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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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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我找到了商君秋,他听完我的复述,随着就是一阵黯然神伤。“秋雯是个好姑娘,你还是娶了她吧,我走。”
“你不能走,我离不开你——就像你也离不开我。”
“可是……”
“我不能娶她,那样会害了她。你也知道,我是不爱她的,这样的婚姻你觉得会有幸福?”
过了一会儿,商君秋说:“如果你不能娶她的话,我们就一起离开北平一段时间,你或者我们两个留在这里都会毁了这个可怜的姑娘。”
“去哪里?你会舍得你的舞台?”
“去上海,现在唱京戏的,北边以北京为尊,南边以上海为贵。如果只是唱京戏的话,我到了那里还能搭个班接着唱。”
“好,那就去上海。什么时候去?”
“我把戏班的事处理好了就过去。”
“那我收拾收拾跟你一起去。”
“你不能和我一起去。那样的话,北京这边的人一定知道咱们是在一起的。”
“那我什么时候走?”
“我先走,一个月后,你再走。”
“你一个人去那里我不放心,我先去,一个月后,你再去。”
“不行,一定要我先去。你留下来,还能陪陪那个姑娘,别让她再做出什么傻事儿来。”
“我等不了难么久,一个月太漫长了。”
“人生更漫长,我们还是要活下去。”
商君秋没有再让我和他争论下去,他用充满柔情的眼光看了看我说“那就这样吧。”
一弯明月孤单的挂在天上,一棵白杨无精打采的随风招摇,一片皎洁的月光把白杨婆娑的身影带进了屋里,我们就那样相拥着看那片落在墙上的剪影,感觉颇有一些皮影戏的味道。
那个夜晚,我抱着他一直没有睡着,我怕我一旦松手就没有了明天。
商君秋很快就处理好了戏班中的事,我看得出他有些不舍,但他还是执意要先行。孙碟仙班主特意给他在上海的朋友写了一份推荐信。
商君秋在春喜班唱的最后一出戏还是《珠帘寨》,那天晚上,我把莫秋雯也带去了。起初她是不愿意去的,我说:“去吧,以后你要想再看赛珍珠的戏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她有些诧异的问我说:“为什么?”
“他要去上海了。”我淡淡的说。
“你是不是也要去?”
“君秋不让我跟他一起走,我会在一个月后去吧。”
“你父母知道你去吗?”
“他们不能知道,这里的原因,你也清楚。”
“你们不用这样,我可以给你做个影子夫人,我不会怪你。”
“不要这样,君秋不同意,而且,我也不同意。这对你不公平。”
莫秋雯神色黯淡的看着我:“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没有了。我们走后,你找个人嫁了吧。也许,将来,我们还会回来。”
“我说过,我不会再嫁人了。”
“你还年轻,这点挫折算不得什么。收拾一下心情,你可以重新开始你的人生,大学生啊,怎样都能混口饭吃。”
“可是……”
“这没准是君秋在北平的最后一次演出,去不去你随意吧。”
“我去。”
看戏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很安静,静静的喝茶,静静的吸烟,静静的流泪,如果可以,我想把这座戏楼也一起打包打走。
后来,我和莫秋雯一起去火车站送商君秋,我的母亲也去了——她一直都爱听他唱的戏。
看着火车徐徐开动,没过一会儿就没有了影子,我呆呆的站在那里,茫然的看着远方,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一刻,我送走了我最爱的人。
母亲劝慰我说:“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哪天想了就去上海看看他。”
我说我现在就想去。一旁的莫秋雯紧张的拉了拉我的胳膊,然后提醒似的对我说:“咱们该回去了。”
离开商君秋的头几天,我一直活在浑浑噩噩中,忘记了沏茶送水,忘记了算账找零,而且,我还时不时的就会发呆。每天回家后,我都会去商君秋住过的那间厢房里走一圈,我会坐在梳妆台前坐一刻,遥想我给他勾画脸谱的情景,那音容,那笑貌,想多了就会落下泪来。
我虽然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无穷的寂寞,但我再没有去过大栅栏那边的堂子和花楼,那里已经不再适合我。而且,我心里很清楚,在上海,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我。
当时在北方的戏班里流传着“少不征南,老不征北”的警句,听说在十里洋场的上海滩边,遍布着灯红酒绿的舞场歌厅和赌场妓院,到了那里,稍有不慎就会落得身败名裂。每次想到这里,我都想立刻插翅飞了过去。
我的思念一日更甚一日,莫秋雯有时也会来看我,只是她的话对我并没有什么疗效。都说人微言轻,她在我的心里没有什么地位,她说的话自然也就到不了我的心里去。我知道她为此而内疚,但我又实在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该和她说些什么。我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过着河的泥菩萨。
商君秋走后,我去戏楼的时候就很少了,看不见舞台上的他,总是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索然无味,而若是见了别的花旦,我总是忍不住想起他。我想他一定是把他的灵魂埋进了我的骨子里。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可是我却觉得自己很难坚持到三十天,那的确是太漫长了,我受不了这种没有商君秋的生活的折磨,所以,我决定提前离开。
那是在商君秋走后的第十八天,我和莫秋雯说我要走了,她简单的“噢”了一声,想了想,又乞求似的对我说:“连城,你能不能给我再勾一张脸谱。”
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理由拒绝了。
画好脸谱后,我陪着莫秋雯孤单的唱了一段《珠帘寨》。商君秋没在,我们的戏找不到任何的亮点。事实就是这样,她没有那个功力,我没有那个心情。
因为大哥在毕业后留在了京城任职,平日里也总能去茶楼里帮帮忙,所以我对家里的生意并不担心。
离开北京的时候,我给家里留了一封信,我说我就是出去玩一阵子,并让他们不必为此担心。其他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说些什么。所以,那封信看上去就像是一篇请假条,短短的,甚至都不带有一丝留恋。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北平,所以对于那一次的离开,我也没有太多的感受。我想当然的认为自己只是出去走走,然后玩累就会回来,就像小的时候,出去疯一天,然后到了天黑就会回家一样。
因为一贯以来对父母的敬畏,所以偷偷溜走的时候,我还是显得有些忐忑。可是忐忑之外,我的心中全是兴奋。我很清楚,也许,走的时候会很孤单,但终点一定不会是孤单。旅程很短,未来很长,我对上海的生活满怀期待。
火车,刚踏上的时候还算舒服,时间长也就有一些难受。污浊的空气和嘈杂的吵闹几乎从来没有停歇过对我的侵扰,十来个小时候后,我开始觉得有些头痛欲裂。我只好痛苦的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的睡,然后终于熬到了上海。
我没有告诉商君秋我会这么早的到来,可是想想我们又站在同一块土地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那些一路累计的疲劳在走下火车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那是一天的中午,随着拥挤的人流,我提着行李快步走出车站。虽然有些饥肠辘辘,可我还是想先找到商君秋再说。到了这里,我觉得自己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我拦了一辆人力车,直接去了淮海路的霞飞坊,商君秋说他就住在那里。
石库门,灰瓦墙,格子窗,这是我对上海弄堂的第一个印象。走进那座三层的小楼,抬眼望去,窄窄的楼道上一片凌乱,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想想北京的四合院,再看看这里的破落,瞬息之间从天上跌落人间。
我小心的走着,生怕碰翻了那些随意摆在过道上的锅碗瓢盆。
2016大概就是二楼的第十六个房间吧。虽然那些房间号已经沾满乌黑的油渍,可是自己瞧瞧还是可以认得出来。
“咚,咚。”我敲响了门,那一刻,我的心也是在“咚咚”的跳。
“哪一位?”屋里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只是隔着门板,听着又不甚分明。
我的心忽然又跳的好快,竟然忘记该怎么去回答他了。
木门缓缓地被打开了,商君秋穿着一袭长袍重新站到了我的面前。他见是我,脸上忽然就浮出满满的兴奋说:“你来了啊。”
我点了点头,“早了十天,我觉得我有些等不及了。”
“来了就好。”他一把接过我的行李,拉着我就走了进去。
屋里的家具很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就只有一把椅子了。我看着有些寒酸,忍不住说:“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这地方挺好的,离戏楼近,租金也不贵。你是不是还没有吃饭啊?”
“恩,我只想早一刻见到你。”说到这里,我紧紧地抱住了他,忽然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