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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 ...

  •   羊芷侍寝的第二天午时便有旨意,封昭阳殿静贵人为昭仪,位同丞相,爵比诸侯。

      昭仪乃后宫宫侍之首,仅在皇后之下。后位空悬,贵人之上是婕妤,没有哪个宫侍像羊芷一样,一侍寝便连跳两级。此举不免被有心人猜出帝纪恐有立后之意,后宫岂有不透风的墙?自羊芷决心远离后宫争斗,昭阳殿便一直门可罗雀,如今不过三两天的功夫,便门庭若市。

      前朝同日收到密旨:羊御史即日释放,官复原职。御史台的同僚听闻都是因为有子入宫才能免了羊御史此番祸事,不免唏嘘,因她有贵人随侍君上,自此不敢小视。羊母经此一事,三缄其口,一时欣慰,一时忧心不提。

      羊芷在床上昏睡了一日,还未缓过来,听从宫人梳了个流云髻,只是仍旧懒懒的没有精神。前朝的事很快便传了进来,羊芷得知母父全家安康,便放下了心,只是脸上仍旧愁眉紧锁,不知是为的什么。

      先前只是贵人的位份,自然住在偏殿。昭阳殿一向是我朝最受宠爱宫侍的住处,如今晋封昭仪,也有旨意下来着羊昭仪搬入昭阳主殿居住。虽然东西不多,这么些年积攒,也搬了好几天,自然折腾得人仰马翻,不在话下。

      晋封昭仪过后,宫中又无皇后,后宫那几个位份低的宫侍理应来昭阳殿请安。羊芷年岁不大,却早在这几年将人情冷暖看透,便将请安的帖子一一推了。过了几日,王婕妤登门拜访,羊芷想着王家哥哥一向对我很好,这几年我不理世事,他却未将我忘记,处处照拂,如今我侥幸得了意,岂有不走动的理,于是请他进来说话。正碰上海棠从监牢中放出,未及梳洗,被带来向羊昭仪谢恩。

      王婕妤少不得要说几句“哥哥大喜”的话,被羊芷一一推了。他二人同一年入宫,羊芷的位份在王氏之上,细较起来两人还是同年,只王氏要大上几个月。两人一直“哥哥弟弟”的叫,也没个准数。

      王婕妤说:“如今哥哥的好日子到了,做弟弟的也为哥哥高兴。”他听闻羊氏承恩吓了好大一跳,赶着来查探虚实,见羊芷面上着实看不出高兴的模样,又听闻这次是因为羊家入狱的事才教这个不理世事的人在狩猎场上碰见帝纪,心中唏嘘,却不好直言相问。

      羊芷苦笑道:“哥哥净取笑我。”让人给王婕妤添了茶水。

      王婕妤眼尖,见到羊芷身上佩了一块玉饰,看款式不像宫中之物,往常来从不见他带的,难道是帝纪给的定情信物?正想出言调笑,不料宫人来禀,说是海棠今日出狱,如今正等着谢恩。

      羊芷脱口而出:“快请。”一时看见王婕妤杵在此处,又不好撇下他去见人,左右为难。

      王婕妤见他听见“海棠”两个字顿时两眼放出光彩,一扫之前萎靡不振的神情,知道这是那位他心上的人,起了看热闹的心,于是笑着说:“听闻昭阳殿的海棠是哥哥手底下第一得意的人。”

      若是寻常,左右早就将海棠入狱此事详详尽尽地说给他听,可海棠这次惹上的是宫侍借种的丑事,如何能说与外人知道?羊芷只得讷讷地说:“不过是个下人。”

      海棠进来的时候,刚好听见这句,“不过是个下人。”

      领海棠进来的宫人见她直挺挺地跪着,却一句话也没有,恐怕惹贵人发怒牵累自己,于是替她回禀道:“昭阳殿宫人海棠,特来谢羊昭仪恩典。”

      海棠低着头跪着,从王婕妤的角度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知道底下那个女子,形容狼狈,跪姿笔直,看起来是个百折不屈的人物。又见羊芷自海棠进来的那一刻便不复之前焦急的神色,反而颇为镇定,眼也不朝那个方向看上一眼,慢慢地说:“先生受了几日无妄的牢狱之苦,快带先生下去歇息。”

      羊芷说完,海棠跪着不动,也不答话,很久才开口道:“臣身体不适,这些日子恐怕不能伺候左右。”

      “可。”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头。

      王婕妤看羊芷魂不守舍,托病告辞了,心里想:前几年羊芷看那女人的眼神脉脉情深,如今却看也不看一眼,不是他学会了在人前克制;就是他对那女人的情意,淡了。转念一想:也对,男人都喜欢高大英俊强势的女人,将心放在伺候自己的奴仆身上的男人本就少见,他会移情帝纪,琵琶别抱,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那个女人,可惜了。

      海棠回到住处,见屋子朝向与室内摆设都换了个样,知道是由于羊芷得封昭仪的缘故,连带着伺候的人也鸡犬升天。辟强早等在房里,见海棠进门,扑了上来,欢喜道:“姐姐,你可回来了。”

      张辟强虽然不过是个小流氓,到底和海棠姐妹情深,又是这些年海棠最亲近的人物。她分明看见她姐姐张不疑这趟回来看人的眼神都变了。她姐姐张不疑,平常最是个沽名钓誉的人物,喜欢装温文儒雅,玩儒生那一套,自小就是。不论真假,平常待人眼里总是含着三分笑的,而此时她的眼睛分明没有一丝温度。

      张辟强被海棠眼中寒意吓退了几步,支吾道:“姐姐,你在狱中,受苦了。”

      “苦?也没什么?”海棠就近在榻上箕踞而坐,招手让辟强过来,说,“不过是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不过这次我也算是重获新生。”

      张辟强自小就知道,自己不过就是个小混混,成不了事;而她姐姐看起来温文,其实是个杀人不见血的狠角色,看她怎么对自己就知道了。虽然之前也有好言相劝的时候,可是此刻海棠衣冠不整,形容狼狈,面容憔悴,睁着一双漆黑的眸子细声细语地说话,不知为何便让她心生一丝惧意,不由得听了下去。

      “这几日我在狱中细细想过了,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辟强,你告诉我,你想出宫吗?”

      过后几日,海棠借故不在身边伺候,闲下来的时候羊芷心里也飘过一丝担忧:海棠心里恐怕不好过。不过既然海棠不在眼前,他也想不起这人,暂时管不了海棠心里怎么想,盘算着帝纪立后之后多赏海棠一些名贵玩意儿好好补偿一番就是了,羊芷眼下最担忧的是:帝纪开始频繁招他侍寝。

      连续七日,司仪到昭阳殿宣旨:“着羊昭仪面圣。”帝纪将羊芷召至未央宫,也不做些什么,有时候一言不发,有时候聊上几句,但是都会留他至天明。羊芷回到昭阳殿只简单梳洗,中心却心急如焚。昭阳殿众人都以为自己去未央宫新承雨露,奶爹上了年纪,只怕瞒不住;海棠聪明绝顶,只是最近恐怕眼瞎心盲,暂时不予考虑;王婕妤不是个省事的,频繁造访。既要瞒着旁的宫侍,堤防他们滔天的嫉妒之心,又怕身边人看出端倪,羊芷捉襟见肘,穷于应对。

      最让羊芷揪心的却是帝纪的态度和言辞中透露的意思,至于小侍回禀:海棠病愈,回来侍奉。他听过即忘,没有放在心上。

      先老人言:女子尊贵,男子卑贱,羊芷一向养尊处优,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两回羊芷在未央宫殿前伺候,才算明白过来:居上位者关于轻贱人,可至于斯。天子,天子,尊贵的天之子,哪里顾及他的子民如何。

      帝纪为人阴鸷,喜怒不定,朝令夕改,反复无常,好以刑杀为威。羊芷在君前万般小心,还几次三番在帝纪眼中看到杀意,若不是帝纪急着立皇后选中自己,恐怕也凶多吉少。

      至于帝纪为什么如此着急,羊芷不敢妄言,只是心中有几分猜测:这几日他随侍左右,看见帝纪身为男儿身,有时在殿内走动,不自觉地双手轻抚腹部,痴痴地发呆。看得羊芷胆战心惊,心里猜测:他这样着急立后,大概是希望腹中的孩子能是嫡女。

      帝纪频繁招宫侍侍寝,除了羊昭仪,还有王婕妤。但是未央宫服侍帝纪的老人都知道:帝纪更属意羊昭仪,有意以羊昭仪为后。羊芷是局中人,岂有不知道的。他心中虽然担忧惊惧,却更多的是兴奋与激动。后位是每个男子最向往的位置,如今唾手可得,就算其中有诸多诡异之处,也足以令人火中取栗。相比之下,情爱又算得了什么?羊芷一时记不清在帝纪召见之前,自己过的什么日子,和拿些人一处。

      羊芷每天回到昭阳殿的时候想着:帝纪什么时候召见我?我侍寝的次数是不是比王家哥哥多?在未央宫时时时刻刻想着:帝纪什么时候下诏书册我为皇后?在昭阳殿与未央宫来回的路上想着:册后诏书下来之后,自己要怎么召见爹爹,说些什么话才显得有脸子。整天忙得没有时间认真听身边的宫人的声音,不是贴身伺候的见不到羊昭仪一面,包括海棠。

      这不?一名小侍如愿地来传帝纪口谕:“召羊昭仪于未央宫面圣。”

      海棠自安排好与张辟强的出宫计划,便心怀希冀地仍旧回到羊芷身边,总以为羊芷会说些什么,可是没有。海棠发现先前她随时都能见到羊芷,可是这回不是羊昭仪召见,像她这样的外女,本来是很难见到羊昭仪这样的宫侍的。而羊昭仪恰好一直忘了召见她。

      眼看着约定好出宫的时间就要到了,可是羊芷仍旧每天忙着侍寝,见一面也难。海棠似乎不停地看见小侍传话:羊昭仪侍寝。羊昭仪回昭阳殿后第二天又是羊昭仪面圣的旨意。海棠在殿前远远地望着羊芷急于侍寝的形容,心里疑惑:你难道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终于决定在走前这一天远远地跟着侍寝的仪仗步行至未央宫,期盼羊芷回头看见她,说上一句话。果然教羊芷察觉。

      羊芷察觉有人盯着自己,回头望去,遥远有一个女人,隔着帘幔看不清面容,看身形衣着,像是海棠。

      羊芷嚅动双唇想要说些什么,不知为何却讷讷不敢上前,前面引路的小侍见羊昭仪迟疑,笑着催促道:“昭仪在看什么?陛下等着见昭仪呢!”

      羊芷应了一声,道:“就来。”心想:不知海棠来这里做什么,以后总是有机会见面说的。头也不回地随那小侍进了未央宫。

      这个时候羊芷并不知道,这是海棠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入夜,难得羊芷不被帝纪召见,早早地就睡下了。外间守夜的两个小侍今夜不知怎地特别的犯困,不一会儿就不省人事。见众人都没了动静,一个黑影从殿外串入,不一会儿就到了羊昭仪床前,将床幔拉开,俯身往床上熟睡的人身上探去。

      这位身着夜行衣的女人,正是海棠。

      海棠伸手帮羊芷掖了掖被子,顺势在床沿边坐了,借着月光凝视羊芷的睡颜。

      一切已打点妥当,海棠暗夜潜入是为了告别,可是今夜月光这样好,竟是月圆夜。

      羊芷的睡颜安静甜美,和上旬相差无几,可是人心眨眼间就变了。海棠苦笑着心生感慨。

      自从羊芷为了家人向帝纪自荐枕席之后,海棠便再也没有机会和羊芷说上一句话,她心里清楚:这是羊芷的意思。可是她不过只是一个痴心的女人,想着:你便是要投向别人的怀抱,好歹也和我说一声,一句话也没有算什么?

      难道你真的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她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名正言顺地和别的女人同房,日日夜夜备受煎熬,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她是张不疑,张家的女儿,鬼谷子的高徒,不能一生活在地狱之中。

      唯有将心上人抢过来。

      至于决心要与整个王朝相对抗之后有怎样的艰辛与此刻的煎熬相比都算不了什么。

      海棠爱怜地伸手抚一抚羊芷的脸颊,心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能光明正大、名正言顺。

      海棠俯身轻轻地在羊芷的额头上亲了亲,爱怜地看着他沉睡的面容,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

      “等我。”

      第二天奶爹进内室伺候羊芷梳洗,意外发现案上点的竟是安息香。

      因海棠颇通香道,谨慎起见,是以昭阳殿从不点香,更不消说是这种致人昏睡的安息香了。奶爹询问左右服侍的小侍,他们睡死过去,又岂敢禀告的?都说“昨夜昭仪睡得早,让我们几个守在外面。昭仪是不爱香的,我们又岂敢逆了昭仪的意思?”这样看来,不知案上燃起的安息香是谁点的。因今早的事故,奶爹心中烦闷,不欲在此时平添枝节,于是向羊芷禀告说:“公子,偏殿昨夜不巧走了水。奴才们清点完财物与伤亡,如今正在殿外候着等公子示下。”

      羊芷谨记圣人“问人不问马”的教诲,于是率先问:“可有伤到人?”

      “那一间屋子原本用作堆放杂物,不知怎的燃了起来,奴才们不当心,牵累了旁的几间住处。因又是晚间,扑救不及,死伤了几个小侍。”奶爹停顿了一会儿,迟疑道,“还有,张氏姐妹。” 昭阳偏殿走水,烧死了两三个宫人,因张氏姐妹的住处刚好在失火的偏殿,没能幸免。两人的尸身已烧成焦炭,惨不忍睹。

      羊芷似乎没有听清,再问:“你说什么?”

      长痛不如短痛,奶爹垂了头,狠下心大声说:“海棠死了。”

      羊芷迷离着一双眼睛,手里琉璃盏“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摔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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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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