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天尊》吴帝辉

2、匆匆十六年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十六年的光阴已过去了。
　　秦府的一处大堂之中，三口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其中的一位少年看着那满桌子的美味佳肴，玉食珍馐，却丝毫提不起胃口，只看着自己胸前的一块天蓝色石头发呆。
　　中年男人看了脸上不免有些怒色，重重咳嗽了几声，不料那少年竟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一副愁苦样。
　　中年人刚要发作，身旁的一名美貌妇人却早已明白了其中意思，心中有些焦急，抢先一步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又对他稍微使了使眼色。
　　少年抬起了微垂的面孔，他已认懂了母亲眼色，忙把头转向父亲。
　　中年人这才斥责道：“秦天，看你这几日总是心绪不宁，是有何心事吧。你自小便不爱读书，整日不思进取，也难怪你想些乱七八糟的，不过你一想不要紧，怕是我以后的名声家业都要被你给败光了……”
　　听着父亲口中的讥讽意思，秦天不敢反驳，只能暗暗叫苦，最后还是母亲解的围：“好了夫君，莫要再说了，你讲了这许多他也该明白了。”
　　“凝雪，你不要总是惯着他，他如今已满十六岁了，再不改了这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态度，你我日后都要追悔莫及啊。”秦无畏不依不饶。
　　魏凝雪听了点点头，又宠溺的看向秦天，假装嗔道：“你也是的，不学无术，整日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惹得你父亲生气，也闹得我烦心，还不向你父亲认错，以后切记再不可这样了。”说罢又暗暗使了个眼色。
　　秦天看了忙起身向父亲作了揖，赔了罪，唱了个喏，秦无畏这才消下气，瞥了一眼秦天，低头默默吃起饭来。
　　魏凝雪终于是如释重负的笑了笑道：“这才对嘛，俗话说‘众生六道，各有所求’，人，总是要顺着正道一直走下去啊。”
　　似又想到了一些事，就着这个空档对秦无畏说道：“既然说到这人生大事了，夫君，小蓝年方十六，按理说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何不今日谈谈，好早做安排。”
　　秦无畏听了认真道：“这却是大事了，应早做打算。”说罢又看向妻子眯眼笑道：“凝雪，不知你还记得十六年前与我说过的话吗。”
　　魏凝雪望着秦无畏的脸，眼里也有些深意，对前者嫣然一笑道：“莫不是说的‘暗中撮合，巧立姻缘’之事，如若真是，还需你这个当父亲的来挑明了。”
　　“那好，就由我来说，秦天，你早便知道小蓝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吧？”
　　正在一旁吃饭的秦天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对啊，记得父亲从小便与我和小蓝说过此事，还不许我对任何人提起，否则就要被赶出家门，旁人也只当我俩是双胞胎，怎么，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交代吗？”
　　秦无畏也无暇顾及他这一副懒散的样子了，只急切的说道：“既无血缘关系，自然可以通婚，你与小蓝在一起也有十六年了。
　　我过些日子会和族人说明小蓝是我在京城收养的义女，便作主将她许配给你了，怎样？”
　　秦天听到这，刚进嘴的饭菜全都喷了出来，秦无畏脸色顿时有些阴沉，可事关秦天自己，还要看当事人的意思，也不好说什么，倒是一向宠溺秦天的魏凝雪有些急了，大声斥道：“臭小子，你父亲问你这等大事，如此又要做甚！？”
　　秦天也自知不妙，忙起身拱手道：“父亲母亲莫要动气，方才是儿子失态了，只是消息来得有些突然，稍显激动罢了。适才冷静下来揣度一番，恕儿子不能答应。”
　　魏凝雪更加着急了：“这又是为何？”
　　却听秦天认真说道：“些许年来，我只把小蓝当作妹妹来看，纵然知道她并非亲生也不敢有别的念想。
　　妹妹天性善良温柔且善解人意，可儿子却生来顽皮，脑子又愚钝，能做她的兄长已是天大的福分了，又怎么配得上如此优秀的女孩子呢。
　　再说这些年来我与妹妹并无十分默契，妹妹平日里志趣高雅，我与她相形见拙，恐日后在一起生活也无甚乐趣，还要遭妹妹嫌弃。
　　父亲母亲倒不如从现在起另寻一些青年才俊，比儿子好过千万倍，切勿耽搁了妹妹的一生。”
　　魏凝雪这才恍然，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露出惋惜之色，低着头暗暗伤心起来。
　　秦无畏听了却不以为然，紧紧盯着秦天的双眼，揶揄笑道：“此话当真，你是真觉得配不上你的妹妹才不予答应吗？”
　　秦天此时的脸上却冒出了些冷汗，被秦无畏看了个清楚，两眼也再不敢与其对视，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是的，此话确实当真，如若说谎，我当，我当……今生我当失去自己的挚爱，日日夜夜受那碾转反侧之苦，红尘相思之累，一辈子孤苦伶仃，郁郁而终……”
　　秦无畏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慢慢说道：“好了，不答应就不答应，真假自在心中，你自己明白了就好，怕以后若真的应验了，得报应的还是你自己，只盼你不要后悔才是。”
　　秦天听罢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可又说不上缘由，只盼快些找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当下又向父母鞠了一躬说道：“儿子已经吃好，便先回房休息了，在此向父母亲请辞。”
　　魏凝雪依然在独自惋惜，秦无畏却看都不看秦天一眼，略显无奈的摆摆手道：“滚吧。”
　　却说秦天一溜烟似得跑出了大堂，只留下夫妇二人。
　　魏凝雪望着秦天的背影，这才伤感的说道：“可惜了，可惜了，原本还盼着一家四口永世团圆，可谁知小天却如此懂事，怕苦了自己的妹妹而没有答应呢。”
　　话至此处又有些不甘心，对秦无畏建议道：“不如你再劝劝小天，那个孩子也是有些谦虚了，他虽生来喜好玩耍，读书论道之事不如妹妹，可你我也看得出来，小天自小便是长相英俊，潇洒倜傥，长辈们无不夸耀，府中更有不少怀春的少女暗暗倾慕。小蓝却是输了一筹的，虽不至于说她样貌平庸，可也并不能说她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妆容。
　　俗话道‘应是郎才女貌’，我看如今把它颠倒一下也未尝不可，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都是自己的孩子，有什么缺点好在意的。”
　　秦无畏听罢不仅一言未发，还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兀自捧腹大笑起来。
　　魏凝雪也没说什么，一筷子全力照着丈夫的脑门敲了上去，筷子是银制的，秦无畏也是吃痛，魏凝雪见了顿时有些后悔，可想想又来气，大声嗔道：“你平日里于我嬉笑打趣，不用说我也陪你，现在却是什么时候，你又胡闹。
　　我便与你说明，若以后孩子们遭了什么苦楚，受了什么委屈，那我，我……”这时候已经被气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脸憋的通红终于是道：“我就回自己的娘家，咱俩老死不相往来！”
　　秦无畏见妻子真动了火气，忙握住她的肩膀解释道：“别着急，别着急，是我的不对，是我的不对，可凝雪你却是被秦天那个臭小子给糊弄了。”
　　魏凝雪听罢却有些疑惑，怎么好端端的便被儿子给糊弄了呢。
　　秦无畏又说：“正如你刚刚所言，小蓝的容貌并不十分出众，你是个女人固然瞧不出，可我却看得明白，秦天那小子定是觉得小蓝配不上他哩。
　　俗话说‘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我却说‘少年独爱美色，少女更犯花痴’。
　　也难怪难怪，风华正茂时谁不想找一个才貌双全的配偶。他二人一个意气风发，一个含苞欲放，却又都美中不足，如此便谁都看不上谁了。
　　回想起我小时候，也很是仰慕族中那些貌美如花的女孩子，而且都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呢。”
　　魏凝雪听罢愣了愣神，原本只想训斥秦天一番，听得秦无畏最后一句更是恼怒，又不好意思明说，显着自己小气，指桑带槐骂道：“依你的意思小天是看不上小蓝了，这个小兔崽子当真气人，也不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小小年纪便有这许多的花花肠子，倒是和他爹有几分相似，还当着我的面胡言乱语，害自己的亲人一通伤心，我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混帐东西。
　　莫要那样委屈地看着我，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若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父亲又岂能不教他一些道理，惯他这些臭毛病。”说罢气呼呼的站起来就要去寻秦天。
　　秦无畏忙上去劝道：“且不论秦天怎样，你听了刚才那最后一句话却是在生我的气了。”
　　魏凝雪被说到了心里忙辩解道：“谁稀罕生你的气，不过是劳心费神罢了，你改日再快快寻个年轻漂亮的妻子来服侍你，我怕是伺候不起你了。
　　我只是还要去管教好我的孩子，省得他以后像他爹一样，满肚的花花肠子。”
　　醋意弥漫开来惹得秦无畏直想发笑，却被妻子看个正着，后者更是气得满脸通红，眼睛狠狠剜了无畏一眼，纤细的手掌紧握起来，重重的跺了一下脚，喘着粗气向门外走去。
　　秦无畏这次却没有上去拦着她，只静静的站在远处，意味深长地说道：“凝雪你嘴上说教训秦天那臭小子，可我敢保证你到了他面前决意是下不去手的，你这又是何必呢？”
　　魏凝雪走到半截，想想也是，就算去了也未必下得去手，而又不肯回头，只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秦无畏见势又赶快上去劝道：“凝雪你不过是怪我说出了小时候的心思，难免有些生气罢了，这又是不必了，要我说一句，怕是夫人年少时心底里也有那么一个相思之人呢。”
　　魏凝雪起初愣了愣，片刻后脸上竟浮现出些许微笑与羞涩，瞥了无畏一眼，轻哼了一声道：“确是有，不过我当时仰慕的乃是一些有志的青年，有为的才俊，谁像你一样唯‘色’是图，还说‘留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好不知羞。”
　　秦无畏忙点头笑道：“好，好，你说得对，我不知羞总可以了吧，不过秦天那小子你打算如何呢？”
　　魏凝雪眉头紧皱了起来，想了想便叹出一口香气：“罢了，想这世事纷乱，人情庞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便依你所言，让他自己去决定吧，你我操心了十六年，也该放手了，只盼将来不管走上何种道路，遇见何人何事都能全力以赴，泰然处之，幸福安康，永远无愧于本心才好。”
　　秦无畏也是缓缓的笑了起来：“你能想通最好，俗话说‘男儿家重义，女儿家重情’，重情重义之人难免为情义所困，点点琐碎，丝丝牵绊，郁结于心，终难割舍，父亲还好，当母亲的心里柔弱，怕是多少有些难受吧。”
　　凝雪却是笑了笑，不过笑声中有些凄凉，双手抱住无畏的腰身，紧紧贴着他的身体，银白色的蚕丝袍子在晚风中缓缓飘动，衣领上白色的绒毛和额头上散落的青丝摩挲在脸前，把精致的面容遮掩了起来，无畏也心醉，二人静静伫立在暮色之中。
　　天空却不知何时下起了一层层细雨，雨滴轻轻打在两人身上，更添丝丝凉意。
　　魏凝雪抬起头来，望了望晚空，忽然笑着拍了拍无畏的肩头：“儿女谈婚论嫁，本应欢喜的，都怪你净说些无用话，惹我伤心，招我生气，现在偏又降下了小雨，反倒更显得有些凄冷了。
　　何必如此呢？且看看四周夜色朦胧，可也算是一番良辰美景，怎奈你我虚度呢？我今日已然看开了，人一生短暂，虽比不得神仙圣贤长生不老，但越是如此就越要活得精彩，莫要再自寻些烦恼之物了！”
　　秦无畏也轻轻一笑：“本应如此，本应如此。”
　　两人携手相伴而行，至膳房处，见一俊俏的女仆人正小心翼翼的端着一捧玉质带金银纹路的精致碗具从房中出来，两人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仆人，她正是两人专门安排从小伺候小蓝的贴身侍女，十二岁就进府了。
　　她本全神贯注在玉碗之上，冷不丁一抬头看见两人，吓了一跳，差点把碗打掉，无畏见状忙上前扶住。
　　女仆人稳住定睛一看，原来是三爷和夫人，忙弯身行礼，又险些把碗打掉。
　　无畏呵呵一笑：“原来是明月啊，正准备给小蓝送汤药呢吧？”
　　明月听了忙点头应是：“嗯，婢女自进府以来每日此时都要为小姐送一碗专门熬制的汤药，无一例外。”她脸色却忽然有些不自然：“但依婢女看，与其说是汤药，倒不如说是清水比较好，三爷和夫人也知道，小姐她……”
　　魏凝雪听至此处稍稍皱了皱眉，明月见了忙住口，秦无畏对着她笑了笑：“好了，你先给小姐送去吧，秋夜风冷，切勿让汤水凉了。”明月听了便匆匆向前行去了。
　　只听魏凝雪默默说道：“不知是喜是悲，我这苦命的孩子，自小被遗弃街头，又得了这怪病，只饮水不进食却活了十六年，生在贫苦人家倒是省饭，可在我看来却颇为怪异。
　　夫君，你道从出生不吃饭而活到现在的都有谁呢？人是断然不能，那便只剩下神仙鬼怪了。
　　咱家小蓝毕竟冰雪聪明，难不成是仙女转世
　　我这些年左思右想，自从你中状元的那一天起发生了多少怪事，好不迷惑，其中定是有些蹊跷的
　　最近更让我心惊的还是你十六年前带回来的那幅画卷，我至今还记得，第二幅画里的那一对夫妇怎的如此面熟，竟像……竟像你我二人！那跪着的少年也和小天的身形颇为相似……再想想那上面写的几句诗，难不成……”魏凝雪说到这里已是花容失色了。
　　秦无畏也伤透了脑筋，看了看夜空，弯月高悬，正是传说中天宫的去处，不禁感叹道：“扶摇直上九重天，亭台楼阁府闺苑，事事在其中，万物巧变幻。众人皆言嫦娥美，只是未及瑶池边，正如：井底蛙坐看空中雁，妄论羽毛舒缓迷人眼，世间有它最好看，不知其上有孔雀，千枚神羽共招展，孔雀之上有凤凰，凤凰身旁有金乌，凤凰金乌同振翅，艳火焚尽九重天。”
　　魏凝雪不甚懂，眉心微蹙，问道：“言之何谓？”
　　秦无畏摇摇头苦笑道：“并无所谓，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莫要揣测这天上地下，神仙怪道之事，以我们的见识也无从谈起，管他上天作何安排，纵然是风起云涌、翻天覆地的大事，我等也捉摸不透啊。”
　　魏凝雪听了也只能撂下话茬，轻叹一声：“只盼我儿平安就好。”
　　说罢默默向前走去，无畏慢慢跟上，两人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夜色之中。
　　却说秦天一边，从房门跑出来后径直向花园行去。
　　他缓缓踱着步子，忧郁的眼神望向前方，竟隐约看见一道倩影端坐在石凳之上，对面一双清澈的眼眸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也朝着秦天这里看了过来，神色猛然一滞，转身竟想跑掉。
　　秦天早已没了刚才那股懒散忧郁的模样，脸上露出万分焦急的表情，好像眼前有什么比他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他急忙迈开步伐，拼尽全力向前追赶，眼见快要追上那道身影的步伐，脚下却忽然一个踉跄，女子见了大惊，慌乱止住身形，急忙回头扶住。
　　秦天倒在后者怀中，淡淡清香朝鼻尖扑来，一时间有些神智恍惚，双目含情，紧紧盯住眼前貌美如花的女孩子。
　　少女见状又急忙推开秦天，别过身去，秦天回过神来，稍显慰藉地笑了笑，望着眼前幽然俏丽的背影，双颊却有泪痕浮现，唇角微微动了动，哽咽中尽是凄楚：“媚儿，两年了……你今日……总算又来赏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