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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猜忌 ...

  •   一瞬间,真的只有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灼灼地望向了始终站在厅堂中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的语倾。她的惊诧,她的恐惧,她的无助都无一例外地映在了一双双或同情或憎恶或冷漠或嘲讽的深瞳里。
      我强自镇定,用自己都无法控制地略微抖动的声音问道。
      “语倾……真的……是你吗?!”
      还来不及回答,她已屈身跪下。腮边夹泪,随着她轻摇的臻首,在脸上愈发地纵横。
      在她无声的否认中,我的心思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那日清晨,胤禩曾经一度要违圣名,抵守卫,硬闯东厢。很有可能在那时,他就已经发现了那张咒符,受了不小的刺激之后,才有了当时过激的冲动。后来,被我遣去的安茜三言两语打发了。这才无事。回想起来,那时,我正是让安茜向他报了我的平安!没错!这才是他想要的!他当时可能并无抗旨之意,只是想知道我是否平安无恙。
      胤禩和我不同,他永远都可以尽可能地将闲散与犀利做到极致,而又不落自然。
      如此一来,他才开始一边着手请方丈为我解咒,一边转而专心地追查起了此次的下蛊真凶。然后,中午才在语倾的房间里又发现了那个血染的布偶。
      而当时,语倾……
      对了!语倾正在我的病榻前侍疾。
      原来……
      我被自己的认知生生绊住了思绪,身体的某处隐隐被什么所刺痛,泛着浅浅的疼。
      呵……
      原来,胤禩是相信语倾的。
      至少就像前一刻忽闻此讯的我,多少还是不愿相信的,不是吗?
      不然,一张小小的符咒都可以让他如此牵念,又怎会放任语倾仍然留在东厢,留在我的身边呢?!又怎会直到今天才将此事公之于众?!
      垂首半晌,一个心念闪动。
      当日,语倾向胤禩请命来照看我,虽然有灵菲没有跟随,但不可否认的,这也是旁人加以陷害的最好时机。
      除非她的心思已深到了我不可想象的地步,也就是第一种可能。见我病重,她事先将一切布置妥当,然后再自愿请命进东厢为我侍奉汤药,表面上温柔大方、娴熟得体,实际上也是将自己置于整件事之外,掩藏在了所有人的盲点之中,令所有人的恻隐之心在不动声色之中被唤起,从而也制造了自己全无所知的假象,让每一个人都不得不怀疑事情的真相,也不得不从潜意识里相信她的无辜。然而,令我不解的是,她这么往自己的身上泼了一盆脏水,即是有惊无险,可是又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呢?
      我轻阖双目。
      我怎么竟忘了?从她入府的第一天起,在胤禩的眼里,我与她就心有芥蒂。我紧逼不放,她迫于无奈,甚至还为此轻生。所以,如果真的是她所为,那么目的就昭然若揭了。她哪里是往自己的身上泼脏水,分明是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我,一步步让胤禩怀疑到我的头上,认为是我有心使了这么个假戏真做的把戏,企图陷语倾于不义。况且,在现在的形势下,我并不能够理直气壮地声明这绝非自己所为,真可谓有苦难言,有理难辨了。看来这一次,我倒有些作茧自缚了!
      然而,细想之下,这种可能便不攻自破。
      即使抛开私情不谈,也不论语倾究竟有没有这样深沉的心思。单论动机,语倾作为一个庶福晋的姬妾身份虽然的确有理由伤我性命,但是就我对她的了解,如果她要动手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而且也不必等到今天了。在我和胤禩闹得最厉害的时候,而且还是因为她的缘故时,她为何不及时动手呢?想当初,胤禩对我的善妒可是恨得牙痒痒,说那是最好的时机也不为过吧?!又何必在我病重中,以身犯险?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若只是为了赢得大家的信任,这样的筹码也过重了些!
      料想一个能够如此攻于心计的人,行事又如此细致缜密,也必然是一个惜命如金的人,不然做了这么多,就算夺得了最终的胜果,丢了性命,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在疫疾正恐慌之时,她毅然随侍于我,大小事务亲力亲为,甚至所有经手的汤药也要亲自尝试过之后,才放心让我服下,毫无避讳之意,可鉴其心。所以,这种可能显然也就不可能了。
      我的思维略一停顿,不禁惭愧于自己的屑小。她待我如此,我却这般的质疑她的动机,她的图谋?
      匆忙间,我面带愧疚地望向语倾。此时的她已神情呆滞地跪坐在了原地,毕竟任是谁都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正暗自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忽觉一张温暖的大掌覆在了我之上。抬眼一看,场中人均小心翼翼地低眉顺眼,惟有胤禩正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我。我反射性地翻手扣住了他的,随即忽觉他不自觉地一颤,脸上缓缓爬上了笑意,清澈而柔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次福晋受了苦,我心里着实不忍。今日之事,我看就交由福晋处置,孰是孰非,任何人都不得异议!”
      因为他的这一句话,所有人的眼光又聚在我的身上。
      好你个胤禩!这一招你使得可谓是得心应手。表面上将所有的决断都转交我这个众所周知的受害人手里,实际上是要试探我的真实想法,又可正视听,令他人无可置喙。
      我惊疑不定地偷觑着近在咫尺的他,心中的不安又在倏忽间涌起。
      半个多月来,他恐怕早已将此事摸了个通透也说不定。
      他的冷静,他的镇定,伴着冬日映照在身上的光辉越发闪耀,我必须承认,这一刻,我的敬畏在无边地升腾,毫无缘由的,甚至是史无前例的。
      很可笑吧!一直以来,我都在心底埋怨你对自己的忽视与不了解。可我又何曾真正的了解过你呢?直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我的胤禩拥有着这等深沉的睿智,抽丝剥茧的算计,以及始料未及的城府。
      料想,这一层层,一重重,又有哪一件不在他的预见与掌控之中呢?
      你……终究是怀疑我了吧?
      所幸的是,我在这关键的前一刻总算捋清了入微的丝扣。
      不然,就在下一刻,我的答复很有可能就会令自己……
      “福晋……请您相信妾身……语倾断不敢如此啊!”
      坐下,语倾语带凄楚,每一个字都敲在了我律动的心上。望着她一时间已毫无生气的秀面,我轻叹连连,向她投以一注,笃定地点点头。
      “我……相信你……”
      说着,我扭身面朝大厅正中央。
      “我相信此事绝非语倾所为!”
      顿时,我从一双双不定的眼睛中看到了种种的喜怒惊疑。
      “今日之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我只道一句……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咱们贝勒府里的,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说出去哪个不是个儿顶个儿的……冤枉了谁,轻饶了谁,也都不是个瓜熟地落的小事儿不是?……
      语倾的为人怎样,这些时日,大家都是看在了眼里的,对她我是一百个放心的……
      毕竟,真情不可负,覆水不可收……
      要是细究起来,事情的缘由确也是因我而起……
      前些日子,我听说大阿哥府上来了一位神机妙算的仙道,可是……”
      我语义一顿,就此略去了剩下未完的意思。其实,就算我不说,这全北京城的王宫贝勒大概也对我闹骂直郡王府一事略有耳闻。
      “也怪我一时冲动,语有不敬,才冲撞了神明,徒惹了这一身灾祸,若不是……若不是仗着有万岁爷皇气逼人的庇佑,这京城的百姓说不定也要被我所牵连,一起遭罪了……
      说起来,这一切该是我自己的罪过才是……又怎能怪得了他人……”
      说到这儿,我相信,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完全表达清楚了。避重就轻地闪过了一个个尴尬的问题的同时,又向所有人提醒和暗示了这所谓的罪魁祸首——张道人!再者,也变相地告诉了那个“有心人”,切不可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傻子!咱们心里有数便可!这也是我为今能够想到的唯一的解决方法了,再怎么说,以现在的状况,我终是不可轻易就办得了你的!你害我中咒的这笔帐,我早晚要与你结算清楚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听我这么一说,厅里的人三三两两倒都七嘴八舌地谈论了起来。
      什么福晋大仁大义啊……
      什么严惩妖道,决不手软啊……
      就连明察秋毫都让他们给说出来了。我心说,要是今天真来个“明察秋毫”,现在谁还能舒坦!
      “福晋既然已把话说大了这个份儿上,爷我也无甚异议……”
      胤禩字句铿锵,语峰一转。
      “不过,今日的事儿,还没有完,我自会向那横行的妖人为福晋讨回一个公道……
      但这件事,自此以后,爷不想再听任何人提起,若让爷知道有人背地里乱嚼舌根子,或者有在场以外的什么其他人得知此事,爷就亲手拔了你们一干奴才的舌头,揭了你们的皮,决不食言!……
      你们只当是没有发生过今日的这档子祸事罢了……
      但有一句,爷要说清楚的……
      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包藏祸心的祸害,哪怕是打着神明的旗号也如是!……
      我也要让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记住今天我说的话……
      打今儿个起,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好好当差,好好伺候着……
      要是往后再发生此类祸事,就不是今儿这么个说法了……
      管你是冤枉与否,爷必将你们都一并办了,让你们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听清楚了没有?!……”
      他这一席话无疑给每一个人都敲响了一个大大的警钟。
      厅中又恢复了安静,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而此刻,我在心中也总算舒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也总算是稳稳落下。
      我早该猜到,聪明如他,连我都看得明白的道理,他又怎会看不到呢。他最终还是听懂了我话里的寓意,也顺从了我的意思,将所有的罪责都归结于张明德的身上。不管怎么说,我想这都是最好的了结方法了。
      “既然如此,贝勒爷想也自有主意了……
      我看,咱们也都散了吧……”
      语毕,所有人似乎还沉浸在方才胤禩的厉色之中,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听得他轻应了一声才忙不迭地一涌而出。
      “灵菲,今儿个你家主子多有受惊了,好生照料着……”
      一直静立一旁不敢动弹的灵菲,身为语倾的贴身丫鬟早已按耐不住,向我深深一福,便径自跑向了语倾身边。
      语倾闻言,苍白的脸上总算回复了一点血色,想开口对我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淹没在了无声之中,只是回首时,向我叩首一拜,浅笑嫣然,而眼神里有的是令人回味的无限感激之情。
      我向她点了点头,才复又转过头看向人群中最后一个纤长的背影。
      “晴儿也认为是她所为吗?”
      迟来的温暖又重新逐渐在周身蔓延开来,我却已不觉。
      “嗯……毕竟,如果我中咒不测,语倾又遭人陷害,从中得益最多的就是她了!”
      身随心动,我的双眼始终驻留在绮瑶远去的身形。
      其实,又何必我说呢?
      看来,我真的应了那一句“自作聪明”!
      我怎么能够忘记,他原就是在那深宫之中的尔虞我诈中挣扎成长的,这一幕幕的暗涌又有哪一步能够逃过他的法眼?
      “唉……
      都是我……害苦了你……”
      “这与你何干……而且,这也不过是你我的猜测罢了……怎能作准……
      这样也好……以后就是有了个什么风吹草动,咱们也不会无的放矢了……
      但是,我始终有一个疑问。”
      “哦?”
      “如今……这京里的步兵统领衙门(1)是谁在掌管?”
      这个疑问在我心里已沉淀已久,从开始的平静,到后来的井然,都说明了这个不可忽略的关键所在。
      胤禩听我有此疑问似乎也并不怎么惊讶,只是望向我的眼里满是激赏。
      “晴儿果然慧眼,不负夫之所望……
      如今,步兵统领衙门的总管正是隆科多,他阿玛佟国维倒是与我有些交情,也是我让他将此事压下的。”
      在听到了胤禩的回答之后,这件事才算完整的在我的脑海里有了个清晰的印象。如此一来,所有令我苦恼多日的疑惑才有了答案。没想到,这几年,在朝野影响非凡的“佟半朝”现如今就与与胤禩有了这般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是,怎么会是隆科多呢?
      他不是……
      “原来如此……”
      看来,我的另一个计划也不得不提早提上日程了,不然,后果也将不堪设想了,毕竟,距离那一天已经时日无多……
      “那么,爷打算接下来要如何呢?”
      胤禩皱了皱眉,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
      晴儿……我想着……明儿个……”
      “明儿个就派个机灵的去直郡王府一趟,将此事和大哥知会一声,点到即止。我相信大哥也不是有心的,定然也是被这妖道蒙在鼓里,信以为真,才有此祸事。你们毕竟骨肉相连,为了这么一个妖人起了隔阂,多不值当。相信大哥自会给咱们一个满意的交待的!”
      我心里清楚,有些事情终究是不能操之过急的。大阿哥虽然是一根刺,但这根刺太深,岂是我这一招半式便可轻易剔除的,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要将你从胤禩的心中连根拔起。
      而现在,这件事已经在我能力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得到了善了,也很快就要得到我所要的结果了,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听了也不再纠缠于此,双手扳过我的肩膀,将我扯进了怀。
      “晴儿……事到如今,难为你还这般替我设身处地……可我……对不起你……其实这件事,我曾经担心……是……”
      我也不作挣扎,只是点住了他翕合的唇。
      这一刻,我真的害怕了,害怕听到那个可能。
      我宁愿做个聋子、哑子,至少不会疼,疼得流下眼泪,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脸上挂着稀疏的笑,心里的纠结却已泛滥成灾。我自知,这一切,确是我一手策划,又怪得了谁?
      “我明白……”
      我将自己的脸埋于他的颈间,连同那苦涩的笑。
      原来,这紧紧的拥抱已是久违,却可以融化所有——我的伎俩,你的猜忌……
      胤禩,相信我,只有这一次,只为今后的日日夜夜我们依然能够携手度过……

      之后的半天里,胤禩就进了宫,向各位忧心于我病情的主子们谢恩,当然也少不了康熙,并传达我病情大好的消息。
      而在这段时间里,我又将整件事情从头至尾在脑海里反复了无数遍。
      迎着大片大片绯红的晚霞,我轻叩着门阑,悠悠地仿佛叙着家常一般。
      “安茜,明儿个一早,你去吉祥班跑一趟,告诉孙先生,让他帮我查一个人……”
      ……
      =================================================
      注(1):就是老百姓口里的九门提督。但是在清朝其实并不这么讲,步兵统领才是比较官方的说法,可见于清史稿。
      步军营(步军统领衙门),负责治安缉捕,并有权“颁其禁令以肃清辇毂(京城) ”统率着八旗步兵及绿营兵马三万五千人。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市公安、武警总队加上部分卫戍部队。
      清初已有满、蒙、汉军组成的步军营,总计步军二万一千一百五十八人。康熙十三年(1674)定步军统领兼提督京城九门事务,三十年又兼管巡捕三营事务,乾隆时扩编为五营。于是步军营设官称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从一品,由皇帝亲信大臣兼任。统领掌九门管钥,统帅八旗步军五营将士,周围巡哨,以卫京邑,总兵佐之。步军营的特点,一是合满、蒙、汉为营,皆隶于统领;二是五城巡捕营步兵万人皆绿旗兵,亦隶步军统领,附于八旗禁旅。
      此外禁旅八旗还有圆明园护军营、火器营、健锐营、虎枪营等营制和官兵,担负各种特殊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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