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南丸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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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末尾在贺连留在武宁养伤的日子里过去了，说来奇怪，自从贺连来了就没有什么流寇散兵来过武宁，程荼的日子虽然还是极为艰苦，倒还算太平。
春天来得早，却暖得晚，这个藏在大山北麓的小城将将到了惊蛰的时候才有了些生气，而贺连的伤也没法再拖下去了，于是某一天贺连只能痊愈。
水，很凉，在冰雪消融了之后依旧很凉，打着旋卷着冰从上游一路向西，从平原流到山间。
贺连挽着裤腿儿在河里抓鱼。
“渔家，今天的鱼多少钱一斤？”路过河边的女子问。
贺连抬头看了看她：“没抓着。”
“你这样是不行的，你看我的。”程荼恢复得精神满满，笑着跑过来。
自从贺连在和程荼隔溪的木屋住下，他们也算是邻居了，只是程荼总是深入简出的，竟是一日日很少见到。
今天看样子她是从山上采了春来发芽的野菜回来，背在背上满满一小背篓。
“你别下来，给你给你。”贺连从河水里拿出一条鱼来，拿，嗯，就是拿。
程荼眼睛都冒光了：“神啊！这鱼不能吃吧？”
贺连看了看手里的鱼：“应该能，就是鲤鱼吧？”
“哦……”程荼想了想，“你还是放了它吧。”
贺连犹豫着弯腰把鱼放在了水里，鱼摇摇摆摆游走了。
“快抓住它，抓住它！”程荼噼里啪啦往河边跑来。
贺连伸手又把鱼拿了上来：“你折腾什么？”
“我确定一下这鱼是真的。”程荼道，“不然你怎么这么容易拿上来呢？”
贺连无语了：“水很凉，自然游得慢。”
程荼摇头：“还真不是！”
跟着程荼望向河水上游，水花忽然狂乱四溅！再仔细看，好家伙！在他们身后的河流里充斥着很多游速飞快的鱼，仿佛被什么驱赶着，一路直冲过来。
如果程荼不去拉他，贺连确定他自己会什么事儿都没有，但是程荼……拉了他！为了不让她掉进水里，贺连只能站在水里推开她，没想到程荼抓着他的手太紧！
于是两个人一起掉进了鱼山鱼海。
和鱼一起翻滚，贺连只能用灵力护住两个人不受伤，其他的比如一下子跃出水面是不敢做的，怕被看出端倪，终究程荼看起来并不笨。
鱼群比想象得大，但是因为速度快，很快就经过了。
从河里探出头来，贺连拉着程荼向岸上游。
“啊！啊！啊~~~~~”程荼刚才被瞬间呛了一口水，现在一喊嗓子都要裂开了，手指着上游的方向，指尖都在抖。
水中分明是一只巨大的鳌！
它追赶着鱼群从上游兴冲冲而来，此时正是奔着两人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冬天潜伏在河里太饿了，这家伙惊蛰时分醒过来觅食，表情都是激动的。
常人，躲不开。
贺连忽地沉入了水中。
再看程荼，简直就像一条剑鱼一般，在吃惊得停住不动的鳌龟面前“嗖”地游了过去。
秒秒钟之后……
坐在岸上看着水里表情讶异的龟子，程荼更讶异：“我，我怎么游上来的？”
“没想到你这么快，游泳技术不错啊。”贺连坐在滩涂上，笑道。
“我，我不会游泳……”程荼道。
贺连咽了咽口水，托体穿帮了！自己托进程荼的身体带她上了岸，忘了问问她会不会游泳。
“潜能……人在危机时刻总是能爆发潜能。”贺连一笑，尴尬地向城里走。
身后没有声音。
贺连回头：“那个……我煮了粥，一起吃吗？”
“哦……我煎了苦菜面鱼，你等我去拿。”程荼站起来，还在寻思着什么是潜能。
晚饭简单，稀薄的白粥和两个小小的苦菜面鱼，却因为被煎得酥脆，带着苦菜的清香，让人食指大动。
“伤好了……明天你要启程了吧？”程荼喝完了最后一口粥道，“这些日子谢谢你的照顾，我已经痊愈了，你给我的药我会按时吃。”站起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程荼笑道。
贺连：“我……什么时候……”
“太晚了，不打扰了，我回去了。”程荼转身离开，回到房子里不忘把门锁紧，不一时，灯熄了。
其实他俩没在谁的房子里吃饭，虽是荒郊野外，方圆几十里地杳无人烟，但是有人便有规矩在，男女总不好共处，所以贺连在溪边立了个木板长桌。
端着碗半天放不下，贺连实在无奈，自己还没开始劝她离开，她倒先让自己离开了。任务完不成了吗？
无奈地摇摇头，喝下最后一口粥，贺连起身。
程荼的门吱吱开了，程荼淌着新长出来的草一步一挨走了过来。
“我……想求贺先生一件事。”贺连看到程荼手里攥着一封信。
贺连点头：“嗯，你说。”
“若是您到南边去，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当然，若是你方便。”程荼始终没有抬头，盯着手里有些发黄的信封。
贺连在程荼的脑袋里看到了——柳忠志。
心下了然，贺连一笑：“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南地？此时兵荒马乱，实际上我并不打算长途跋涉。”
“您还是走吧，这里没什么好留的。”程荼没有等贺连说完，抢着道，“您没有山里人的口音，我们周遭的地方也买不到苏绣雪锦，所以请您尽快回去吧。”
想起来自己被箭射破的雪锦是程荼帮忙补好的，原来她是看到了上面的刺绣。
“你懂得刺绣？”贺连笑道。
“不懂，上面写的。”程荼呵呵一笑道，“苏，南丸绣。”
贺连也笑了：“南丸是姑苏很有名的绣女，这件雪锦确实是出自她手，我是在那里住过。”
程荼诚恳地看着贺连：“您若回去，请帮我找这个叫柳忠志的人可以吗？”说着把信举到贺连面前。
贺连想了片刻，点头道：“好。”
不想贺连答应得这么爽快，程荼灿然而笑，好像贺连这一答应，就一定能找到一般。
夜色已深沉。
躺在床上，睡不着……门外有不易察觉的声息，贺连起身，轻轻推开了门……
程荼站在溪水边上，洁净若月光。
跃过溪水，无声地站在她身后。
一起站了很久……
“好久没见过这么好的月亮了，这么圆，这么亮，能看到嫦娥，能看到桂花树。”程荼轻声笑道。
“哪个是嫦娥？”贺连问。
“看到那个黑点没有？”程荼抬起手指着月亮。
去轻推她的手，稍稍调整了位置，贺连道：“这个才是，你指的是她手里的月饼。”
笑得明然快乐，程荼跑回了屋子，很快又跑了回来：“不管见得到见不到忠哥哥，都请贺连先生平安。”手上是一个小小的平安符，上面挂着一个石头坠子，看起来晶莹剔透，却是河滩上最普通的石头，“希望您一去，都不用再回来了。”程荼笑道。
贺连觉得这样的祝福听起来怪怪的，可是于现在却是最好的祝福吧：“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亲人有可能……我是说有可能已经不在了，生逢乱世朝不保夕，一年杳无音讯……况且现在汴京已经在金人的控制下了。”
“或许吧。”程荼道，眼中有些躲闪的光，“但是他也有可能就在回来的路上……也有可能千方百计地在想办法回来。所以我要等着，若是我走了，他回来就找不到我了。我们说好了，考得上考不上，他都会回来。”双手交握在胸前，程荼道。
贺连知道她的不安，也知道她没说谎，她是这样认为的。
贺连想再试试：“就算他还活着，离乱之世，相逢颇多，就比如你我，之前几乎没有相识的可能，却也相识了，柳忠志一定会信守你们之间的诺言吗？”
程荼笑道：“没有诺言呢。只是我相信，他也相信。”
“没……没有？”贺连语滞。
“也不算没有。”程荼颦眉而思，“六岁那年，忠哥哥说他长大了要娶我，十岁那年他送我了一只凤尾草的手环，十五岁的时候他说等他赶考回来就迎娶我过门，这些……算吗？”程荼抬头看着贺连。
贺连仰头看着天，原来这就是她守着的承诺，听起来就像是过家家……半晌：“所以，你在等他回来迎你过门？”
程荼一笑：“先要平安回来才行！过门？哪里还有门？你住的房子就是忠哥哥的，你看还有门吗？”
贺连被逗笑了，门确实已经掉了，贺连把它做成了桌子面，她俩吃饭的就是。
“嗯！是的！我在等他回来，娶我过门。”咯咯而笑，程荼又给贺连鞠了躬。“拜托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贺连先生帮助程荼，要是见到武宁柳忠志，请他回来找我，就说程荼会一直在这里等。”
转身回房，程荼脚步是轻盈的。
贺连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胸口，已经回来了……可见是再见不到了。
离开武宁的时候，贺连留下了他能留下的所有，粮食，药材，雪锦……
“多谢贺连先生的粮食和药材，这会让程荼活得下去，一直可以坚持到我种在山南的稻谷成熟，也谢谢您的药材，以后不会长红包了。”程荼笑得甜美，“雪锦好漂亮，但是我不要，天暖了。”
“还会有冬天。”贺连道。
“那个时候忠哥就回来了，我们已经离开武宁了。”深深鞠躬，程荼微笑灿然，露出洁白的牙齿。
在如是年之后，贺连想，大概就是这个笑容，让他没有在那一瞬间产生的想法付诸实践……
作者有话说
第122章 南丸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