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灯》长河无尽

33、三十三、决斗

　　天虎原本觉得自己认字不多，又天生好强，不肯落于人后，便铆足了劲儿，打算好好念书，不说能考中什么，至少不能在秦人面前露怯了。

　　谁知等其他人一来，天虎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是最有学问的那个了。

　　他至少官话说得清楚流利，字也认得一些，看见墙上告示，连蒙带猜也能知道是什么意思。其他人呢，官话都说不利落，本族有文字的，能写本族文字，要是本族没有文字的，那就是彻彻底底的一个文盲。

　　只是如此也罢了，但除了天虎，其他人显然都是很不乐意来的，一个个怨气横生，来了没几天就闹出许多幺蛾子，不肯读书都是轻的。

　　孟钧想出这个主意，自然是觉得自己乃一县之长，不至于制不住几个蛮族少年，待天虎来了，好得出乎他意料，便更麻痹大意了。

　　如今，制是制得住的，却要日日为这件事烦神，孟钧很郁闷。

　　唐懿心里比孟钧还烦，便对孟钧道：“我本就觉得龙头寨那小寨主可教，如今一比之下，更显难得了，不若立个章程出来，以他为首，以蛮制蛮。”

　　孟钧道：“我此前说以蛮制蛮，可不是这个意思，再说蛮族又不是一族，彼此也有龃龉的，择天虎看着高大，年纪其实还小，让他去管另外几个，怕是不成。”

　　唐懿道：“不让他白白去。”

　　孟钧皱眉道：“那你让我许他什么呢？”

　　唐懿笑道：“大人当年定下此策，可不就是因为这些少年将来就是南边的群山之主么？不过，他们若不亲近大秦，那又有何用？龙头寨的寨主也是块硬石头，难得他的爱孙心向大秦，我们何不向择天虎示好呢？我去打听打听他喜欢什么，慢慢笼络，再跟他提这件事，他若自己知情识趣，自然会主动为大人分忧，正好也可看他手段。”

　　孟钧道：“那这件事就劳你费心了。”

　　***

　　唐懿便留意天虎，发现他起居极有规律，天蒙蒙亮时便起，在院子里打一套拳，接着洗漱、吃早饭，温习一会儿功课，便去学宫上学，且是唯一一个肯认真听的，下午放了学，回到住处，还是练拳，吃了晚饭，又温习一会儿功课方睡。

　　“此子好生自律。”唐懿心里暗叹。

　　如择天虎这么大的男孩，正在最好动调皮的年纪，浑身上下的精力用不完，没人管着恨不得要上房揭瓦，而如今他一个人在夑县，并没有人管教，却自制若此，果然不同凡响。

　　于吃穿住行，天虎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当然，他正在长身体的年纪，胃就如无底洞一般，吃他总是爱的，提供给他们的伙食还算不错，却也没有顿顿大鱼大肉，唐懿便时常请他出来吃饭，渐渐问到他对同窗的印象。

　　说到自己的那几个同窗，天虎面色便是一冷，眼里寒光毕露，把唐懿都吓了一跳。

　　“蠢货！”天虎下了结论。

　　唐懿叹道：“孟大人一片好意，他们却不肯向学，孟大人也很伤心哪。”

　　天虎简单地道：“是他们不懂。”

　　唐懿道：“他们长辈不在，到底是无人管束呀。他们不求上进也就罢了，课上吵闹岂不是妨碍了你？”

　　天虎沉默一会儿，说道：“别人我不熟，黑棘却与我同族，他们天岗寨一向与龙头寨不对付，他自然也很讨厌我了。不过，我们蚩族人，道理都在拳头上。”

　　唐懿慢慢道：“好勇斗狠，可非君子所为。”

　　天虎道：“非常之时，当然要用非常手段。”

　　唐懿笑道：“读了书到底不同，说话也文雅起来了。”

　　天虎微微翘起嘴角：“托两位大人的福。”

　　***

　　隔了几日，待天岗寨寨主之子黑棘在课上吵闹时，天虎猛地发难。

　　他说的是蚩族语，除了他跟黑棘，其他几人都听不懂，见两个蚩族人一副要打架的样子，其他几人都一起叫起好来。

　　天虎道：“我读书，你却吵闹，就是挑衅我。你若还是蚩族男儿，就用蚩族的规矩来解决。”说着握起拳头，拇指朝下。

　　这是要决斗的意思，一局定胜负。

　　黑棘十三岁，个头也不小，与天虎相差仿佛，光看体格，倒是个不相上下的局面。

　　天虎年纪还小两岁，他提出决斗，黑棘若是不应，那就是懦夫，是要被全族耻笑的。

　　黑棘狠狠瞪着他：“龙头寨的天虎，我还怕你？！”

　　天虎冷冷道：“要是我赢了，你以后上课就永远不许喧哗，对先生也要恭敬。”

　　黑棘道：“那要是我赢了呢？你输我什么？你给我跪下来，磕三个响头！”

　　“可以。”

　　黑棘活动了一下，狞笑道：“那我们出去打！”

　　给他们上课的先生听不懂蚩族语，只知道两个学生要打架。两个少年个头已经不比他矮，壮得像两头小牛犊，杀气腾腾的，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拦得住，慌忙跑到县衙找唐懿。

　　***

　　唐懿听说，倒是不吃惊，却也有些担心，跟着先生到学宫，一进门，正看见天虎把黑棘狠狠摔到地上。

　　黑棘正要翻身而起，天虎一肘击在他腹部，黑棘顿时惨叫一声。天虎毫不留情，抓住他一条胳膊一扭，“咔吧”一声，黑棘又是一声惨叫。

　　唐懿也吓了一跳，打架倒没什么，真打出事来可就糟了！急忙叫道：“天虎！不要打了！”

　　天虎收手站起，退后两步，看着呻|吟不止的黑棘，道：“他没事的，脱臼罢了。”

　　他有些气喘，面色也微微发红，神情却冷淡异常，仿佛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唐懿忽觉心里一颤，连忙叫人救治黑棘。

　　黑棘果然没什么大碍，吃的苦头却不小。决斗输了，他垂头丧气，但按照蚩族的规矩，他只能乖乖按照之前约定的来。

　　黑棘老实了，其他几人慑于天虎的凶悍，竟也安静了几日，但几日之后，见天虎没有动作，又故态复萌。

　　天虎降服了黑棘，似乎也不再管其他几人了。就在这时，天虎的住处来了客人。

　　乌石兴冲冲跑进屋：“小寨主，你猜谁来了？”

　　天虎放下手里的书，出门一看，不禁一怔：“阿爹？”

　　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着蓝布衫裤，足蹬麻耳草鞋，右耳下缀着银耳环，腰间佩着把短刀，剑眉星目，高大英俊，正是天虎的父亲巴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