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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全文完 ...

  •   (四)

      霍麟絮絮叨叨到三更天的时候,也差不多将肺腑之言吐尽了。皇帝一整晚都像是安静的听众,并不对听到的内容做出回应。

      话都说尽后,霍麟心中空荡荡的,一时想用力抓住什么,一时悔恨:“交浅言深,人之大忌。”可说出去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一样,再也收不回来了。正当霍麟身处冰火两重天时,皇帝却突然站起身:“天色晚了,你早些休息。”飘飘然走了,脸上还挂着莫名笑意。

      嘉成帝走后,霍麟费力从座椅上挪开,顿时瘫倒在地,双手掩面:“天!我都干了什么!”

      宫人不知殿内发生何事,见霍麟失态,不敢说些什么,只是服侍他就寝。

      是夜,霍麟进宫三年后首次失眠了,整晚辗转反侧,一时感觉自己身在云端,脚不着地,整颗心都悬着;一时又想起皇帝淡定的容颜,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不觉,天亮了。

      第二天一早,霍麟收拾收拾,破天荒地往几位婕妤处闲话,旁敲侧击问皇帝平日召人侍寝的事。几位婕妤回答,今上正当盛年,却是位清心寡欲的主,不近男色,整日都在宣室处理政务,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在椒房殿坐坐,其他诸位侍君一年能得见圣颜一次就算不错了。

      所以霍麟近日被频繁召见,却没侍寝,对今上来说,乃是寻常。

      霍麟探知这个消息,告辞出门,一步一步地往回走,若有所思。

      嘉成帝后宫平静的局面是帝后二人博弈的结果。皇后未必不愿意折腾,奈何皇帝喜好清静。后宫诸人多是太子府旧人,选秀八年一次,今上登基至今为止只刚即位时选了那一届,且只选出自己一人。后宫中人这样少,又兼都希得见,相互之间没有嫌隙,相处融洽。皇后一人独大,忌惮皇帝不敢闹腾,才造成了这平静的局面。而这一切,源于皇帝的意志。

      自古后宅不宁是家国大忌,嘉成帝能做到这一点,不是一般人。

      嘉成帝下朝后在永巷踱步,偶遇皇后从前边走来。这位皇后自做太子君时就带着一副永远温文的表情,然而若不是心思深沉,也坐不稳皇后的位子。

      皇后未出阁时便是京城贵公子之首,家世显赫,才华横溢,兼有天人之姿。今日着了初识时常穿的靛青色衣裳,站在花丛间好不俊朗。只是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应万事顺意,眉宇间却带着似乎永远也抹不平的郁色。

      帝后二人对视了一会儿,有那么一瞬没有人说话。皇后欲言又止,最后对着皇帝行礼:“臣侍参见陛下。”

      嘉成帝想说些什么,但也没开口,过去扶了皇后一把,顺势握着皇后的手,温和地笑着:“皇后怎么在风口上站着?”

      帝后二人像寻常夫妻一样一边聊着家常,一边慢慢地走着。

      午间,内侍往建章宫传召:“陛下于宣室召见。”

      霍麟满心欢喜,脱口问:“陛下在做些什么?”

      新来的内侍明显不常干传召的活,被这话问的一愣,一脸我怎么晓得的表情,颇不自在地搪塞道:“贵人去了就知道了。”

      霍麟来到宣室一看,摆设还是和往常一样,只是皇帝眼中隐隐有未曾见过的神采。

      嘉成帝看见霍麟进来,抬头笑道:“你来了。”

      霍麟行礼落座后问:“陛下这样高兴,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嘉成帝点点头:“寡人找你来正是要说此事。”

      这一天天气晴好。

      霍麟见皇帝换了郑重神情,知道接下来要说正事,侧身倾听。

      “之前你进宫是寡人的意思。”嘉成帝心中微微一叹,即使那时见着了不屈的背影,仍旧违背意愿将人召进了宫,为的先帝临终前的嘱咐,为的对十年前手握重兵的将领的猜忌,为的初持权柄的无端的胆怯。但是现在,不能为毫无根据的猜忌困人一生。“现在,你可以去想去的地方。”

      霍麟闻言大惊,下意识地双手握拳,蓦地睁大了双眼,不知皇帝此话是试探还是……试探?

      抬眼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女子,见年轻的帝王落寞地望着窗外,似乎为她自己永远不能离开皇城而忧伤。转头与自己对视时,却眼神鼓励,情绪高涨,似乎是为自己能够脱离皇城而衷心感到高兴,同时又充满歉意,为耽搁了自己这几年的青春。

      嘉成帝没有停,似乎并没有给对方回答的机会,将案上的锦盒推到霍麟身边,示意他打开看:“这是为你去边城造的文牒,先前宫中那一份已经销毁。边城守将那儿也已经打点好了,你便与这次前往从军的一处编作一队。一切都已办妥,你且放心的去。你去了之后光景如何,且看你的本事了。”

      霍麟握着手中朱红的文牒,细细摩擦,怎么会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竹简上的刻字做不得假,又听见体贴若微的叮嘱,结合这些天对皇帝的了解,知道皇帝金口玉言,做不出这种作弄自己的事情。那此举就非为试探,而是真心了。一时且喜且惊,百感交集。

      喜的是廿载所想近在眼前,唾手可得;惊的是有哪位帝王会不顾自己的颜面,放宫中的侍君出宫,只为全他的念想?

      然而皇帝在一旁等着,没有时间深思熟虑,霍麟刹那间转过无数的念头,略一思索,跪下朗声回禀:“可是前线有战事?”

      嘉成帝见他没有欣喜地立马答应,而是像断片了似的思考了半天,已是诧异。听他说起不相干的,挑了挑眉,似乎不明白他怎么说起这个,耐着性子回答:“并没有。”

      霍麟抬头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笑了:“既是如此,前方若有战事,请允许臣军前效力;若是没有,对一名男子来说,还是留在妻主身边的好。”

      嘉成帝大惊,一个猜测浮上心头,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霍麟,迟疑着确认:“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嗯?”尾字音调上扬,化作一个疑问。

      霍麟迎着皇帝的目光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所谓的自由其实是相对的,若是有知心人相伴,终生留在高墙之内未必是一种束缚;而所谓的理想与抱负,谁说一定要去沙场,留在皇帝身边就不会实现呢?

      “为什么?”

      霍麟脸色悲喜莫辨,一声低低地叹息随之溢出:“帝王情义难得……”

      “情义难得……帝王……”皇帝歪了头细细咀嚼,想起了弥子瑕的桃,半晌,屈手敲了敲面前的案几,疑惑地问:“有谁会信任一位帝王?”

      “我。”没有人说出声,但似乎又都听见了。

      (全文完)

      后记

      长安君宠冠六宫,民间渐有歌谣传道:“生女勿喜生男勿忧,独不见长安君霸天下。”这些都是后话了。

      一次,两人在偏殿静坐。嘉成帝手持书卷,不知想到什么,对着长安君顽笑:“霍麟,你可知你有个好名字?”

      霍麟浑然不解。

      皇帝知他一向于诗书上不上心,提起衣袖掩了口:“你去翻翻春秋左氏传最后一句是什么?”

      霍麟依言起身查找,看到:春秋终于鲁哀公西狩获麟。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手持竹简指着最后一卷给皇帝看,嗔道:“陛下可是因为这个才留下我的?”

      嘉成帝敛了笑容:“麟是上古瑞兽,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百姓给自家小子取名随她们喜好。寡人岂是重这些虚名,不重人的?”

      霍麟怔了半晌:“我知道了。”俯身将头靠在皇帝膝上。

      皇帝伸手摸摸膝下乌黑的长发,没有再说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梦见了一个故事,将它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一个想要投军的少年在选秀的过程中下定决心:即使进宫也不放弃理想。结果很悲催地进了宫。
    进宫后被冷落三年。
    之后皇帝与少年互动,相互了解。
    做出决定后的皇帝与皇后碰了一面,两人什么都没有说。
    皇帝决定放少年自由。
    闹钟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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