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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死去原知万事空 繁花不解千重愁 ...

  •   “逆女,你还知道回来啊?”
      还未见爷爷的面,父亲先发声了。李槿想知道,明明昨天出门前,奶奶还好好的,她才取回了药,只要再接着吃,奶奶就能言能行了。她才不信,奶奶怎么可能……
      “父亲,奶奶……”李槿急切道。怎知话还没有说完,结结实实挨了李贤的一巴掌。
      “奶奶身体不好你不知道?昨夜你身在何处?”
      苏荷昨夜突然病发,全身抽搐,将被中的香薰球踢落。亏得巡夜的小仆,听到大奶奶房里有响动……这才通报了园子上下。可惜,病来得太急,等大夫赶到时,已人走茶凉,无力回天。
      “不会的,怎么可能!我走的时候,奶奶还好好的!”李槿低吼着。
      “她是我娘!老子还能用……用这种事唬你?你倒是说说,昨夜你去了哪里?”
      “我……,”李槿不知道怎么说,“我去看看奶奶。”
      看着李槿跑走的身影,李贤大叫道:“你这是要气死你爹啊!”

      不过巳时,灵堂早已设好。招魂仪式已经过了。见那风中摇摆的铭旌,李槿顺手将它一把扯在地上。
      “所以,我说孩子还是从小好好教养的好。好在我家虞儿不敢这般夜不归宿,这般不懂礼教。”郭氏一边淡淡道,一边令人将铭旌捡起来。
      几个女婢抬了烧热的洗米水跟在郭氏身后。李槿捏得泛白的手,尾随进了屋里。或许撞见的人,想她是被拐着弯的讽刺到无地自容。旁地人,看不见她的心,不知道她此刻一片混沌,那一巴掌,那些尖刺的话,像耳旁的风,一点痕迹也不留。

      李溢年似乎一夜又老了十岁。他本来就比苏荷大上一轮,如今想来,他是看着那个小姑娘长大,到如今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睡着了。结发夫妻,哪怕后来的七八年并不相伴,几十年的点点滴滴不可磨灭。
      见儿媳送了洗米水进来,他缓缓站起来,这才瞧见了最末端的李槿。
      “槿儿,你奶奶她……”李溢年叹气道:“仔细给奶奶洗洗干净,好入殓罢。”
      “爷爷,我想再看看,奶奶不会这么去了的,昨日,她还好好的。”李槿笑道。
      “你这孩子……”话未说完,才进门的李虞上下打量打量了李槿,插话道:“妹妹,你这是去了哪儿了。你的里衣怎地撕破了。”说着还伸手将她衣服撩了撩,继续道;“哎呀,怎地还沾了血。”
      李槿暗叫不好,来时只是匆匆捡了件外衣穿上,也是李虞眼尖,才注意到有些许的不整齐,更遑论她自己根本没发现沾了血。想伸手将李虞的手按下去。她却更加大力的去掀。
      “这是胡闹什么!”李溢年不耐烦道。
      “这染血的位置……”李虞瞟了一眼,欲说还休,更是耐人寻味。
      李槿低头一看,大腿处染了血,怕是抱着挽歌公子的时候浸上的。
      “槿儿,昨夜你去了哪里?”李溢年这下也没法儿搪塞了,事关家风,胡乱敷衍,不妥,
      “爷爷,”李槿解释道,“您可听过挽歌公子,昨日我偶遇他受伤,不省人事,昨夜,便是照顾了他一晚。”
      “可是江州挽歌公子?略有耳闻,从未有人见他。他此刻人在何处?”李溢年道。
      “孙女不知。”李槿知道,爷爷问出这话,是不信她了。
      郭氏道:“侄女回来数月,不知你友人如此宽广。这情谊也十分深厚,既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能宽衣解带贴身照顾。”
      李槿真想拿出骂公子那混蛋的伶牙利嘴来,可惜她不敢惹。她怕,怕他们有理由,教她不能贴近奶奶。
      不知有没有人告诉过这个小姑娘,想做什么事,不要害怕,要勇敢,去做吧。哪些你害怕的事情,不会因你的恐惧而消失,反而愈加强大,更加无法阻止的发生。
      眼见洗米水要凉了,郭氏领了女婢扶起苏荷,要将她的衣服褪去。以洗米水为逝去的人洗干净身体,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李槿巴巴着上前,想再认真瞧瞧奶奶,望她睁眼对自己笑,这老奶奶素来那么调皮不正经。
      郭氏顺手将她往后推了推,似有不便道:“若你真心敬爱你奶奶,望你别让她沾了这晦气。”
      李槿僵在那里,求助地转头看了看爷爷:“爷爷,我没有,没有不干净。”
      李溢年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让你婶娘处理吧。”说完,蹒跚迈出了房。
      得了这话,郭氏便是心安理得,教人将李槿拉了下去。

      “婶娘,婶娘,求求您,让我给奶奶洁身。婶娘……”李槿扒着门框哀求道。自进了磬园,她第一次这般唤郭氏。
      郭氏似是终于有些许满意,“你再看看娘亲吧,只是这洁身,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总归有道理的。你……“又带着一丝鄙意看了她一眼,“你这身子,确实不便。”
      “婶娘……”
      李槿上去。想拉拉苏荷的手,都被女婢拦住了。只准许她站在一旁。她只见奶奶面无表情双目紧闭,银丝杂乱。脸庞,手脚,都浮肿起来。手背上的青筋还是如以往一样突兀。
      “奶奶,奶奶,您快醒醒,别睡了。槿儿说好了,给你做鸡蛋的羹,”李槿笑道,“梅花快谢了,还等您给我做女儿红。”
      李槿冲撞着想上前摸摸苏荷的脸,女婢们死死围住她。
      “把小姐拖下去,好好整理整理,这般发疯,成什么样子。”郭氏终于忍无可忍。

      李槿被推搡出房门,想折回厨房,提把菜刀,看谁还敢拦她。李贤听得她在娘亲房中大吵大闹,急忙赶来,撞见了她这发狂的样子,大吼道:“你闹够了没有。逝者已逝,这样大吵大闹,扰了你奶奶的清净,你这个大逆不道,不知女德的东西。”
      逝者已逝,世人都明白的道理,凡人不能避开。可是,那个人,从此以后消失在这人间,无论你哭你笑,你吃饭你睡觉,都再也见不到了,像从来没有来过,又像处处都有她的影子。那时,这天道伦常的话,真正豁达无感的又有几人?那是如利刃在切割你的心啊。
      “父亲,教训的是,奈何我从小在乡野长大,不知父亲口中所说为何物。”
      “你你你,你害死了奶奶,这是要连你老子也要气死吗?”李贤破口骂道。
      你害死了奶奶,你害死了奶奶,你害死了奶奶……一句又一句,像重锤敲在了李槿身上。她终于彻悟了,为何不愿意相信奶奶去了,若是信了,那便是因为自己不孝。如果,拿了药早点回家,如果夜里守在奶奶身边,她不会出事的,不会的。走的时候,她还在笑呢,还要槿儿早点回家呢。她是个刽子手,从来没有这么恶心过自己的存在,那个口口声声敬爱奶奶的人,不过道貌岸然罢了,否则,如何会发生这样的事。她一遍遍谴责自己。
      见李槿不再回应,不再挣扎。李贤痛心的挥挥手,示意下人将她送回房。
      下人将洗澡水倒好后,识趣的掩上房门。
      李槿呆呆地脱掉衣物,抬脚迈入木盆中,将整个人都没进水中。脑子里那一声声你害死了奶奶,变得不那么使人头痛欲裂了。她在水中哭,不会让人听见的,没有人会听见的。

      “你看,这木槿花开得多好,咱们宝贝儿孙女就叫李槿好不好?”
      “今日你是不是又偷韩师傅的酒了?还不过来跪下。”
      ……十四载,苏荷的教导,呵护,责罚,担忧,一幕一幕,伴着那一声声你害死了奶奶,让李槿悲痛不已。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人,疼她爱她如此了。水中寂静,李槿渐渐平息下来,直至无法呼吸了,才出了木盆,收拾穿衣。

      沐浴,饭含,设重,小殓大殓,循祖宗章法,苏荷死后几天,就已经完成仪式。明明一个人从婴孩长至耋耄,需八十载,而死去,却那么仓促。
      五月十八,济州磬园李家大奶奶驾鹤西去。仅三日后,便下了葬。
      这几天,李槿被众人哭声,吵得脑仁直疼。朝哭,夕哭,按部就班,不乱章法。见各路宗亲哭得死去活来的模样,李槿觉得仿若这些人才是在奶奶身前,十年如一日,相依相偎的人。那些眼泪,倏倏地流得那么容易。倘若苏荷在时,众人尚能真心叫李槿一声小姐,苏荷走后,这小姐真真只余下个皮囊。他们没见过,哪个被奶奶拉扯大的孩子,人入棺了都没见声哭气儿。这不是活生生养条白眼狼长大么。甚至下葬的日子都不出面。至此,就当这小姐从来没有过。

      下葬那天,李槿在被褥中闷了一日。一路出城,敲锣打鼓,奶奶肯定被吵得不行了吧。这老太太惯会偷懒的,这下子终于结束了,她也能清净睡下去。只是不知,土下是否和她现在这般,能温暖一些呢?
      入土了,白事也算了结了。李槿从被子里醒来,已是半夜了。来的时候,本就没什么东西,走了更是孑然一身。又去奶奶房中看了一看,一片干净,李槿嗅了嗅,连苏荷的味道,都寻不到了。
      回木桥乡的路上,走走停停,天蒙亮时,搭上一老农的牛车。赶到小楼时,朝霞满天,济州靠南,春日素来早到,天气也回暖得快。
      李槿轻轻推开木门,奶奶的花还在开着,长势依旧喜人。进了房,走时杂乱的景象已不在了。一切物什,如以前一样,整齐归置着。李槿疑惑的摸摸案桌,手指依旧葱白,不见染尘。
      “你回来了?”
      那一句淳厚的话语,让李槿错愕了一下,似乎奶奶一直在这里,等她回来吗?
      只可惜,这是男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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