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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缘是求非 ...

  •   ABO 缘是求非
      (1)
      吴这个字作姓起名一向有些愁人,要啥没啥,无财无德无法无天,肯定都是不行的。
      于是有人索性反其道而行,不想要啥就搁在名字里。
      吴是非的名字就是祖父当年一拍脑门的神来之笔。老人家可是很骄傲的,逢人自夸有文化,比自己亲爹强多了。
      爷爷名叫吴福。万幸,作为一个BETA,老人家这辈子无功无过家和万事兴,平淡得很是顺遂,并没有什么不好,可以说是有福之人了。
      而每每听他嫌弃自己的名字,吴是非的爸爸又会来嫌弃老人。
      爸爸名叫吴大志,正应了这名字,胸无点墨亦无大志,作为勤劳勇敢的工人阶级,一生也算太平。所以他怪爷爷做人谨小慎微,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把儿子往社会精英人间栋梁上培养,简直不是亲生的。
      因此上,吴是非有时觉得自己大概也不是亲生的。不如爷爷安分,不似爸爸窝囊,不求是非偏揽是非,从小立志当警察最后还当成了。如今成天跟一帮男同事烟酒里蓬头垢面追着毒品、走私贩跑,出生入死都是家常便饭,没有一日不是非。
      爷爷说:“乖孙女,早点转文职吧!爷爷等四世同堂。”
      爸爸叹:“男的都打不过她,万幸她不是ALPHA。”
      妈妈泪目:“小非啊,在外头能躲就躲!枪子儿不长眼,咱自己就得长心。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家孩子遭难都够要爹娘命的,那也让他们去挡着!大不了妈清明给他们多烧点儿纸。”
      吴是非则掏掏耳朵抠抠鼻子,捞过烟盒叼出一支来点上,吐几口清烟后不紧不慢地给通讯视频对面的家老们说:“嗳,刚生下来没满月的娃吃哪个牌子的奶粉比较好?”
      对面噤声了大约有三秒钟——真的有,吴是非看视频底下时间跳秒来着——随后集体炸锅。
      如今那小奶娃正在向自己跑来,胖嘟嘟的双颊上天然两朵红晕,嫩得像个寿桃,真想咬一口。
      “哎哟,让姨香一个!”
      说是香,果然吴是非没忍住还是抿着唇衔了那肉球一口,满足地在心里头炸了朵大向日葵出来,神情荡漾。
      趁这当口,小奶娃也礼尚往来,给吴是非脸上香了一记,啵声清脆响亮。
      “今天的姨是西王母牌儿哒!”
      西王母是吴是非抽的烟牌子,中等货,心情好时抽。平常队里出任务,她抽吕宋,三包才抵一包西王母,呛喉辣嗓,绝对提神。
      今儿休息,心情不能不好,还得接孩子,所以要抽西王母。娃娃黏人,跟她热络,自小亲得很,一来二去连烟味儿都会分辨了。
      “我娃是个人才啊!”吴是非摸着沾了口水的脸颊,又荡漾了一把。
      诚然这娃既然喊她姨,必然不是她的娃。如今也早过了吃奶的年纪,正经幼儿园中班,老师同学眼里的香饽饽,谁见了都想亲一口。
      娃慷慨,生冷不忌只要认识的谁都让亲。不过能得到他回敬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之一就是吴是非。
      车堵在主路上慢悠悠地氽,悬浮车道从头顶到脚下八通道全堵,胶囊轻轨路过几波,里头的人尽指着这累累车阵拍窗狂笑。有司机气得从车窗里伸出手来给对方竖中指,吴是非无所谓,她不赶时间。并且陪小娃聊天她总是有时间的。必须有!
      小奶娃正在控诉:“爸爸这周迟到第三回了,姨不来,小群老师又要晚下班了,好可怜!”
      “为什么会可怜?”
      “因为小群老师有了喜欢的男孩子,他要去约会。”
      “啊?他又有男朋友啦?”
      “是的呢!小群老师长得那么可爱,好多人喜欢。囧囧以后要跟小群老师一样。”
      吴是非打了个寒颤,暗自庆幸奶娃只是BETA,不会跟那个OMEGA的小群老师一样招蜂引蝶。
      “招蜂引蝶?”吴是非脑海里一瞬划过熟悉的面孔,“那小子身边倒没见过太多追求者,是抑制剂么?还是真像那家伙自己说的是稀有性冷淡,跟大熊猫一样?”
      白天不说人,想都不行,车载视频来电提示亮了一下,自动接通了。
      “爸爸!”
      小嫩娃从后座宝宝椅上挣扎出来,小胖脸整个儿填在了屏幕上,鼻子里呼出的热气模糊了影像。

      (2)
      警察工作时间没准儿,经常有上班没下班,难得捞到回休息还可能随拷随走,所以吴是非今天能替袁恕接孩子实在是千年难见的侥幸。接了孩子还能回家一起吃顿饭,更是侥幸中的狗屎运。
      上高中起就离家在外自立,吴是非独居这么多年日常家事总会做的。洗衣做饭拆检修,她一个人都能搞定。手艺另说。总之她做的饭,能吃。
      “做给你吃就不错了,不然你们爷俩早饿死了。”
      这话倒是不虚夸,当年若没有吴是非,这爷俩真可能一尸两命。
      其实对吴是非来说,她却不爱总提那旧事。一来这是袁恕的疮疤,二来也是职业生涯的一次巨大失误外加臭不要脸的经历。
      事起情报组的线报,全组上下紧盯的一名毒贩中间人被目击在一处出租小区露面。连支队长都打了鸡血一样,亲自指挥埋伏围捕,整个五科人马倾巢而出还增了一科和二科来支援,就为了活逮毒品案重要目标,破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子,给大家伙儿谋半年奖金。
      吴是非进市局三年,之前在区署时尽查黄赌了,表现突出但大功太少,一直不上不下地吊着。后来市局领导慧眼识珠把她破格提拔上市局,可这精英遍布的衙门里要想出成绩更是难上难,她也想凭这次的机会证明一下自己好让身边那些老油条们对她刮目相看。于是跟得最勤冲得最猛,上楼敲门不开抬脚就踹,一马当先窜进屋去。就见室内干净整洁,卧室床上倒卧一人,打眼一瞧,哟嚯,大肚公!
      同事把豆腐干大点儿的一居室里外转了一圈洗衣机都打开看过,没见可疑人物,耳机里乱糟糟的是个人说话都用吼的。吴是非听着那头连篇的脏话里梳理出情况,线报有误,对方故意放出的烟雾扰乱侦查,线人倒戈把警察连锅涮了,等等等等,她都没听进去,眼里就望见床头面黄肌瘦的小孩儿,俯身先探个死活。
      ——还好,呼吸虽弱但还有。
      小心检视一下这人全身想看有无伤处,以判断他究竟因何晕厥,不经意在他身下摸了一手湿,吴是非头皮顿时炸了。
      “邓儿,邓儿,快叫救护车,临产临产。”
      “哎哟卧槽,我妈给的西洋参呢?我揣哪儿了?”
      “醒了醒了!都围着看啥看?是不是还要拍照发视频上网啊?女的全给我滚蛋!啊呸,男的也滚蛋!嗳嗳,小喜子留下!废话,鉴证科也是科学,人体结构你不熟吗?快快,塑胶手套给我一副。慌个屁啊?姐一女的都不慌。你托着他腰啊!”
      吴是非接过生,给家里的母猫接的,于是她觉得给人接生大概其也就那意思,照猫画虎,神在就好。关键产夫不太配合,瘦得小鸡仔儿似的营养不良,气息虚得随时能断了,疼都不会喊,尽是嘶嘶抽凉气儿。吴是非真怕他抽着抽着又过去了,过去了就再不醒了。对这个Omega的小子她有些恻隐,不过最要紧她心疼没出世的孩子,以及自己那点儿上好的参。
      亲妈抠一辈子了,自己都舍不得,弄点儿西洋参孝敬闺女,其心可悯,可歌可泣。
      “小屁孩儿到底怎么想的呀?念书就好好念呗!出这种不着四六的状况,爹妈知道不心疼啊?爹,哦,你是爹!内什么,那位呐?通知了没有啊?我们不来你死屋里都没人知道,靠的!嗳嗳,呼吸,对,深呼吸,匀着匀着,不急啊!口子没开全呢!撑住啊,不怕的,生就生,不必等大夫,姐镇着。当差的有煞气,镇宅保平安,懂不懂?”
      大约被吴是非聒噪得有些烦,另外西洋参吊神效果不错,小子缓过一口气来居然能蚊子叫般弱声弱气地说个话回答些问题。随后吴是非知道小孩儿叫袁恕,大三,学的生物化学,成绩挺好的。为了念书跟家里闹翻了,断了经济来源,靠奖学金半工半读,前两年还过得去。今年奖学金没评上,原先租住的房子房东收回挪作他用,不得已搬来这处已算便宜的简易单身公寓。经济上渐渐吃紧,打工地的同事介绍了个金主给他,是个BETA,对他还不错,便咬咬牙给人做了傍家儿。
      没想过会有孩子。身为稀缺的男Omega已经是袁恕人生中最吊诡的概率学玩笑了,还是个性冷淡的Omega,三年五载不释放信息素,简直跟让全世界人民操碎了心的繁殖困难户大熊猫一样,是吊诡中的吊诡。就这样还能跟BETA造个人出来,他都快被老天爷的顽皮气笑了。
      因为自觉此生太荒诞,所以他一开始没想要这孩子,自然也就没跟金主说起。两人依旧维持着随叫随到的“工作”关系,直到五个多月前金主交代要去外地做笔生意,时间会久一些,居然一别数月再没出现。倒是留下了足够的生活费给袁恕,吃穿并不愁。袁恕又是一贯不爱黏人的,从不主动联络,事到临头也就没想过再找原主。
      “一直拖着没去医院,有天无聊,摸着肚子突然好奇里头的孩子是个什么情况,是不是有手有脚了?学校里教的和实际体验总是有差别,我就翻了听诊器放在肚子上听,然后,听见了心跳。”
      虽然疼得说话断断续续,眼神都涣散了,但吴是非听着袁恕的自叙,觉得这孩子内心是平静的。一如当初他决定留下孩子一样,对于今天这样的处境,他有些尴尬,但一切的结果都是可接受的。他很坦然。
      吴是非沉默了。
      她原本没想探听这许多的因缘以及背后的人情冷暖,她就是想逗小孩儿说说话,叫他从疼痛中分心,能够撑得久一些。
      然而听袁恕讲这些事,宛如故友闲话,他浑不当事,吴是非听着听着,心里也定了下来。她其实慌张得要命!当警察见多死亡,多不堪的场面都曾经历,可活生生的惨痛,还有呼之欲出的鲜活,让她无所适从。迎来送往的路上,她尽是送了,目送生命陨落,渐渐麻木心冷,不知道怎样迎接新生。听袁恕说,她手稳,心稳了。
      “喂小子,劲儿别松啊!要睡等生完了再睡,娃的头都出来了,你别逼姐最后关头把你剖了。我手黑,什么都敢!”
      袁恕哼了声,似疼得,也似冷嗤。

      (3)
      砰——
      吴是非一刀把烧鸡头剁了下来,架势大得好像手刃仇敌。随后快手三刀,连斩了鸡脖子,扒过鸡身对着脊背又是手起刀落,光听砧板上的声儿都替鸡疼得慌。
      袁恕站在厨房门口看了有一会儿,终于还是走近来,抬手握住了再次被高高扬起的菜刀。
      “姐,我来吧!”
      他的位置站得暧昧,一手扶住料理台,正将吴是非圈在双臂之内,进可亲退可抱。然而他只是笑,等着吴是非悻悻然解下围裙,挂在他的脖子上。
      “姐刀工一流好不好?”她站在袁恕身后用力抽紧围裙系带。
      “我知道,我只想给砧板留个全尸。”
      “一块破砧板值几钱?姐送你十块。”
      “姐,我渴了,囧囧说想喝你调的草莓牛奶。”
      “究竟是你渴了还是小休渴了?”
      “我渴了,他馋了。姐——”
      被成功转移话题又被娇了一嗓子,吴是非腿都软了,双手合十拜在头顶:“祖宗,求放过!我去弄,别再来这嗓子。妈哎,骚得我都闻见信息素了!”
      于是去冰箱取了牛奶和半碗草莓,临出门扭头眯眼给袁恕絮叨:“说多少回了,别再管娃叫囧囧。正经有名字的好不好?当初我脑子抽疯临时叫着玩儿的,你还真给娃用了,我大窘啊!不许叫了,听到没有?”
      袁恕头也没抬,尽是笑:“他自己喜欢呐!逢人说是姨起的名字,说姨是警察抓坏人好厉害的。你不许他用,那你自己跟他说。”
      吴是非脸上一半得意一半无奈,暗忖真去说,保不齐小胖娃嘴一瘪声势浩大地哭上半钟头。不行不行,姨可舍不得。
      ——唉,缘分啊!一场孽缘。
      那一天跟车将父子俩送进医院,不明缘由的医生劈头盖脸先把吴是非骂一顿,责怪孕期护理不到位,大人孩子都营养不良,胆儿肥了外行人还敢接生,真可谓丧尽天良草菅人命。随后接诊的小护士冲过来挤眉弄眼解释了这是警察,不是病人家属,吴是非就看见医生那张色厉内荏的冷脸立即抽了抽,推推眼镜还要故作镇定:“保护市民是警察的职责,希望你们再接再厉,联系上家属尽快到医院来,病人产后虚弱,需要贴身护理。”
      吴是非扯了扯嘴角,习惯性叼起一颗烟:“未婚爸爸,天涯孤独!”
      医生的脸又抽了抽,想推眼镜,忽然想起之前推过了,于是劈手夺下吴是非嘴上的烟强弩之末般瞪住她:“医院不许抽烟!”
      吴是非也瞪起眼,又拿一支烟掐掉过滤嘴后丢进嘴里,当着医生的面大嚼特嚼。
      “谁说姐的烟是用来抽的?”
      医生挂了一脑门汗,惹不起,扭头拐着顺边就走了。
      回到病房,看看床上睡得了无生气的袁恕,又瞥一眼边上小暖箱里皱巴巴的小婴儿,吴是非心里母爱泛滥泛滥母爱,出门就奔了菜场。开车路上狂飙时还顺便打了几个电话给区里几位老同事,央人家给查一下袁恕那位金主如今何处。少不得她还得借着这身皮上门去“请”神。
      信息时代又有关系,效率就是不一样。等吴是非荼毒了厨房鼓捣出一锅清粥一罐鱼汤,堵在回医院的车流中,老同事那边的消息也传了回来。
      吴是非盯着手持终端上几页资料和照片,脑袋里懵懵的,想骂娘想打人,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独自坐会儿,什么都不去想。最终她一拳砸在仪表盘上,还是开车去了医院。
      进病房看见袁恕醒着,吴是非仅仅“唔”了声,点点头,并没其余话说。她将保温餐盒放在床头柜上,指尖叩了叩,示意袁恕这里头是吃的。随后去到暖箱边直勾勾看着婴儿,一动不动,一声不响。
      “是不是,有什么事?”终于,袁恕哑着声问了出来。
      “以后,打算怎么过?”吴是非没有回过身。
      袁恕这边也没有回答。
      “去找那个男人吗?”吴是非换了个问题。
      “不太想。”
      “为什么?”
      “直觉!他不像做正经生意的,怕他抢孩子。”
      “说清楚喽!你是怕他抢孩子还是怕他违法?”
      “都有!”
      “假设他一辈子不知道,也不来找你,后面呢?你怎么办?念书?回老家?”
      “家是回不去了。我想念书的,可是孩子丢不开。”
      “你这种情况,少保局的人一定会找你麻烦,孩子留不住。我认识不错的机构,先寄养怎么样?等你念完书有了工作,经济稳定了再接回来。”
      袁恕又不回答了。
      “问你话呐!哑啦?”
      “警官,我渴了。”
      吴是非转过身来,脸上是故作的凉薄。径直出门跟护士要了只凉水壶接了温水,回来倒在杯里插好吸管,喂给了袁恕。等他喝好了,她约摸也站累了,就拉了椅子在床畔坐下来,揉着眉间,也不再问些什么。
      “警官,那人是不是进去了?”
      袁恕敏锐得有些令吴是非害怕。她不敢抬眼正视这个小孩儿,撇过脸去,也学他转移话题。
      “别叫警官,我肩膀没花,就是普通警员。我表弟跟你一边儿大,你愿意就喊我姐吧!”
      袁恕垂睑默了默,虚弱地笑一下:“姐!”
      吴是非不由自主抖了下,几乎哭出来。
      “妈蛋的!”她站起身两手抄兜,开始在病房里焦虑地来回走,“给你交个底!你家那位,我查了,底不干净,混帮派的,小头目。四个月前突击严打,涉黑涉黄搂进去一批。这货在自己夜总会走渠道售粉,进去就别想出来,怕了,玩命儿跑。高速路上连环撞车,给挤成肉泥了。”
      “噢!”袁恕平静得出奇,仿佛吴是非口中所述仅仅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没人能抢走娃的,不过也没人帮你了,从今往后还得靠自己。”
      “噢!”
      “不知道学校那边会怎么说,未婚生子不算什么大事儿,就怕那货的案子牵连你。有必要的话,我可以给学校去作情况说明。你又没犯法!”
      “……”
      “干嘛这么看着我?”
      “未婚生子,不算,大事儿……姐你真开放!”
      吴是非窘了窘,虚张声势:“废话,姐是警察,什么大阵仗没见过?小老婆们争宠把Alpha搞阳痿了我都碰到过。”
      袁恕显然有些吃惊,眼睛张大着,随后噗嗤笑了出来。
      吴是非也笑。
      笑完了,她就成了袁恕的姐姐。
      可她不喜欢娃喊自己姑。
      因为姑姑是男方家属,她不给死鬼毒贩当家属。
      绝不!

      (4)
      吴是非又掐了一颗烟丢进嘴里嚼。这个在医院纯粹跟医生置气使然的举动,意外让她发现嚼烟叶比抽烟带劲儿多了。忘带火也没事儿,室内禁烟也没事儿,随时随地可以拿出来提神,还不会造成二手烟,更不怕埋伏蹲点时暴露自己。起初只是任务重乏过度了她才这么干,渐渐就习惯了在家里也不抽烟,到袁恕家更不抽。
      沙发边的小胖娃正在津津有味喝草莓牛奶,两眼专注于电视上的卡通片,心无旁骛。不经意举目四顾,一切东西总是那么有条不紊地摆放整齐,窗明几净,同样单身,袁恕的家比吴是非的窝实在干净太多了。起码像是人住的。
      吴是非有些低落。
      其实她今天本来心情不大好,后来看到小胖娃就好了,现在无事可做烦事上心又不好了。
      她觉得这都该怪袁恕,嫌弃她的厨艺,害她气愤了,空虚了,坏情绪便趁虚而入了。
      说起来,今天袁恕也遭到了数落。亲妈在视频那头当着吴是非数点袁恕的不是,骂他祸根事儿精,成天黏着吴是非就是看她善良好利用,又当保姆又当保镖,还免费的,耽误了吴是非的大好年华。
      小吴同志则打心眼儿里觉得亲妈不客观。首先人家哪有成天黏着?他倒是想黏,也得吴是非有那闲工夫给他黏。一出任务就是几天不着家,她现在看事务员琼姐才是亲妈。给大家伙儿打资料备茶水,没事儿还私家小厨坊特供饺子和甜羹,吃得一干老爷们儿油光满面,出趟任务回家非但没瘦反而裤腰带还松了。头几年真有警嫂怀疑男人外头养外宅的,闹上局里,领导一过问,集体尴尬,从此统一改口管琼姐叫了琼妈。
      吴是非不,女人的青春多宝贵,她不能给人叫老了。姐好,她就缺知冷知热的姐姐,就认琼姐是姐。她且看有没人有种管她叫姨。
      囧囧是不算的!囧囧是亲外甥,叫声姨能治愈她好几天。只可惜,见不着人爹,就等于见不着小胖娃。又是三天四宿的跨省追捕,吴是非昨天刚回队里交上任务报告,跟袁恕父子整整一个礼拜没见了,她想抱娃打滚的冲动绝对大于袁恕想黏她的冲动。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
      再说当保姆,不是自黑,冲这俩字吴是非能笑一天。照顾自己她够呛算是勉强及格,大不了饿了吃外卖困了倚墙头,可袁恕那天生差得跟林黛玉似的体质不能这么凑活,刚出生的小奶娃更不能将就。
      原先是说要把孩子放机构托管,到头来慢说当爹的舍不得,就是吴是非都不放心。毕竟不是自己家,就算她跟吴是非加在一起都凑不出一个合格的奶妈来,可他们心比金坚情比海深,对孩子好是一定的。最后吴是非脸皮实在厚,拿出突击审通缉犯的架势将少保局的两名青年志愿者观察员逼到墙角,一手撩起外套下摆露出枪套,一手把喝空的咖啡罐捏得嘎吱作响彻底毁容,特豪迈地表示:“有缓冲期的吧?一个月,我当监护人。一个月后孩子不好,我打残了亲爹也把孩子抢过来交给你们,行不行?”
      观察员心地善良地答应了这个十分合理的建议。
      然而那一个月对吴是非来说堪称地狱!她只知道人一天三顿饭不吃会饿心情不好,哪晓得婴儿一天看心情吃几顿没准还不按着点来,饿了不是心情不好而是世界末日。哭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天地动容,直接把吴是非哭跪了,大半夜顶着俩黑眼圈儿以头撞柱:“宝贝儿,姨错了!可姨现在没办法再把你塞回你爹肚子里了,你就对这个丑陋万恶的世界宽容些吧!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刀下留人啊!求别斩立决,容姨一个秋后吧!”
      亲爹袁恕从睡梦里惊醒,头顶着一脑门乌云也爬过来,接过孩子一搡吴是非:“姐去睡吧,我来!”
      吴是非懒得爬回客厅沙发去,就地往袁恕肩头一靠:“来你大爷!”随后就睡着了。袁恕抱着孩子跟她头碰头,不一会儿也瞌睡过去。
      这样颠三倒四焦头烂额的日子过了半个月,亲妈上门了。
      她是自己来的,吴是非压根儿没告诉家里自己这边的突发状况。请了大假搬来给袁恕搭伴儿,想不到亲妈思女心切搞意外惊喜来探亲。到门口拿钥匙开进去,迎面一股尘封已久的杳无人烟气息提醒她,这屋子许久没进过活物了。打闺女电话静音没接,直接打给琼姐,这才知道闺女太阳打西边出来居然想起自己是个人,是可以休假的。可她休假怎么不回家呢?于是再三拨打电话,好容易吴是非睁开眼意识不清抓过手持终端给按开了,母女相见各自愣了两秒钟,一同尖叫。
      虽然很感激亲妈的及时援手,不过私心里吴是非并不想她来。并非嫌她嘴碎对袁恕态度不好,反而吴是非的心里婚恋跟育儿观都有自己的见解。她觉得看上了相处得来,各方面观点即便不同但能相容,可以结婚。婚姻的基础是爱情,不应该是物质。同样关于孩子,则跟相爱不同,不该是偶发的意外的,而应该经过彼此的深思熟虑,经济和心理上都有了妥帖的准备,然后才能要。养孩子不是养宠物,管吃管喝就算义务;养孩子也不是过家家,生下来玩一阵,腻了就放一边不管。任何人的生命都该得到尊重,这不单纯指活着,还有教育、兴趣、正确地爱与被爱,生而为人,就不该畜生一样活着。
      所以如果有了孩子,吴是非一定会自己带。将责任推脱给老人是自私和失格的。至于别人家的孩子,吴是非就更不想麻烦亲妈了。
      ——开玩笑,那是我妈!不是保姆!
      就是这位当宝一样又亲又爱的妈妈,今天狠狠阴了吴是非一把。
      当警察以后吴是非有个习惯,手持终端24小时开机,保持联络畅通。而且她还将亲近的家人以及袁恕父子设定成了自动接通显示频,这样哪怕她在开车或者刚刚睡醒也不至于漏接。亲妈太了解她了,于是给她直接来了个电话相亲。
      看见显示频对面突然跳出个陌生男人的脸,吴是非还以为亲妈手机被人偷了,贼人胆大包天欲行敲诈,当下按了截图发送,让网警追踪信号,直接把对方身份背景查了个底儿掉。等亲妈笑眯眯露脸要给双方介绍一番,吴是非的警用内部联络器上已经噼里啪啦收到十数条信息反馈,吴是非抬手潇洒一挡示意亲妈勿言,拿起联络器逐条念下来。从姓名住址到学历工作,最后连人家小学时候路上捡到五十块钱没有交给老师全买糖吃了都寥寥书一笔,直听得亲妈目瞪口呆。而相亲对象则是脸发红,红变白,白着白着就青了,满头满脸地汗,提足最后一点骨气跟吴是非表示:“你既然查得那么仔细我们就算认识了,不知你——”
      “认识?”吴是非把上衣一扒,衬衫也脱了,将将剩了一件健身背心,肩膀手臂肌肉线条完美呈现,勾起嘴角坏笑,“这才算认识。嗳你身体怎么样?”
      对方起身就走,亲妈抱大腿都没拦住。送走了人回来劈头盖脸将闺女痛骂,什么恶毒说什么,怎么戳心怎么来,不男不女假小子、不婚不恋老大难、不上不下臭当差、不死不活鬼见愁,她侮辱女性天职玷污祖宗脸面,她是新时代的离经叛道党代表,她不配当BETA。
      “那正好!欢迎政府给我脱籍,我是F,fuck的F!”
      趁着亲妈气瞪眼没话反驳的时候,吴是非关了视频,穿好衣服从车里下来走向了幼儿园。
      要不是小胖娃圆滚滚地向她跑来,以她当时的怒气值,门口的家长们恐怕不止是统统站到她对面那么简单,他们应该会报警。
      哐当——
      又碎了一个碗。
      袁恕的脑袋理所当然出现在厨房门口,眨眨眼,笑得玩味:“姐,我来吧?”
      吴是非没坚持,洗了手解了围裙扔在洗碗槽沿儿上,抱臂站在一边。
      袁恕进来接棒刷碗,直言:“吃饭的时候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出什么事了?工作上的?”
      吴是非默了默,还摸出烟来嚼。
      “不对,之前看起来挺高兴的样子,嗯,应该是我们通话结束以后的事。”袁恕自说自话地分析,“案子刚了,要是有急拷你这会儿就该在局里了。还是家里有什么事儿。阿姨找你了?相亲?”
      吴是非掠他一眼,点了下头。
      “去见见也没什么损失。”
      “见了,不要,不好。”
      “啊?”袁恕很意外。
      “视频里见的,我妈拿我当菜卖呢!嗳,妹妹,”吴是非说得痞,眼神却认真,“我是不是,真该去嫁人?”
      袁恕手上顿了顿,反问:“嫁谁?”
      吴是非叹了声:“不知道啊!随便谁,合适了就嫁。昨天琼姐也劝我了,说beta能爬到我们支队长那位置就不错了。我还是女的,这些年当上了组长,人家服不服的也算是种肯定,该知足了。唉,二十岁实习,到今天十二年了,这身皮我穿着为了啥?除暴安良伸张正义?嘁,其实没那么高尚!我就是不服气!女的怎么了?beta怎么了?我想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法律都管不着,他们舌头底下凭什么压我一辈子?一个人一样活法,把自己看清了,什么ABO也就跟血型一样,多大事儿。可就是好大的事儿啊,所有人眼里的大事儿!”
      吴是非仰头看见吊顶上的暗纹,曲曲扭扭的藤蔓,不知道出路在哪儿。
      “姐!”袁恕叫她。
      “没人嫁,嫁我吧!”
      吴是非眼里的花纹断了,她瞪着袁恕,惊讶地忘记合上嘴。

      (5)
      其实今天袁恕心情也不大好。关于接孩子迟到的事他没跟吴是非说实话,学校压根儿没有临时会议,他遇上个人,讨厌的人,脱不开身耽搁了。
      自己这条求学之路走得艰难,有一个极端保守的alpha父亲加模板式典范的Omega母亲,袁恕的童年基本上没自己做主决定过什么,总是听话再听话。家里兄弟姐妹有alpha也有Omega,该精英的精英该贤良的贤良,性别合适性格中正,却唯独他这一个小儿子投胎成了Omega,用父亲的话说当个商业资本出送给人政治联姻都做不到,比生女儿还赔钱。
      然而他居然性冷淡。生理欲望极低,不像哥哥们会被信息素熏得五迷三道,他不勾人也不遭人勾,更可以专心学业,达成理想。袁恕本来就对父亲的生意兴趣缺缺,他只想做学问,在学校里搞研究。
      关于读书这件事,父亲本来不太过问,早早订好了高中毕业就让袁恕跟哥哥去海外分公司实习,以后当个总裁助理也算是为家族做贡献了。想不到平时成绩浮游在中庸的袁恕高考发威,一举考上了全国一流大学,还在外省念书,彻底脱离父母掌控。老头子登时气急败坏,扣着录取通知不让袁恕报道。
      这土老鳖挣钱一把好手,观念落后对信息化三字也缺乏深度了解,居然不知道当今的录取通知书都是一式两份的。实体版算作纪念,电子版才是真便利,邮件加密用准考证号做密码,输入打开阅读完既定内容后附一条链接,点击直接进入网上登陆窗口。指纹扫描识别,即时网络摄像头传送照片比对,全程花不了五分钟,随后就会有教务处的职员视频连线跟学员作最后的报到确认,连宿舍分配都定好了,学生到校直接可以入住。
      关禁闭不断网,绝对是袁恕老爹做过最愚不可及的一件事。等袁恕签到完毕,一切手续都妥善办理完后,才跟父亲开诚布公。
      “现在我是在籍的学生,校方将对我的行为和人身安全负责。开学我不到校,学校会调查,家访,也许会报警告您非法禁锢。您有钱,但您买得动法吗?”
      说实话,袁恕老爹买得动,他买过。不过之前他都是生意上耍手段,贿赂官员收买地主,他都不觉得是犯法。可儿子说警察会来,袁恕老爹心里警察代表法呀!这个法他不敢买,买了就是罪上加罪。
      袁恕太知道怎么对付法盲加文盲的老爹了,成功脱离家庭,但也得到一份断绝往来的宣言。断就断吧!横竖兄弟姐妹多,两老有人送终。他也不惦记老爹的家产,索性一拍两散各自安好,此生不孝来世再报。
      等进了学校真正接触社会,袁恕偶尔也会自嘲,终究把自由想得简单而美好了。生计倒是其次,人身安全才是第一要务。毕竟他是Omega,还是稀缺的男性。无论出于好奇还是原本的性取向,即便三年五载不释放信息素,袁恕的生活却仍旧很不平静。尽管在他一再表示不愿被标记、无意交往后,不乏急流勇退者,架不住也有对自身魅力盲目自负的,得不到的越是好,越要盯住不撒手。
      后来决心给人做傍家儿,有一部分原因也是袁恕想故意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彻底断了一些人的念头。却出了意外,一步错步步错,险些输了满盘。
      遇见吴是非以前,袁恕也曾有过自暴自弃的念头,厌倦抗争,觉得Omega就是没有出头之日了,要么死要么找个人从了。若非有这个孩子,他兴许真就遂了某人的愿。
      然而吴是非救了他,还跟他说:“开玩笑,alpha这种活体播种机有什么可羡慕的?闻到点儿信息素就精虫上脑,究竟是身体爱上了身体,还是心灵撞上了感情他们分得清吗?那些信息素里哪些约束管脖子以上哪些释放腰部以下他们能尝出来?身不由己的一群人,心也不太容易由己。反而Omega太牛了,信息素一放方圆之内秒杀一大片,要得到一亲芳泽的机会先斗他个尸横遍野。这要是碰上个倾国倾城的,哎哟,直接就改朝换代了!你还不牛逼?妹妹,你们就是牛逼中的航空母舰啊!”
      头一次听人对ABO表达如此有别于常人的理解,吴是非眼中alpha俨然是一群受到禁锢的基因携带者,使命高于人生,义务高于信仰,毫无快乐可言。而弱势的Omega们则可以将普罗大众玩弄于股掌,头脑是他们真正的武器,人生能得到多少,取决于他们向谁授予标记的权利。如此一想,袁恕突然觉得自己亲妈一辈子其实挺成功的。没念过几年书的农村小户,嫁了个土大款,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如今除了小儿子叛逆,可算是儿孙绕膝阖家美满了。弱吗?好像并没有!
      “你是第二个听我说这话没有骂我离经叛道的人!”
      第一个是吴是非的一位前辈,两人在区署拳室认识的。吴是非一顿组合拳把堂堂alpha打得摆手投降,俩人靠墙坐在地上一起抽烟,顺便聊了聊人生。
      听完吴是非的言论,前辈也是先愣了片刻,却不像袁恕这样沉默着若有所思,反而自嘲地笑起来,大掌按住她脑袋用力摇了摇,夹着烟的手戳着她鼻尖赌咒发誓样说道:“奇葩!你得去你该去的地方。”
      三天后调令就下来了。吴是非才知道那个什么前辈的,其实就是市局分管行动的副局长,跟他们支队长是死对头。所以刚入队的时候吴是非很忐忑,她听过市局这对AB上下级的轶闻八卦,一个精英空降直升副局,一个功勋卓然就是差口气前头总有个人挡着,两人见面就擦火星子,简直不死不休。
      可意外,对这个副局很器重的小女警,支队长大人不仅从未刁难,竟也十分赏识。能报功就报功,能提拔就提拔,就连袁恕这档事儿他都以与原案情无关规避过去,还亲批她大假让她有时间帮忙袁恕照顾孩子。搞得吴是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几年里一直觉得这里头有一个深埋不发的阴谋,说不好什么时候就炸了,自己头一个当炮灰。
      “也许,你们副局跟支队长关系并没那么差。”
      看袁恕那副语焉不详的暧昧样子,吴是非就猜到他想的什么,摆摆手云淡风轻:“不会不会,他们俩一起开会时你是没见着,我们支队长恨不能咬死副局。副局呢,四两拨千斤,总是笑呵呵挡回来!这完全不是相爱相杀,而是虐杀,副局单方面吊打支队。再者,我没看出来副局喜欢男人。”
      “万一人家跟我一样呢?”
      “噗哈哈哈,活见鬼了!我是奇葩吸引器是不是?身边那么多稀缺货,全市统共就俩性冷淡还全叫我碰上了。退一步说,就算我们副局违背信息素诱发的冲动看上了支队,那也是单相思。支队就是一花间采蜜郎,撩妹技术一流,警队有姿色的妹子基本都叫他上手过了。海外学习连洋妞他都能泡上,正经是一祸害。副局看上他,最后也得因爱生恨,活撕了他。嗳你别说,这因爱生恨还是有可能的!我们副局城府深,一般人看不出来。我就没看出来他是副局!”
      岂止没看出来副局是副局,就连袁恕是袁恕,号称警队鹰眼的吴是非不也没看出来么?
      ——袁恕牢牢将吴是非堵在灶台边,进退维谷。
      吴是非脑筋已经不会转了:“内个,不是,你不是性冷淡么?”
      袁恕低头看着她,无声地笑:“不释放信息素,不代表不会喜欢上什么人呐!咱走心的。”
      “可可可、你不是喜喜、欢男人么?”
      “严格来说,我并不拘泥于性别,何况我是Omega,是男是女真的没那么重要。”
      “我去,妹妹你豪放啊!”
      “姐别忘了,我这副身体对你来说早已不是秘密!”
      吴是非悲鸣一声捂住眼睛。
      ——臭小子居然还记得这茬儿。
      可那时候局势迫人,接个生谁还顾及男女有别?吴是非完全把自己当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眼里只看见人命,没在意人体。就连扶袁恕上厕所都差点儿跟着进去。
      当时袁恕停在门口,表情古怪地看着吴是非。她还傻兮兮地问:“怎么了?”
      袁恕纠结了一下,微微欠身:“姐留步!”
      “到门口了一起进去呗!你这挂着吊瓶自己怎么弄?我给你举着,走走。”
      “不是,姐,男女有别。”
      “知道啊,又不是没见过!”
      “姐,看都看过了,就别再看了吧!疼糊涂了没脸没臊,这会儿你让我当面儿,这个,难为情啊!姐给留个面子吧!”
      登时吴是非老脸一红,自恨地上没缝好即时钻机去。袁恕难为情,她就好意思了?也是着急上火不管不顾,如今一提一回想,羞得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捂着眼摆摆手,特小声嘱咐袁恕:“你慢点儿,有状况了就喊,我外头等你。”
      这段插曲就此揭过,二人默契地再没提起。此刻突然旧事重提,吴是非老脸挂不住,倏地又红了。偷眼瞧袁恕面色,他倒泰然,一张脸越凑越近,笑容怎么看怎么坏。
      “说实话臭小子,你其实用了抑制剂吧?”
      袁恕的鼻息呼在脸上带着温热,有一股好闻的柠檬香:“抑制剂我确实没有用过。不过我的专业是生物化学,所以对什么人使用催化剂,我还是有把握的。”
      “催化什么?”
      “感情啊!”
      两人的鼻尖轻触摩擦,吴是非内心里凶兽在咆哮。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袁恕,那眉眼那唇瓣——
      吴是非忍不住暗自骂了声娘。因为她突然发现袁恕的嘴生得真是好看,嫩得忍不住想去咬一口。
      于是真就咬了。
      袁恕咬她!
      麻痹感从下唇一过入脑,打得吴是非浑身抖了下,蓦地有些清醒。
      ——卧槽,这算被亲了?不是等会儿,刚才小子是在撩吧?他撩我,臭小子会撩妹嘿!猪会拱白菜了!等等,姐不是白菜,姐正经大野猪!从来只有我拱白菜的份儿,小子反天啦!
      吴是非斗志上扬,腰杆儿立即挺直了,反守为攻张口叼住袁恕下唇狠狠咬了下。袁恕求之不得,合身贴上,揽住吴是非结结实实吻了下去。这下吴是非头皮彻底炸了,耳朵里嗡嗡响,四肢僵硬大脑停摆。偏偏还被吻得很舒服,袁恕的胳膊搂得也是恰到好处颇为妥帖,简直叫人流连忘返。
      热,燥热!吴是非的理智在疯狂尖叫,提醒自己推开袁恕。然而袁恕的唇自行移开了,往下,经过下颚滑过咽喉,落在颈侧。柔软温热的唇在颈窝锁骨摩挲,呼吸粗重地飘向耳际。
      吴是非被迫向上看着吊顶,又看见方才曲曲扭扭的藤蔓暗纹,像在寻找出路。
      欲望的出路,解脱的出路!
      “阿恕,小休在外面!”
      袁恕猛地停顿下来。
      “你叫我什么?”他的声音干哑,含着火。
      吴是非手环上来,揉搓他脑后的发:“阿恕,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想谈,就好好谈。你告诉我你的心,我也给你看我的心,谈完了,我们再说要不要在一起,能不能在一起。行吗?”
      袁恕的脸还埋在吴是非颈窝里,不无缱绻,终于低低地笑出声。
      “我听姐的!”

      (6)
      水龙头的水哗啦啦流淌,统统白费。
      袁恕盯着水流神不守舍。方才的情不自禁他并非玩笑更非冲动,是真的想一步跨过去,不再小心掬着礼藏着心。
      一段感情的起始很多时候就是理不清道不明,一点一滴累积着,水到渠成,少了哪天哪刻都不够饱满。袁恕承认自己是冷情的,此生为钱舍过身,从未因爱生过妒,可是对吴是非他有。
      正如她自己所言,不为性别和基因牵绊,她活得洒脱,偶尔也放纵。生理需求总是有的,她又是强势爱控制的人,下了班健身房里走一圈,那身健美曲线就是天然信息素,惹得众beta男人争相逢迎。
      只是她从来不满足:“看着龙精虎猛,统统不过三回合,还跟姐这儿吹,扫兴!”
      那么自己能在她的欲望下走几回合?
      ——袁恕不敢想,怕配不上,怕自卑到连面对都自惭形秽。
      终于还是被拒绝了。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袁恕心里都是低落的。他不想走出厨房,不敢谈,还想回到一切未发生时,假装是家人,互相依偎着过一辈子。
      这样就够了!
      为什么总是犯错?为什么是今天?蠢得自恨,蠢得心疼!
      扑通——
      吴是非就躲在厨房门口,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谈,或者还去陪小胖娃插科打诨。突然听见里头传来闷响,返身进去只看见袁恕摔在地上。
      “胖袁不休肥袁不休,快给你爸拿药,又昏过去啦!”
      不一会儿,小胖娃手里举着只小药瓶圆滚滚地冲进了厨房。
      他居然显得镇定:“两片儿,含服,姨别又弄错了。”
      吴是非瞪他:“就错过一次还念叨一辈子了!没问你呢!这一个礼拜你们都怎么过的?你爸怎么又犯病了?”
      小胖娃挠挠脸嘟起嘴告状:“吃了三回快餐,周末加班,有四个晚上爸爸在书房改作业来着,唔,还有囧囧尿床一次。”
      吴是非翻白眼:“当个助教怎么比警察还忙?这年头知识分子劳心还劳身吗?”
      她这话是冲着袁恕说的,吃了药已然缓过来些,至少醒着能说话。
      吴是非力拔山兮地把人扛上肩,扶到客厅沙发上坐着。
      “成不成?要不要上医院吸会儿氧?”
      袁恕脸色煞白,手有些抖,只轻轻摇了下头示意不必。小胖娃则跪在他边上贴心地给揉揉心口,搓搓手。
      “你这心脏跟定时炸弹似的,冷不丁就厥一个,可给人吓死。”
      袁恕虚弱地笑:“绝对吓不着姐!”
      “那是我习惯了。小休都习惯了,是不是?”
      小胖娃应声点头附和,挽出张严肃面孔教育父亲:“爸爸不乖,吓死宝宝了。姨打屁股!”
      吴是非起哄:“哎哟可不敢打哟!你爸这身子骨,姨一巴掌呼过去他就呜呼哀哉了,不行不行的。咱们得宠着他,疼他,知道不?”
      小胖娃又一个劲儿点头,小手搂着他爸,又亲又蹭,看得吴是非居然心里一酸。
      她揉揉鼻子,缓和气氛:“得亏刚才没犯错误啊!不然真要你的命了。”
      袁恕苦笑:“声色犬马误我矣!”
      “哟哟,还拽文,酸劲儿的!”
      本是玩笑地捶在腿上,袁恕却眉间一紧,捉着心口又闷哼一声。察觉情况不对,吴是非不敢耽搁,抓过袁恕外套给他穿上,一手捞住小胖娃,一肩扶起袁恕,出门下楼上车直奔医院。
      路上为免袁恕睡过去,她一直嘱咐小胖娃逗爸爸说话。小孩子想是真经历惯了,还热情洋溢地给爸爸打气助威,丝毫没有惧怕之感。
      “姐,还谈吗?”
      听袁恕提起方才的事,吴是非有些哭笑不得:“谈屁啊?姐现在没这心情。”
      “可我想谈。我怕——”
      “我呸呸呸,大吉大利啊,没有万一。”
      袁恕在后座冲着她背影笑笑:“不是怕这个。”
      他怕一个人,怕自己这吊诡的Omega基因。
      学校的事袁恕很少跟吴是非提,她只知他学业顺利便放心。殊不知那些年受困于诸多纠缠,唯有一人从未肯放弃。同系的学长,理所当然是alpha,贪他样貌不差,几成执迷。
      每每袁恕都明确拒绝,言明不愿被标记,更无意委身,学长总还用心诚驳他。说没有信息素作祟的一见钟情才是真用心。
      “既然是真用心,也得两情相悦。我对你没有特别的感觉,你如果来强的,我会报警。如今都在倡导平权,希望学长不要做祭旗的先驱。”
      一番话多少含着威胁意味,他终未放弃,但好歹是收敛着的。
      后来袁恕被包养,产子,诸多状况层出,他实在焦头烂额,早忘了还有这样一个追求者的存在。直到返回学校恶补课业,那人有天突然出现堵住袁恕去路,质问:“不是不跟别人好吗?不是性冷淡吗?倒有脸跟个beta鬼混,还生孩子。”
      袁恕一如既往平静:“没有好,只是为了钱,你可以理解为我卖身。”
      “钱是吧?我有,你卖给我啊!”
      “别误会,即便卖身也要你情我愿。那人对我挺好的,我跟他不跟你是我的选择,我自愿。”
      “生孩子也是你的选择?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男人,宁愿跟他生孩子?!”
      “孩子的事跟他无关,也是我自愿的选择。我想要这个孩子陪我过日子,也考虑过有孩子以后的各种可能,我有心理准备,学长不必过分操心。”
      学长被激怒了,他感到屈辱,不甘心输给一个beta,几乎用强的。必然遭至袁恕的反抗,可谓殊死。最后袁恕拿圆规尖角抵着喉咙跟他说:“你可以随心所欲占有我,但只能是尸体的部分。”
      他蛮可以求助吴是非的,但没有。警察的身份是一种保护,也可以是负累,袁恕不想变成吴是非的负担,一些事他想靠自己去解决。
      也算运气,学校新任的行政副校长也是Omega,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积极致力于推动ABO的平权运动。她一早就注意到学校有名生活陷入困境的男性Omega学生,义无反顾地帮助他,助学、减免,当然还有杜绝骚扰。
      直到升入大四以后学长也毕业离校,再加上考研,留校任教,经年过去,袁恕都没再见过那位学长。可今天,他魅影般出现在自己代讲的课堂上。坐在最后一排听完了整堂课,等学生走完,缓步走下阶梯,一身昂贵的西装却配了讥诮的神色,完美衬托出个衣冠禽兽。
      “混得不错!”
      袁恕低头整理资料,不予理睬。
      “换了金主啦?还是个女的,警察,口味真独特!”
      袁恕抬头,轻蹙眉。
      “哟,还不高兴呢!你说我怎么这么稀罕你呢?”学长将二人身距拉近至极限,眼中带着猥琐的挑逗,“真香啊,没有信息素都那么香,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你!嗳,是被男人CAO爽啊?还是CAO娘们爽?”
      ——“卧槽,王八蛋,欺负到姐门下来了!谁啊?打不死丫的!”
      吴是非气得狠狠拉升控制杆,车子仰头强行并入上车道,引起后头一阵鸣笛。
      “总以为自己可以摆平,可现在想想会后怕。还是放不下名声,不想眼前的生活毁于一旦。”
      “敢!姐看他动你一个试试!”
      “不是的姐,他动不了我。我是怕,他毁了咱俩的关系。这些年一起走过来,姐心里究竟当我是什么人呢?弟弟?朋友?有没有一点点对男人的喜欢?厨房里亲你,是我流氓,只想试试你能不能回应我一下。像跟自己打个赌一样,输了,就没有以后了。我好像输了!”
      听着身后涩然的苦笑,吴是非手也有些抖。她想跟袁恕说他并没有输,厨房里那一吻几乎令自己沉沦。她守得住只因为警察的职业素养教会她克制与压抑,她并非不想,不恋。
      可这听起来实在太直白,叫吴是非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她说不出口。
      “呵,臭小子!”她跟袁恕学会了转移话题,“每次都剩一口气吊着命想起来跟姐交心,你说你心里藏下多少事儿?难怪要病,太重,累死了!”
      “因为脑子糊涂了,才会想跟着心走。姐,我喜欢你!话你当玩笑听,我说出来,都是真心的。”
      吴是非手里的操作杆猛地一推,她的车瞬时飞起来了。是真的飞,在半空中风驰电掣!

      (尾声)
      袁恕斜斜靠卧病床上,感觉鼻子里有些异物,意识清醒些辨出是氧气管。视线拨过来落在一侧,看见吴是非抱着小胖娃哭得满脸是泪,觉得是大约是梦,再听听,依然是抽抽嗒嗒的泣声。
      “姐?”
      袁恕努力抬了抬手,想为吴是非拭泪。女子攥住她手,哭得更凶了。
      “你差点儿死了知不知道?心电图一直线,直线!电击都上了,你要吓死我!”
      袁恕不太记得昏迷前的事,又不免愧疚。
      “对不起!”
      “这工作太累,不做也罢,我养你行不行?”
      “嗳?这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缺个证儿嘛,咱领了不就完了?我养你!”
      袁恕一时没反应过来:“证儿?”
      “啊!结婚呐!”
      袁恕床头的心动监测仪哔啵一阵狂跳。
      “别别别,冷静冷静!听我说。你这鬼门关走一遭,我算彻底想通了。我离不开你。什么情我说不好,也无所谓,姐姐或者爱人,总之我想你在身边,天天能看见,看不见还能想着,这样就行。方才你死过去,我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了,就想去陪你。我说真的。小休也不管了,谁都不管,我就陪着你,生生死死不放手。这会儿你醒了,我就跟你明说,反正车上说那些话我一字一句都记着,你没法赖。你真心,我也真心,我嫁给你!”
      袁恕动不了,就拍拍床畔的位置。吴是非抱着小胖娃挪过去,他又招招手,示意对方靠近些。
      “厨房,没亲完呐!”
      吴是非一动不动任由袁恕的唇覆上来,小胖娃则万分可怜地被按头趴在了被子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缘是求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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