门进去,却听见了屋内严子陇的怒吼,接着听见的讯息更是让她无法平静。
      她努力调整了呼吸,走进书房,尽量得体的行礼,“景馨参见大皇子、二皇子,给爹请安。”
      “馨儿,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严济看见爱女的脸色苍白惊慌,忍不住担忧。
      “爹,我没事。”严景馨勉强一笑,看见秦横正在观察她,少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大殿下能亲自来为景馨庆生,景馨无以为报,这杯茶图表谢意。”
      严景馨正要沏茶,脑中却不断浮现出严子陇痛苦的怒吼,手一颤竟碰到了滚烫的壶嘴,一痛之下再也拿不住茶壶。
      “表妹!”秦弘连忙拉过她避免被乱溅的茶水烫到,看她指腹被烫的发红,神色慌乱根本不似平常,问道,“你没事吧?”
      秦横将差点落地砸为碎片的茶壶重新提到桌上,看向严景馨的苍白面庞有些疑惑,但转瞬间就回过头,眼中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馨儿,你先回房去歇息吧。”丞相既是怕她再惹出什么事来,也是关心她,心中又不免嗟叹,偏偏这样的时刻,她却不能好好给秦横留下个好印象。
      严景馨又羞又愧,兼之害怕忧惧,感到一阵无力的头晕,知道自己的确不能再待下去了,于是告了退。
      秦弘不放心她,送她回房,于是书房里剩下秦横和严济两人,秦横站起来告辞,严济忙道,“小女今日身子不爽,差点冒犯殿下,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秦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一点茶水不算什么,什么能真正冒犯到我,丞相心知肚明,告辞。”
      严济恭敬的送他出去,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长叹一声。

      连璧游魂一般的在街上走着,满脑子都是连琤,他尖刻疯狂的语气,他绝望痛苦的怒吼,他挣扎可怕的狞笑,这些都不是她记忆里的他,可是这就是他。
      她的亲弟弟,变成了这幅模样,是谁的错呢?
      天上渐渐下起了雨,越下越大,连璧没有伞,也没有躲,被淋得浑身湿透,砭人肌骨的寒冷,她感觉雨水打在了脸上,冰冷以后有一种热烫的温度,顺着眼眶流下来。
      她紧握着胸口的玉璧,仿佛想找到一点依赖。
      合诩,我该怎么办?连琤他不想认我了,他唤另一个女子阿姊,他说她是他的命,他把命给了她,那我呢?
      连琤他不要我了,不需要我这个亲姐姐了,可是他是我最重要的人啊,合诩,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她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回到大皇子府时,雨后灰沉的天空下,看见江直正好出来,她仿佛燃起了什么希望,连忙疾步上前问道,“江副将,你可知赵国最近的消息吗?”
      江直因为秦横的命令一直在帮她找她弟弟的下落,连璧也会向他问起赵国的情况,因此他听到连璧这样的话并不以为怪,反而带上了些喜色道,“军师已经回到了赵国继位,并且立了齐国公主为后,三日后就是立后大典,陛下已收到赵国送来的国书,我今日正是来向殿下禀告此事。”
      连璧怔怔的问道,“哪个齐国公主?”
      江直不解的皱眉,仍然解释道,“就是上次亲自来洛阳城交递降书的齐嫣公主。”
      连璧只觉得心内如五雷轰顶,失魂落魄的慢慢踱进大门,忽然觉得喉内一阵腥甜,浑身的血气直往头上涌,身体却如从寒潭中捞出一般的冰凉。
      秦横坐在大厅中,看见连璧狼狈不堪,脸色惨白的模样,皱了皱眉,却似乎并不打算询问。
      “去拿一些消肿止痛的药丸药膏来,待会儿让人送到严府给严小姐。”
      连璧一听“严小姐”这三个字,呆呆的抬起头来,“严小姐...为什么要特地送给严小姐...”
      秦横这才发现她的脸色差的不像话,却只是皱眉道,“这不关你的事,你做好你的本分就行。”
      连璧懵懵懂懂的记得今日是严景馨的生辰,秦横去了丞相府,回来还要亲自送膏药给她,她忽然就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要娶她?”
      “你要是敢动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她就是我的命。”
      脑中忽然浮现严子陇决绝狠心的那句话,连璧走上前去,苦苦哀求他,“你不要娶她,不要娶她好不好?”
      她是连琤的命啊,他的人生已经这么凄惨,不要把他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抢走。
      秦横看着她满脸的泪水,冷冷道,“我娶不娶她,与你有什么干系?”
      连璧此时已精疲力尽,几欲晕倒,恍惚中秦横变成了赵谦的模样,面无表情的睥睨着她。
      “你不要娶她,不要娶其他任何人...”汹涌的泪水顺着连璧的眼眶流下,灼热滚烫的令人心惊,她抓住他的衣袖,“我知道现在的我配不上你,可是我一直在努力了,因为,我想做你唯一的妻子啊。”
      连璧哭着终于晕了过去,秦横抱住她时,只觉得她的身体烫得如火一般,她的手却还是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用虚弱细微的声音哀求他。
      “别说话了。”秦横的声音带上了些轻柔,连璧攀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只剩下了一张一合的口型还在动着。
      “我...喜...欢...你...”
      秦横贴着她发烫的脸庞,嘴角微微的勾起,“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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