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影》游蓝

2、暮

　　黎路影从没这么恨过一个人，仿佛是与生俱来，深入骨髓的恨，这已成为了一种习惯。她恨他，恨他夺走了自己的妈妈，恨他夺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恨他毁了自己的家，毁了自己本应拥有的一切，她恨他，恨到连做梦都会恨他。
　　余秋梁骑着单车，漫无目的的走过这片操场，走过食堂。每到这里，他都会买上一盒糖醋排骨，偷偷递给老师，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开，然后躲在墙后看着老师按照说好的台词，把饭盒递给她。他不是不想直接给她，不是不想当面和她说清楚。他不能，因为他知道，如果她知道这是他给的，她宁死也不会再碰一次。
　　黄昏暮去，只影如歌，斜阳晚霞映照着离人的背影，萧索而又凄凉。放学铃刚响起，黎路影就飞奔出校门，她要在最晚的末班车之前，赶到车站，决不能迟到，否则她一天的工资都会白白失去。她从没有回头看过，身后那骑着单车的身影，她看不到，也不想看到，只因这一切都早已成为无法相交的平行线。
　　上车，刷卡，找座位。总算是坐下来的她拭去额头上的汗，看着人来人往，车行渐远。她总能想起六年前的那一场车祸，那孩子的笑声，妈妈的叫声，和自己的哭声。
　　“怎么这么晚？”掌勺的李师傅敲着新过来的一个服务员的头，她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黎路影有时候会把她的活一并干掉，这样就算她迟到了也不会耽误很多工作，然而李师傅却没那么好的脾气，凡是迟到的，都会被扣工资，外加免费洗一天的碗。之前在这里工作的小王，因为受不了而跟他顶了几句嘴，被打得住了院，后来闹到了派出所，然而李师傅虽然被关了几天却也没出什么大事，只因小王没有钱，那些警察也就不管不问，甚至还对他拳脚相向，从那天起，黎路影就再也没见过小王。
　　就这样一直忙到晚上九点，餐厅大多已经歇业。李师傅把勺子一撩，擦擦手，把锅炉交给了黎路影，她麻利的擦净炉上的黑灰，吸着呛人的油烟，擦着灶台，洗着锅铲，把勺子挂进橱柜。当一切结束之后，李师傅破口大骂，顶着一脸的肥油，数落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之后再发今天的工资，结了账，那些人飞也似地消失在身旁。
　　黎路影赶着上晚班，她拿出藏在角落的旧单车，骑到人民路，拐进一个高档小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就进去一幢看起来很奢华的别墅里。雕花大门缓缓而开，一名五岁的小男孩立刻奔了出来：“路影姐姐。”
　　他笑的很欢乐：“今天姐姐要教我画什么？”
　　黎路影看着他，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今天我们画乌龟。”
　　“哦，哦，太棒咯，画乌龟，我家里有好大一只乌龟，它……”说着就进了门，黎路影看着这里，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微笑走了进去。
　　余秋梁看着她走进那一重院落，眼下一阵黯淡，她到底是不愿意，可是还是在勉强自己，他每天都会在这里看着她，看着她在那扇小小的窗户前，很认真的教那位小朋友画画，哪怕他一点也不像在画画，不停的拿铅笔戳着黎路影的肩，笑着打她，甚至把颜料统统倒在她的身上，还一边说着：“大乌龟，丑八怪。”
　　拳头不觉握紧，他几次想冲进去，也的确做过，但结果是，那家的主人，一个中年的秃顶男人，拿着高尔夫球棒打他，那男孩拿她取笑，然而她依旧咬着牙，让自己滚。
　　这是我欠她的，余秋梁一直这么对自己说着，这一切都是我欠她的。月色黯然，暮色昏沉，一切都是那么黑，那么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