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有年》Juty

42、第四十一章

　　12月底，天气已经逼近零摄氏度，人们纷纷换下风衣，早早换上了棉衣和呢子大衣，一中学子厚款的球服外套也换成了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天气预报早几天就说过会下雪，但是蓄了好几天的势，这雪到现在也没落下来。白昼时间越来越短，当日历撕只剩下一张纸的时候，意味这这一年再过一月不到就要过去了，也意味着期末考的日子来临了。

　　周五放学前，韩旻把准考证和考试时间安排表发了下去，班主任老师站在讲台上开始讲考试期间的注意事项。下周三开始，共安排两天时间，第一天第一门考试是数学，第二天最后一门考试英语，真真是“难头易尾”。

　　最后一堂课，班主任老师提前下了课，韩旻最后走的，他得检查教室的公物有没有收整好。方昊离开教室前跟他说晚上要不要过去他家里吃饭，他说不用了，直接回家，放假的时候可以再出来约。

　　锁好教室门，他见A02班教室的灯还亮着，便绕了过去。2班的教室也早就空了，他从窗户看进去，时槿还在，正趴在桌子上。

　　走到前门，才发现门只是虚掩着，没关。

　　时槿听到声响，抬头看到是他，没说什么，又把下巴垫在叠着的手背上，看着黑板。

　　“答案是零。”

　　他走过去，拉开椅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这道题要用反三角函数解，之前我也遇到过，算了好久才搞明白。”

　　时槿侧头趴着，哦了一句。他也趴下去，对着她：“你要准备走了吗？”

　　“再等会。”

　　“你在想什么呢？”他想，她不会被一道数学题就难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没说话，只是闭上眼睛。

　　不知道多久，时槿睁开眼睛了，见他还在瞧着她。

　　“睡醒了？”

　　“恩。”她直起身，收拾书本和本子。

　　“时槿同学，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雪？”人还趴着，不愿意动。

　　“嗯？”

　　“我说的是真的。你下雪那天会出来吗？”

　　“干嘛？”

　　“出来看雪啊，呆在家里多无聊啊。”想起来上次圣诞那天，好多同学都约在外面一起过节，吃饭、拍照、拆圣诞礼物，只有时槿，叶紫问了她好几次都没能叫人出来。

　　“我明天应该不在。”

　　“不在？”韩旻跟在她后面起身。

　　“我要出一趟远门，明天不在家。”

　　“去哪里？”

　　时槿取出钥匙，放口袋里收好，转身看他：“云南，大理。”

　　天色完全变了，只留下黑夜本来的颜色，他停下来：“跟谁去？你一个人？”

　　时槿迎视他的眼睛，风吹过来，摇动种在天井中的芭蕉树，她侧头望了一眼，转头便说：“不是，是和我妈妈一起。她先去，我明天再过去。”

　　他想到那张和她相似的脸，又静静地瞧了一眼时槿，没问了。

　　大概因为雨水天，夜里起了薄雾，灯光散漫，雨雾缭绕朦胧像下起了白霜，整栋教学楼显得寂寥无极，空旷又苍白。往楼梯间走，每下一层，要走两层三十级台阶。时槿正数着台阶数，前方的脚步声停了，韩旻顿足看向她。

　　刚走到第七层台阶，她背后是夜色和微弱灯明，他背后是黑暗和白墙。时槿的视野里全是黑的，只能依稀辨别他的脸部轮廓，那儿是额头，那儿是鼻子，那儿是澄净明亮的眼睛，那儿是唇形诱人的嘴巴。

　　“你干嘛停下来了？”

　　“这里这么黑，你怎么不跟紧我？”

　　“只是黑，又不是眼盲。”

　　“万一踩空了呢？”韩旻声音停顿了，又响起：“我可接不住你。”

　　“不会。”

　　黑夜中似乎传来他的叹息，他顽皮心起，想吓吓她。

　　“时槿，你知不知道关于我们学校的一个传说。传闻某一个晚上，也是这样像今天这样的阴雨天。一男一女一起下课回家，在楼梯里走着走着就走散了，只能远远近近的听到对方的声音，但是怎么样都走不近，直到天亮了，雾散了，才看见就站在对面的对方。你听下，是不是也只能听到我的声音？”

　　“……”

　　“时槿？”他的视线里，时槿静默地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突然，她惊恐地指向他，“韩旻同学，你后面……”

　　“什……什么？”这样的黑暗，这样的留白和声音，他的神经瞬间崩起：“是什么？”

　　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大了，他忍不住想回头，可是突然有点害怕。

　　“不要回头！”

　　凉夜如冰，仿佛黑雾笼罩过来，气氛开始瘆人。

　　“啊，什么东西啊，时槿！”他猛地闭上眼睛，双手握成拳头，闷住的声音刺破他的耳膜。

　　人还紧绷着，他在等待回答的间隙，却听到她憋不住的低低的笑声。恶作剧成功，她为了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分，嘴角抿住了，可是闷闷的笑声还是发了出来。

　　“时槿……”他想捉弄她却反被她捉弄，他懊恼地垂下头，咬着牙。半晌之后，他出声：“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吓人啊。”

　　时槿渐渐不笑了，走廊里的声控灯早就灭了，她的视线中只看到他黑色的影子，若影若现，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呼吸声停了，像是消失在了她眼前。

　　“喂，韩旻？”

　　时槿伸出手去，指尖由温热变得冰凉，她慢慢往前下了一个台阶，又下了一个台阶，伸手仍然触不到任何东西。

　　她又喊了一句：“喂，韩旻，我看不见。”

　　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我真的看不见你，韩旻……”

　　指尖忽然被什么握住了。韩旻的拇指交握着她的：“我在这里呢。”

　　“太暗了，我看不见了。”她顺着他的手臂，试探着往前，手掌碰触到他的肩膀，慢慢踩下去。

　　他站在台阶下，出声：“别怕，我在这里。”

　　“我没怕。”

　　“那你手心都是汗。”

　　“……”

　　走完这一层楼梯，时槿的牵着他的袖子，拉了一下。

　　“我们打住，不要自己吓自己了，一点都不好玩。”

　　他笑笑，说：“到底是谁被谁吓到了。”

　　停了半会，时槿喊他一声。

　　“糟糕！”

　　他连忙问：“怎么了？”

　　时槿拽起他的衣袖就跑：“快快，要锁门了。”

　　元旦那天，趁着街市里热闹，姑妈一家准备都上街去过节，韩旻自然也是跟着他们。他打算多准备一些考试用品，还得再买一套滑雪的装备。

　　考试逼近，孩子们的复习压力大增，住他们同一栋楼的那几个高中生，天天晚上12点才下自习。韩旻用功在平时，到了这考试周，该吃该睡，倒是越来越放松了。韩英华觉得欣慰，弟弟和弟妹远赴加拿大之前把这孩子托付给她，说是这孩子最关键的三年都托拜托她了，让她费心照顾，但韩旻这孩子懂事又聪明，学习也不用她挂心，别说操心，她骄傲都来不及。

　　这段时间韩旻迷上了滑雪，她这个姑妈也同意他去报几节培训课学学看，想着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的，雪鞋要什么样的，要找他试试，这会儿又没看到人。韩英华想起自己的女儿，问她：“你哥哥呢，人去哪了？”。

　　突然被叫到，方晴晴刚准备带上的雪镜又拿了下来，回答她：“刚才还在那边的，不知道去哪里了。”

　　韩英华说：“你快，快去找找你哥哥。”

　　方晴晴掏出手机准备给韩旻打电话，在联系人列表找到名字的时候又想起来，韩旻的手机放在她包里，根本就没有带在身上。她只好叹了口气，这商场那么大，那么多人，怎么找啊。

　　她想着韩旻也许是中途去了洗手间，所以没赶上他们，也许是又返回了之前的玩具店，因为他之前还在纠结要不要买那套工具袋，她甚至还特意在玩具店前面的娃娃机摊了看了一会，不过都没见到韩旻。也不知怎的，她留意了一下窗外，鬼使神差往那边走了几步，往下望，便看到韩旻站在马路这边，等着红灯。

　　他个子高，穿着一身黑，又戴着白色的围巾，在人群中特别醒目。方晴晴手趴在玻璃上，喊了他几声，怕他听到了又看不到自己，跳起来挥了挥手，一边喊他，一边招手。

　　不过站在马路边上的韩旻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到绿灯了，他迈着大长腿往马路对面走，步子又快又稳。方晴晴往远一点看，这才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她瞪大了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吸引韩旻走过去的，正是一个女孩儿，穿着毛茸茸的白色衣服，带着毛茸茸的粉色帽子。那女孩她还有点印象。上次韩旻代表学校参加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破天荒的还带了一沓照片回来，在一张集体照中，那女孩儿就站在第一排的正中间，一下子就看到了。韩旻跟她老妈说过，那是同他一起代表学校参加比赛的同学，这场比赛他就赢了她一分，差点儿冠军就是她的了。

　　能让韩旻夸是比他还聪明的，可想而知也是个厉害的人物，不过能让她方晴晴记住的，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这个女孩儿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明媚耀眼，跟个小太阳一样。就算是现在裹成毛茸茸的一团，只露出半张脸，把她扔到人群里，人们照样一眼就能注意到她。

　　对于方晴晴来说，这一眼，这一次，她也记得特别清楚。或许是因为年纪小，记忆更加单纯和深刻，她虽看不见韩旻的表情，可在雪花纷飞里，见他一步一步朝那个人走去，背影里透露出来的欢喜是万万假不了的。而此后多年，她也无数次看到过，他一个人静默地伫立在大雪中，也是给她这样的背影，却不如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