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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零四.名残雪】 ...

  •   不久之后的十一月初,蝉羽家收到一封葬礼请柬。
      母亲拿着请帖的手指节泛白,纸张都被揉皱几分。
      蝉羽看着,犹不知“葬礼”这个名词背后代表的意味。
      于是在一个秋雨绵绵的傍晚,蝉羽被母亲牵着,走在去往通夜守灵的路上。

      肩头落雨,黑色的和服渐渐被濡湿。
      蝉羽偏头仰望刚刚打起伞的母亲:“妈妈,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哪儿?”
      “我们啊,要去见由实最后一面哦。”
      “诶?为什么是最后一面?”明明连第一面都没有见过,又何来最后一面。
      然而母亲却忽略了蝉羽从未见过由实的这一事实,沉浸在思绪中,无意识地捻动手中念珠,音色寡淡:“因为,她走出了时间啊。”

      蝉羽似懂非懂。
      直到她看见那群眠于濛濛细雨中的灰黑坟茔,像是穹顶尽头的孤岛,僻静得不曾有人打扰。
      这里埋着多少人的累骨,睡着多少人的孤魂。

      墓园旁的灵堂前有着三三两两的几个人,蝉羽认出他们是香道馆附近的邻里,和菓子店的老板也在其中。在蝉羽和母亲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几个忍者模样的人,其中一名少年被其他几人搀扶着,似乎是身上带伤;几名僧侣;以及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面容藏在阴影中,分辨不清是男是女。

      那被搀扶着的少年在看到蝉羽母亲后,挣开旁人的扶持,缓慢而吃力地挪到母亲面前,朝她鞠了一躬:“谢谢您。”
      母亲笑着摆了摆手:“身体好些了吧。”
      “嗯。”
      “那就好。”

      晚上六时前一刻,聚集在灵堂前的人们陆陆续续进入灵堂,母亲和蝉羽是最后几个进去的。将香典递给记账的人后,到棺木前焚香致哀。
      蝉羽看了看祭坛上摆放着的遗像,少女笑颜朗朗。她猜想,若这照片不是黑白而是原色,那笑容必定看起来更加明媚。

      祭坛前灵柩紧合。
      终究是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素黑的棺桲阻隔了面容,像是司掌死亡的黄泉主神用如椽的判笔画下一道界线,棺内的一切都秘而不宣。

      所有人都上香后,僧侣开始诵经。
      一片肃穆中隐约有细小的抽噎声。
      蝉羽循声望去,那忍者模样的几人中,年纪最轻的一位少女用手背抹着泪。坐在其后的身着黑色斗篷的人从兜里摸索出一块巾帕,对着少女低语了几句,将手帕递给她。少女的啜泣声终于停了下来。

      从灵堂出来,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坠连起天地的水滴带着丝丝凉意,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冬季。
      灵堂里还剩两个人。那个依旧端坐着的穿黑斗篷的人,以及,逝去之人的姐姐,夏实老师。

      通夜后的翌日,蝉羽如过去一两个月一样,在母亲出门后,偷偷溜出家,跑到南贺森林看宇智波家的那个男孩修习手里剑术。
      多半时候森林里只有苦无相击的声音,偶尔会有翻书声。
      蝉羽很喜欢这样的状态。森林里的动物虽然用着听不懂的语言在交流,但总归生机勃勃。几十步开外的男孩子虽然很少讲话,但抬眼便知道有人在身边。
      天籁俱在,令人安心。

      有时也会出现像昨天的那种情况。蝉羽有事,或是鼬有事,便无法前往森林。但两人都默契地不去过问其中缘由。
      彼此不过是恰好在同一个时间段里与对方生命的潮汐同步而行,然则潮汐也终会有易时变位的一天。
      也许今日便是最后一日,又也许今天亦是新的开始。

      日光西移。树木的影子因时间的飞速奔跑而拉长了许多。云翳不时地溃散崩离,又重新聚集,拦截住几缕夕阳的余晖。地平线贪婪地吞噬着太阳,吞噬着它的光芒,还吞噬着它身后榴红色的云霞。

      蝉羽翻过手上香道典籍的末页,合上书,习字学香一年多的她所知尚浅,仍然读不懂书中的文字与其间的玄妙。
      她正准备开口和鼬告别,却看到鼬停下动作,绕着有靶子的地方走了一圈,摘下所有的苦无收好。
      “诶,你今天这么早就回去?”
      “恩,和父亲约好了。”鼬在蝉羽面前站定,“你不是也要回去了么?走吧。”

      一路上,鼬走在前面,蝉羽数着脚下的步子,时不时踢开挡道的树枝和石块,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出了森林,回到村落,鼬寻思着回家不一定同路,便回头看她:“再见。”
      蝉羽一心数着步子,前面的人似乎说了什么,于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唔。”

      “……你有在听吗?”
      蝉羽蓦然停下脚步,因为前方忽然出现一双脚,挡住去路。她这才如梦初醒:“啊?噢。再见。”
      抬头便见鼬朝她摆手,然后转身就走。

      鼬走过几个街区,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回首看去,蝉羽依旧跟在身后,见他看她,她便回以一个有些许戏弄意味的笑容:“唔,只是刚好顺路嘛。”
      蝉羽见鼬没什么反应,只是停在原地看着她,不由得疑惑了一会儿,然后“啊”了一声,顿悟过来之后小跑到鼬身边:“……走吧。”接着率先迈开步子向前走。
      “嗯。”身后传来男孩子清澈的应答,几秒之后声音的主人便追上来,和蝉羽并肩而行。

      这个男孩子,当真是个十分温柔的人。
      他的所作所为永远比他的言谈话语要来得更加真实。
      就比如方才,他的沉默不语,其实是在等待她追上他的脚步。

      蝉羽偷觑一眼鼬。
      每走过一幢房屋,楼宇间隙曳着的夕光便柔和地洒在身旁男孩的身上,光影幻生幻化。他的眼角沾了些秋风的纤维,平视前方的眸中似有珍贵的吉光片羽交错纷叠。
      看来他即将回到的住所,是他心心念念的归处呢。

      “这回是真的要说再见了。”在自家庭院前停下,蝉羽向身旁的鼬挥手。
      “嗯,再见。”鼬看着蝉羽掏出钥匙,打开庭院的门,沿着□□一路跑进屋里。
      蝉羽则来到窗边,看着他迈步走向不远处的宇智波一族聚居处。

      秋去冬来。
      十二月末,由实的骨灰终于入土为安,母亲带着蝉羽去上香。

      视野中铺满绵延无尽的白。
      每走一步,就压实了一处薄薄的雪层,脚底传来雪粒微弱的悲鸣。
      雪像樱花雨一样下着,一瓣一瓣,以湿冷的体温亲吻世界。

      夏实抱着骨灰瓮,轻柔地放入墓中,六芒雪晶不等泥土覆盖便争先恐后地落入瓮与土地的夹缝中,黄土掺着白雪落至瓮上,遮掩瓮顶,最后石板封起墓穴。
      慰灵碑上的积雪早早被清理掉,碑面有着新鲜的凿刻痕迹。
      一个新的名字被记录在上。
      矢吹由实。
      在这之后,凹进石质的部分一笔一划,用仅比手掌略宽的长度写下这条生命走过的所有时光。
      代表生卒年的数字。

      “由实,抱歉,姐姐没有能力带你回家。”夏实在雪中勉强燃起一支线香,插入碑前香炉中,手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其他。
      “白檀白雪。是你最不喜欢的檀香真是抱歉了。”
      雪花落至线香悄燃的顶头,随着闷闷烧着的热度慢慢消融。
      “但是啊,我却觉得……白檀之香,是最疗愈的气味了……”
      逆落雪而升起的轻烟被融化的雪水从源头处掐断,就像由实戛然而止的生命。
      夏实看着熄灭的香怔愣许久,最后终于忍不住心头悲恸,跪倒在茫茫的白色中,捂着口鼻,无声哭泣。
      “……姐姐连让这柱为你而上的香,一直、一直燃下去都做不到啊……”

      母亲上前,蹲下搂住夏实。
      在这种冷得彻骨的日子,大概也只能相偎取暖了吧。
      蝉羽抬头,盘旋的雪仿佛从天堂散落的神使之羽。她伸手接住几片雪花。
      身畔忽然有人带着凛风经过,于是手中的雪花被蓦然吹起。
      视线跟着飞扬的雪而移动,景深中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走到母亲和夏实的身旁。

      蝉羽跟丢了那几片雪花,于是将注意力转向身着黑色斗篷的人。
      和一个多月前来参加通夜的那个同样穿着黑斗篷的人很像。
      那人取下斗篷的兜帽,搭在身后,露出一头蓬松的棕色长发,其间夹杂着几缕银白。
      夏实止住哭泣,抬头看去,忽然,却像被寒冷侵袭得无法动弹一般,呆愣地看着这个突然驾到的闯入者。
      只见她那缠着绷带的的双手相合,摆了几个蝉羽看不懂的姿势,然后弯腰将左手罩在熄灭的线香上,食指、中指与拇指轻轻搓了搓香头。顷刻线香重燃,熏烟重升。

      雪花仍是一片接着一片地落下,只是在离线香还有十几厘米远的上方就突然止住,像是被无形的障壁阻隔了一样,而后融成雪水,接着又似乎是被烈火烧灼一般,蒸腾起来,“嗞嗞——”的声音告示着又一次的形态转变,最后,灼热的水汽腾空消散。
      线香就这样安静地燃到末端,橘色暗火埋入香灰,因没有空气而呛灭。

      “这个好梦,永远都不会结束了。”女子声音沙哑,但却有着独特的韵味,犹如历经岁月洗礼与尘世磨砺的古董八音盒,“晚安,由实。”说完女子便再度戴起斗篷的兜帽,转身离开。
      再次擦肩而过的惊鸿一瞥,让蝉羽看到了女子脸上微褶的皱纹。神情安详沉静,仿佛世间波澜纷争都入不了她的眼。

      这场雪一下便是许久,直到次年二月才慢慢停止。天空终于放晴。
      自从新年以来,蝉羽都没再去过森林。
      母亲不知从何处知晓她偷跑出家门的事实后,便领了名衣着奇异的年轻女子来家中,教授她新的知识。

      蝉羽犹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名年轻女子的场景。
      那日清晨,蝉羽刚洗漱完毕,穿好衣服走进餐厅,便看到她端坐在餐桌前。
      女人的容貌很精致,但是眉目间却带着一种微微的冷意与傲气。纯黑色的长发盘成复杂的发髻,绾在脑后,用不知名的细柱状物固定着,那上面还刻着华丽的花纹。直到许久之后,蝉羽才知道,女人发间穿插的这些细柱状物,名为簪。女人罩着银色的纱丽,里面穿着曳地的无袖长裙,白色的裙身,边缘镶着淡紫色的边。黑色的纹路绕着圈,分成无数的分支,有棱有角,攀附在女人左半边脸颊和左臂上。
      与木叶忍村,甚至整个火之国都格格不入的服裳配饰令人印象深刻。

      而这日,那名为“离珠”的奇异女子迟迟未到,蝉羽正准备再度溜出门时,却见母亲回了家。
      “香道馆四月重新开放。”母亲在玄关脱去鞋,回房拿了本手札,而后又穿鞋出门,“离珠今天有事,你在家自己温书。”
      母亲走下门廊,停顿一会儿,终是说:“不要乱跑。”
      蝉羽站在屋里,虚应一声。等母亲走后,她回头看一眼空荡荡的屋子,攥紧手中的书本,“啪嗒”把门关上锁好,迫不及待地向南贺森林跑去。

      天光清淡,融雪化水,鸣鸟轻音渐渐点醒了雪封枝桠里的骨朵花苞。
      银蟒雪路蜿蜒至森林深处,软绵雪面有着深浅不一的脚印。
      蝉羽看到这串脚印,嘴角微扬。
      可能是鼬君吧。

      踏雪而来,渐渐能听见簌簌的扫雪声。
      蝉羽抱着香道典籍,停在空地边的一棵树旁。
      宇智波鼬拿着一把扫帚将林中空地上的积雪都撇到一边。
      蝉羽静静看着他不受外物纷扰影响的模样。

      “四月份我要回香道馆学习了。”蝉羽绕过场地边缘堆起的积雪,走近鼬。
      鼬将一处的积雪赶到空地外,提起扫帚抖了抖:“我也要从忍者学校毕业了。”
      “你休息一下吧,我来扫一会儿。”
      蝉羽接过鼬手中的扫帚。
      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拿着书籍的蝉羽犹豫了一下,正准备就这样将就着扫雪时,视野里却出现一只摊开来的白净的手。

      “你这样扫雪不方便吧。”鼬维持着向她伸出手的状态。
      蝉羽愣了一下,接着将香道典籍递给他。
      沾着烹煮雪花水汽的湿光落在他的手心,冷风掠夺几分体温,然而无损他是一个有温度的人。
      交接书籍时彼此指尖轻盈擦过,却快得来不及感受对方生命暖热的脉动。

      “……谢谢。”
      然后又是相对无言。
      这一方割席绝游的寂静中,只有时间摇着扶铃,密音如水中滑蛇。

      “扫完啦。”蝉羽向鼬看去,却见他在翻看她带来的那本书。
      鼬闻声抬头,合上书,走过来。
      两人互相交换过手中的东西后,蝉羽同鼬告别:“今天来主要就是说再见的。”

      “那么,再见啦,鼬……不,宇智波君。”细想并不算与对方熟识,冒失地以名相称不是礼貌的行为,于是蝉羽改口。
      鼬朝她挥手,眼中笑意加深,像是摇曳的叶影与绮丽的日光刹那重叠,定格的瞬间,一片夭桃秾李:“再见,阿藤。”
      天鹅绒一般的话音刚落,疏落的雪便从无法承重的枝头跃下,跌入将融未融的残雪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零四.名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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