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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一个月后,我和莫秋雯在沈家茶楼里举行了婚礼。拜堂的时候,看着那个拜了又拜的天地牌,我忽然想流泪。
      父亲为此摆了两百来桌的酒席,我不知道这两家子从哪里网罗来了那么多亲戚朋友,但那天的境况就是一个字——闹。既热闹,又闹心。
      席间,教戏的王先生问我商君秋怎么样了,我说他在上海风生水起,已经做到台柱子的师父了。先生又问我为什么不喊他回来一趟,我说信寄过去了,他不来总是有他的借口。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寄信,我的任何消息对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婚后,我和莫秋雯的感情不冷不淡,他知道我的心里装着另外一个男人,我也知道她嫁给我也并不是因为爱我。我们之所以选在一起,只是因为我们都需要这么一个避风的港湾来安慰受伤的心灵。我们假装的依偎在一起,并不是为了取暖,更像是在做给别人看。
      所以,我们的关系一直不冷不淡,她要是提出什么要求,我会尽量满足,我要是有什么任性,她也会迁就。结婚两年,我们竟然没有打过一次架,父辈们都说我们的和睦堪称年轻人的典范。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看似平静的婚姻中隐藏着的是两颗破碎的心。
      一九三四年,也就是那时的民国二十三年,莫秋雯为我生了一个儿子,父亲给他起的名字是沈放。放儿的到来多少缓和了我和莫秋雯之间的一些关系,我会更多的出现在她的跟前,我会更多的帮她照顾孩子,我也学会了很多男人该做的事。这样,我们的家庭看上去似乎是更“和睦”了。
      放儿一岁的时候已经算是个相当淘气的小家伙了,整天满屋子、满院子的跑来跑去,嘴里也是咿咿呀呀的说个不停,见到我就会拉着我给他当马骑。我也乐此不疲,想想这是自己的孩子,总觉得这是一件无比奇妙的事情。
      民国二十四年的夏天,商君秋回北京来了。这时的他已经算是红遍北平和上海的名旦,所有的报纸都不吝篇幅的对他的归来进行了报道。当然,戏园子里也为他精心准备好了几场打泡戏。
      那天,莫秋雯看着我在陪孩子睡觉,就问我说:“君秋回来了,你不去看看吗?”
      “不去。”
      “你们是不是真的结束了?”
      “恩,结束了。我和你都开始这么久了,和他当然早就结束了。”
      “这样最好。但我还是希望大家可以见见,毕竟我们都是朋友。”
      “不见,我说不见就不见。”我说完就生气的走了。
      我是在第二天的报纸上知晓商君秋的戏是在广和楼那里唱的,并且园子当天的晚上盛况空前。我没有去,我不想见他,只是因为我还爱着他。
      我一直没有勇气去戏楼找他,想想我在上海时犯下的错,我想他一定不会原谅我。但我又真的很想见他——哪怕只是匆匆一瞥。
      三年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可以分别这么久。
      两天后,商君秋来了。他微笑着喊我“连城”,就像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挤出一丝笑容算是作为回应。
      他来到莫秋雯的跟前,开心的说:“刚才知道,你们早就结婚了,真是可喜可贺。”他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递给了莫秋雯。
      放儿这时跑了过来,看着这个陌生人眨了眨眼,一转身抱住了莫秋雯的大腿。
      “这是你们的孩子吧?真好看。”商君秋弯下腰,看着放儿说:“来,给叔叔抱个,叔叔送你个大份儿。”
      莫秋雯摸了摸放儿的头说:“去吧,他是你爸妈的朋友,不用害怕。”
      放儿依然没有松开自己的双手,商君秋见了,开心的笑了起来,他又从口袋里摸出几个大洋塞到了小孩子的口袋里。
      商君秋站了起来,看看放儿,又看看我说:“你儿子随你,俊。等他大点了,你要带他来认我做个干爹。”
      “放儿要是喜欢,我就没有意见。”
      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有意和无意之间盯着他看,我想看看他是不是有了什么变化,是不是有了什么沦落的痕迹。还好,他好像还是之前的那个样子,更确切的说,他更像是当初在城外第一次见到时的样子,那么明朗,那么高兴,只是,这时的我看不透他的内心。
      没过一会儿,母亲也来了,母亲紧紧的拉着商君秋的手好一阵寒暄。
      商君秋没有留下来吃饭,临走的时候,他跟莫秋雯说:“能让连城跟我去外面喝一壶茶么?只要一壶茶的时间。”
      莫秋雯笑了笑说:“去吧。”
      我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她,她又看着我重复说:“去吧,大家都好久没见面了,要是没有这个小不点儿,我也会跟去。”
      “同去也无妨。”商君秋看着莫秋雯说。
      “还是算了,带孩子不方便。你们去吧。”
      我和商君秋喝茶的地方是明月楼,坐定之后,我倒了两杯茶水,然后看了看他说:“你在上海过的好吗?”
      “不算太好。” 他轻轻的说着,似乎话犹未尽。迟疑之间,他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缓缓的放下茶杯说:“你走之后,红月来寓所找过你。”
      “哦,你要不提,我都要把这个人忘了,还是不要提了。”
      “她后来找过你几次,最后一次,我把她留下了。”
      听到这里,我忽然涌出了愤怒,但我立刻又把心中的不满压了回去,想了想,冷笑着说:“是不是玩的很开心啊?”
      “我本来不想留她,可是,你走之后,我很寂寞。”
      “这倒是个有趣的借口。我能说我当初也是因为寂寞吗?”
      “不能,你找她的时候,我还在你身边,你那算不得寂寞,只能算是浪荡。”
      “浪荡,哈哈,你这又算什么?”
      “寂寞,只能算是寂寞。我需要一个人来陪我。那时的我已经不习惯那种属于一个人的黑夜。”
      “你和红月一直在一起?”
      商君秋微微点了点头,“我后来告诉了她我们的关系,她说她可以接受。不久前,我说我要回北京看看,她说我要是为了找你的话就不用再回去了,我说:‘行,那我就不回来了。’她也哭了,我把那个舞台的台柱子位置让给了她,我知道她一直都在努力的争取那个。”
      “你找我出来喝茶就为了说这个?”
      “不是,我只想说我已经原谅你了,我们现在互不相欠。你不用内疚。”
      “我打你一拳,你踢我一脚,难道这就算公平?”
      “我们全都背叛了对方,就不要再说公平不公平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希望我们还能做个朋友。”
      “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我说完就要站起来走开。
      “你等一会儿。”他一把拉住我,“我就那么让你觉得厌恶吗?”
      “我只是厌恶我自己。”我生气地挣着他的手。
      他这时忽然抱住我,哭着说:“我们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为什么会这样?”
      我惊慌的看了看四周,掰着他的手说:“不要这样子。”
      他死死的抱着我,那一刻,我觉得头痛欲裂。
      我转过身,忍不住落下泪来,“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来北京不是为了唱戏,我只是想再看你一眼。”他缓缓的松开了双手,“你要走就走吧,我不拦你。”
      我看了看他,重新坐了回去。
      商君秋也随着坐了回去,他说今晚他还有演出,希望我能去给他勾个脸。我答应了,我说我要带着莫秋雯和放儿。他笑着说这样最好。
      商君秋的归来犹如一颗石子,将我平静的生活打出了波澜。但我又不能拒绝,我口是心非的说自己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他懂我的意思,并说过一段时间他还会再去上海。
      广和楼的后台里,我小心的为他勾着脸谱。以前的我总是会一往情深地看着他的眼睛,但是现在,我却有所顾忌了。我刻意的回避着他的目光,但他的目光却似乎从未离开过。
      他说:“你有心事。”
      “你也有。”我淡淡的说,继续画着那个妆,以前的我很享受这个过程,现在却盼着它早点结束。那种想见不能爱的感觉对我来说是一种深深的折磨。煎熬,我从没想过勾一张脸还会这么难过。
      勾完脸谱,我就离开了后台。我本来不想留下来看戏,而是想带着莫秋雯和放儿赶早回家。可是放儿这时却苦恼着要留下来看戏,莫秋雯看了看说:“那就留下来看看吧。”
      《珠帘寨》当然是那晚的压轴,可是到了这时,放儿却在莫秋雯的怀里睡着了。我问她要不要回去,她说“等看完君秋的戏,咱们再回去。”
      台下的喧闹于我充耳不闻,我静静的盯着那个熟悉的舞台,看着那个熟悉的面孔,往日的生活又浮现在了眼前。历历在目,我的记忆还是那么的清晰。我曾经以为我把那些通通都给忘了,其实它们只是被我深深藏在了心底。君秋,我在心里呼唤着这个名字,转过身,落下了两滴泪。
      “昨晚一梦到长安。”
      “醒来依然就北番……”
      《珠帘寨》的戏词字字珠玑的来到耳边,我凝神遥望舞台上的那片流光溢彩。我想回去,可是怎样才能回到那个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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