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茑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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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响起悉悉簌簌的声音，鼻息间充斥着糜烂腐臭的气味，头发凝满槁白的蜘蛛网，手指上隐有白蛆，蟑螂爬过。换作以前，素来最怕白蛆蟑螂之类长得恶心的东西，如今，我不得不感谢它们依旧陪着我。
不知不觉中，我已被银椿钉在坟墓里近千年。恍然间，我听见鲜血流淌的声音，令我想念起它的美味。
渐渐的，萦绕在我身边的诅咒，正如晨曦薄雾般逐渐散去。
这一瞬间，我是多么的欣喜，是谁解开封印的？为什么钉在我胸口的银椿会突然消失？伤口处也奇迹般愈合？
我忽地睁开双眸，胸口上红灿灿的血映衬出我的饥饿，修长手指沾染着血液。
听同族的吸血鬼说过，如果不能及时吸食新鲜血液，就算复活了，肌肉也会萎缩如枯枝，最后灰飞湮灭。
来不及想血从何而来，我像嗜血的野兽一样，伸出舌头，极为贪婪地吮吸着那解饿的美味。
同时，一股强烈的仇恨席卷而来，我无处可逃。
坟墓四围升起袅袅青烟, 时而如丝似缕，时而氤氲弥漫。
我迎着诡异的月光，对天起誓，我要复仇，绝不让你好受。这就叫因果报应。当初，是你背叛我，将我钉在阴暗潮湿埋死人的地方。
你这般折磨我，我定将十倍的奉还给你。
今日算是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可惜我却无心欣赏。
独自游荡在村子里，村子比我沉睡前壮大很多，也平和很多。然而敏锐的嗅觉告诉我，你就藏匿在附近。万分嘲讽，一千年了，你真是阴魂不散，那么想看我钉在坟墓里痛苦么！
此刻，我就在这里，你为何不出来见我？还不出来吗？
呵，那我就逼你出来。
我幻化成硕大的蝙蝠，乃是我的本像，一只穿梭在暗夜里的吸血鬼。腾空让我感觉很刺激，我想我已成为名复其实的吸血鬼了。
想到我第一次飞在空中那会，害怕得直哆嗦。如今，在空中飞行的动作已经很纯熟了。
我带领着我那帮饥渴的孩子们袭击了村子。
或许没人有罪至死，可是，那关我什么事，我只要你出现,，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聚拢的怨恨占领我整颗心的同时，也蒙蔽我的双眼。
终于，在俊冷的银色月光下，我再一次见到了你。
零碎的叶影披在你肩膀上。
你蒙住双眼，面容苍老蜡黄，双唇没有一点血色，垂鬓的发丝在夜风里轻荡，银白似霜。身穿石青色长袍，长袍拖地，样子实属狼狈。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你的眼伤是新伤，是谁做的呢？我可没心情知道。
哈哈，简直是大快人心啊！我放肆的笑着，笑声盘旋在村子的上空，久久无法消散。不过是睡了一觉，等我醒来时，你已经老不堪言。
你该住手了吧。你跌跌撞撞地靠近我说。你找的人是我，住手吧！语气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怒！
我冷冷的笑着，眼中却是疯狂的恨意，你算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管你？
加深笑意，我挥了挥手，那群可爱的孩子们便肆无忌惮地吸取着村民的血。 霎那间男人的惊恐，女人的尖叫，婴儿的啼哭，各种声音交织成一首怪异的乐章，声声不绝于耳……
不知是哪个不听话的孩子想去吸食你，被我抓住，毫不留情地碾了个粉碎，尔后我厉声宣布：吸谁都行，就你不行，杀你的必须是我。
语毕，周围死一般寂静。
微风轻送，树叶有如漫天飞舞的素蝶，瑟瑟翻腾，还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你怎么能这样?他们都是无辜的。你稀疏的白眉聚拢，怒气更甚。
无辜的人多着呢!这些人又算什么!我睥睨了你一眼。
不过须臾，你弯腰盘坐在地上。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着我，我惊呼，不好，孩子们，快回来。
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孩子们宛如青蛾扑火般，一头栽在你布下的结界上，当场脑浆迸裂而死。
该死，是坤悲咒。我咬紧牙，攥紧拳头。你我之仇不共戴天。
我张开如夜般漆黑的翅膀，将结界纳入。随即利爪一挥，你胸口立即印出我爪子的刻印。
你闷哼一声，倒地。汩汩鲜血浸染了长袍。凝出妖娆的图案，清冷的泛着刺眼的光芒。
怎么?你现在就难受了?你有过与一群凶狠无比的野狼搏斗么?然后自己撕牙咧嘴，迅猛利落把狼的心肝脾肺花拉拉地掏出来，再一点一点慢慢吞掉，有过此等经历么?
待成功地瞥见你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我竖起手指舔了舔，眼中逬射出杀意。很恶心吧?哈哈。
我就有过。我转瞬沉色道，仍不满足地垂下眼，吮吸着沾有你血迹的手指。仇人，我很想知道你的血是何等美味。
当腥甜的味道扩散着我的口腔，身子一僵，立马暴躁起来,这血的味道……不正是我苏醒时所充饥的血么？……怎么是你？为什么解除我封印的人是你？
我狂吼着，夜风转眼间把沙卷得老高老高的，有种压倒一切的气势。
我……对不起你。你倔强地抬起头，尝试着对我说。胸前的长袍已被我划了个粉碎，我看见你胸前伤痕不断，深浅不一，新伤旧伤都有。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云将月亮遮住。
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此刻的我却能感觉到你脉脉跳动的心。
你垂着头说，对不起，茑萝，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熟悉地唤着我的名字的那一刻，蓦地，记忆有如被雨水洗涤般清晰。
仿佛回到一千年前。
村落遭受到狼人的攻击，不断地有村民死亡，门前日添新坟，村民终日在恐惧中残喘，民不聊生。
当时，你不过是个小小的法师学徒，竟然想去降伏狼人。
实在可笑极了，还有更可笑的是，我居然决定去帮助你。
便在此时，吸血鬼王对我伸出枯瘦的手，嘴里满是呛鼻的气味，令入作呕。只有我，只有我自愿朝吸血鬼王走去，被他吸食成为狼人的死对头--吸血鬼。
我记得很清楚，那日是个雨天，我铲除完狼人，元气大伤，才发现自己怀有身孕。
可是一入夜，无狼人拦挡的你杀到我的面前。从你睨我的眼神中,我怎会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呢?可是,我是很想活下去，很想生下这个孩子。
于是我跪在你面前，哭着对你说，我是你的伙伴茑萝。然而换来的是你不屑地笑曰，你没有吸血鬼的伙伴。
不管我怎样乞求你放过我，你都不予理会，只会说为了村子，这种冠冕唐璜的理由，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钉在坟墓里。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暴吼着，心里最深处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你一步一步地遁着声音，朝我走来说。雨夜前的那次夜袭，我错把你当吸血鬼王封印起来。
直到瞥见你手上戴着条琉璃手链，深蓝色绳子环着一颗瓷蓝色狼牙石。
我顿时犹如当头棒喝，恍然大悟，原来你真的是茑萝，而那颗瓷蓝色狼牙石就是狼人的守护石。
你的一席话宛如盐巴般撒在我早已解殻的伤口上。我的泪不自控地滑过脸颊，呜咽不出话来。
你哪里会知道，我的孩子……还未出世…….就这样没了……
对不起，茑萝，我对不起你。蒙眼睛的棉布有了湿润的迹象，显现出一团妖异血雾。
睇见你眼角滑过的血泪，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
欲要我在仇恨你千年之后，发觉那原是一场误会。要我不再恨你，很遗憾，我做不到。
我竭力忍住泪珠，拭去泪水，决不让你发现我的脆弱。我们之间存有千年岁月所筑建的隔阂。
心疑你是想减轻对我的内疚感,才来解除封印。
我唇角浮起冰冷的笑，恶狠狠地讥讽道，没想到你笨的可以了，难道你忘了么？我是不会感激你的，反而我还要杀了你。
我狂笑着，心里尽是冰凉。
茑萝，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求你在我死后别再怨恨村里的人。你见我杀你的决心在即，急忙趁自己还有口气时说。
你还顾得了那么多吗？我收起黑翅，扬手抚摸他的脸，森冷地笑道，我的法师，我答应你，你一死我便再也不靠近村子。
说实话，这里是我的出生地。要破坏它，我也余心不忍。
只是你不会知道。恐怕在你心中，我已经是恶魔的代名词了吧。
你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毫无预警的，举手覆上我的手背，嘴角微微轻扯。谢谢！
听了这话，我的心征住了……谢谢两字再一次成功地摧毁我重新建好的提坝，泪水决提眼眶。我凝视着你，泪水一滴一滴地滚落，好像今夜的泪水比以往所流过的都多。
才抬起手竟然已经颤抖到不行，那一刻，我方知自己是杀不了你的。
久久不见我有丝毫动静，你集中精神，用耳朵聆听着。
轻微哽咽的哭声。
茑萝，你哭了？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心疼。
你会心疼？怕是我乱想的吧。我微微苦笑，冷声道，你太弱了，弱到我不屑去杀你。
仇恨，在心中如潮水涌来。
我好狠，为什么你可以将我处于极刑，而我却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刻，我好讨厌自己，讨厌自己为什么要变成吸血鬼。如果我没有变的话，你也不会那般对我。
你默了片刻，像是洞悉了什么，开口道，茑萝，因为你爱着村里淳朴的人们，所以才选择去牺牲。相比之下，我不过是个背叛好友的人。我会自我了断的。
是么？原来你知道我还爱着这个村子，突兀地，我的心里泛起一片温暖。
当淡淡白光罩在你身上，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你，我知道那是捻波咒。是个用于玉石俱焚的高级魔法。
想和我一块死么？
那么，一切将如你说愿，我不打算逃。我眼睛微眯看着你，你老了，走路迟缓而困难，背有些佝偻。
千年了，我非常清楚的知道，仇恨你，杀死你是支持我生存的精神意念。
一旦你死了，我的精神也随之全部销毁。
难道我会以这见不得光的身份而活着?我还靠什么而活呀?
心身皆疲倦的我，没有力气去逃开。
魔法很快就达到了最高潮，白光聚集后如闪电般刺穿了你的心脏，我也闭上双眼，等待白光的来袭，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身上轻飘飘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死亡吗？
我睁开眼睛，泪水不知何故就涌了出来。
……围绕我身边的蝙蝠们早已不知去向，而我那对如噩梦般缠绕的黑翅也消失了，只有白皙如初生婴儿般肌肤。
此刻，我全明白了，与此同时，我的失望更甚于绝望。
为什么到你死时，我都没能相信你。什么玉石俱焚，什么捻波咒，全都是假的，只有你想救我的心才是真的。
你不负众望成为一代宗师，可以享有长生不老，可以将捻波咒修为光系治愈的最高魔法。但是捻波咒强调，有得就有失。
于是，你用眼睛和血解除封印，你用生命换回我正常人的身体，可是我却残忍的要你死。
可见你的心比我更难受过，我可以安详的沉睡了千年，而你，却遭受内疚，被指责了千年。
我怎么那么笨……为什么我不信任你，而你，也一样蠢钝。怎么不告诉我？你难道以为我会这样独活吗？
你错了。
或许，早在千年前我们两人就都错了，错得离谱。先前我们相遇的命运早就注定了我们现在的悲剧。命运女神跟我们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啊……啊……
我对漆黑的夜空狂吼，瘫在地上哭泣着，泪水啪啦啪啦的滴溅在你身上。我可以预感到我生命的尽头。
你以为不带匕首在身边我就死不了吗？
别忘了，我曾和你一样是个法师学徒。
掉落在身上和地上的泪珠儿被我召唤成坚硬无比的晶体，它们会刺穿我的身体，让我的灵魂和你在一起。
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上路的，我深深了解那蚀骨侵心的感觉。再遇见你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再松开你的手。
一定不会。
最后一次……
我蹲下身子，手沿着你的银发滑到你的肩膀，稍稍用力一勾，你就卧在我怀里。另一只手，温柔的摩挲着你的脸，摩挲着你脸上的皱纹。你安详的睡着如同得到了救赎，我却只能在没有你的世界上喘息着，我坚决不要！
阖上双眼，平静的感受着晶体穿过身体的痛楚。
我想和你说，不要担心我，身体的痛一点也不疼。远不及我的心疼，我的心早已疼到不行。
此外，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在肚子里夭折的孩子是你的。
一场宿醉后的结晶。
……凛冽寒风轻扬灰烬，残烟袅袅。
次日，有一场和那年雨夜般大小的雨浇灌着整个村子。
数日后，明媚的阳光一切如昔。
只是在村子里生长着一种小灌木，茎能攀缘其他树木，村民们为了纪念那年发生的事，取其名为茑萝，它一年生蔓草，开满红色小花。
並将它记录于古书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茑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