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非白羽

3、第 3 章

　　只是，有些事，就算心能忍，身体却是不能忍。
　　又一场雪化了。
　　寒冷穿透淑贞的夹鞋，脚便冻成了冰棍儿。
　　手也肿的像两个馒头。
　　指头红通通的，像胡萝卜。
　　而这，却成了三少爷眼中的玩具。

　　三少爷比淑贞大两岁，虽然跟着二哥去学堂，却是极不情愿。
　　每日早起，必拿眼见的东西出气。
　　而踩淑贞的脚，似乎是最为有意思的事情。
　　早饭的时候，桌上从淑贞手里接了粥碗，桌下便认准淑贞的脚，狠狠一踩。

　　第一次，淑贞痛地叫，手里的碗也险些打翻。
　　少不得招来太太的骂。
　　第二次，淑贞便咬了嘴唇不做声。
　　而这样的隐忍，却似乎给施暴者带来更大的乐趣，每日早起，必要过这一关。
　　除了自己忍，不能指望谁来救。
　　所以，当二少爷拿了野兔皮给她时，淑贞确是惊异而又感动的。

　　二少爷仲孝，淑贞进王家门的理由。
　　二少爷书念的好，颇得老爷器重，太太疼爱。
　　二少爷是个老实巴交，无言少语的人。
　　却也是心思细密，自有主张的人。

　　弟弟踩了淑贞，自己却不可以帮忙。
　　不可以帮淑贞向太太告状。
　　也不可以帮她教训弟弟。
　　那样只能害淑贞被太太骂做狐狸精，小小年纪就勾引了男人。
　　勾引男人对自己动手动脚。
　　勾引男人为自己出头。
　　太太的儿子从来没有错，错的都是童养媳。
　　大哥和大嫂就是前车之鉴。
　　但淑贞的手脚却是可以想办法的。

　　放学以后，到村外找野兔窝。
　　冬天的野兔皮毛灰黄，跑在野地里很难分辨。
　　仲孝很不容易追到一只，却又不能拿了回家。
　　央了同窗帮他剥皮，弄好了把兔肉分他，自己只要兔子皮。
　　晚上趁太太去邻家打牌，背了弟弟，把兔皮塞给淑贞，就转身想走。
　　但瞥见淑贞那惊愕的样子，又怕她不知道怎么用，只能又回来。

　　夹鞋很旧，单薄的布料，根本不足以抵挡严寒。
　　淑贞的脚背肿的厉害，在小油灯昏黄的光晕里，明亮的闪着光。
　　脚趾更是开裂流脓，惨不忍睹。

　　仲孝从未见过如此的冻伤，乍一见了不免吓地一呆。
　　淑贞坐在炕沿上，被二少爷看着，难堪地想把脚收起来，却被抓住脚踝。
　　仲孝拿着自己缝的套子，想帮淑贞套在脚上却无从下手。
　　想想，便带了淑贞去后院找大嫂。

　　大嫂也是从童养媳熬成媳妇，个中滋味，不为外人所知。
　　圆了房，分了家，开了另一边的院门，便不常到前院去。
　　忽然见二兄弟带了小媳妇来，大嫂开门时也颇惊讶。
　　若是这样被太太知道，这顿骂，是谁也别想逃的。

　　大哥不在。
　　大嫂看了淑贞的脚，想起自己那些年的日子，不免唏嘘。
　　拿碎布条给淑贞绑了脚指头，又拿自己的旧袜子给她穿了，那脚才像个脚的样子。
　　仲孝拿套子给淑贞套在脚上，又帮她穿鞋。
　　淑贞低着头，掩饰着脸上的泪痕。
　　到王家就是被打骂被欺负的日子，忽然有人对自己好，小孩子只想到哭。

　　从大嫂屋里出来，穿过黑暗的庭院走回前边。
　　淑贞跟在仲孝身后，迟疑地开口。
　　谢谢……二少爷。
　　叫我二哥。
　　仲孝没回头，牵着淑贞红肿的手，在黑暗的院子里走过。

　　很多年以后，大嫂看见他们的儿子，想起那个黑夜，开着他们的玩笑。
　　淑贞害羞的扭过脸，仲孝微笑不语，心中坦然。
　　其实想想，那时候，心中真的没什么。
　　十二岁的少年，哪里懂得爱不爱。
　　只不过，是对自己所有物的一种本能的维护罢了。
　　真正的想和她过一辈子，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那时候，他们所见所想的，是怎么在日本人的统治下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