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章十六 归途 ...
-
无厌伽蓝显然不是一个好地方。
虽然它曾经是一座受人供奉的神庙,但眼下却是残破不堪,掉落的砖石四散在地,走几步甚至能够看见破碎的神像,裂开的缝隙里爬出幽绿色藤蔓,衬着四周阴森森的青砖,想来是荒废已久。
或许就连神祇,也已抛弃这破败的歇脚处了罢。
沈夜看着这个流月城日后在下界的最大据点,心中隐隐叹息。
“小心。”走在前面的人适时提醒,打乱了他的思绪。
“知道了。”心里想着事,而他的脚下却半分不停地跟着。
说来,这几日的遭遇当真复杂。
那日自幻境脱离,二人竟在不知不觉中横渡了千万里汪洋,在一个极南的岛屿上醒来,而昭明的最后一块碎片也不知不觉入了囊中。
接下来的路途自然耗费了许多时日,只不过他们彼此都默契地没有提及那日所见所闻,而默认的结果便是谢衣的态度正在往微妙的方向发展。
似远似近,却又若即若离。
沈夜没去琢磨对方的心思,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为那梦境困扰不已。
他心中隐隐有所察觉,这一切……该是确确实实发生了的事情。
毕竟此世他已与昭明有了特殊的关系,蜃精能够借此推衍出这一幕,也是很有可能。
只不过当真见到那样一幕,不论那事情的真伪,单单便是那场景,也委实让人心绪难平。
初七……
他无声地念着这个自己为他所起的名,心中情绪激荡。
你最后在神女墓……竟是这个结局么?
心下想着事,沈夜唇角微抿,一腔的邪火却没地可出,只得拿守在无厌伽蓝中的小妖小怪发泄。
手执一根木法杖,灵力轻吐,数个法阵图案在地面浮现,碧绿的光芒层叠包裹着怪物的四肢,杖尖一点,那妖怪就被凭空而生的藤蔓绑得严严实实,四下一个用力,那躯体便被扯得四分五裂,只勉强哀嚎了半声,它就断了气。
有妖物惊恐地发现沈夜并不好惹,拖着长长的尾巴掉头就逃,冷不防面前忽然现出少年的身形,瞬移阵法的光芒还没散尽,它便再次被圈入战圈中,绵绵不绝的阵法几乎将它淹没。
一路行来,沈夜正是斗得兴起,灵力如潮汐无休无止,光芒明灭,走的尽是些不管不顾的招式。
而谢衣看着对方连续不停地施展术法,杀伤力强大的同时,也频频陷入险境,不由心下暗叹,只好收了偃甲,渐渐靠近沈夜这边,伸手为他设下层层舜华之胄。
“阿夜。”他唤,语气无奈又担忧。
沈夜的情绪他自然能够体会,更何况自从认出了他的身份,他便早知一切皆有蹊跷,可对方一直不曾解释,他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只不过……
幻境中所见确是惊世骇俗,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最后……真会成为这般模样么?
若是如此,那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一切都变成了这样?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他仍旧记得初次见到阿夜的情形,那少年带着一身的尘埃泥土从地底出现,像幽魂一般闯入他的世界,而后,一切便仿佛被一只无名的大手所推动,向着命运所未知的方向渐行渐远。
知晓这些的时候,他刚从阿阮将昭明拼合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手中的昭明流光溢彩,历经千百年所蒙受的尘埃被一一拭去,那上古神剑的真容自然展露无遗。
而阿夜那了然而复杂的眼神,亦是深深刻入心底。
莫名的冷意窜上脊背,他忽然想起,若是阿夜他……
心口一悸,他虽认同天道轮回事物终有尽头,但也不愿甚至不敢拿这一丝一毫的侥幸去赌。
毕竟,那是阿夜啊。
两人合力,推进的速度自然快,等走到神庙的最深处,天色也还尚早。
谢衣在来路上亦对他直言不讳,说这是他上次下界的第一个落脚点,在最深处有他所设下的传送阵法,乃是为了日后回来所留。
正好他们这番取得昭明回去,为避过心魔耳目自然需要隐藏行踪,故这条密道便成了最佳选择。
空旷的大厅中,谢衣还站在一边忙着布置,而无所事事的沈夜只能四处闲逛。
走着走着,他忽然挑眉。
“……清气?”
站定平复体内被清气激起的灵力波动,他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这里的清气较其他地方更浓郁些,难怪那些妖物会上赶着来这荒凉偏僻的地方修炼。
也恰好他此世的体质特殊,自然能够察觉到清气最盛之处——
不经意地朝那个方向瞟了一眼,竟让他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他没去管一边忙活的谢衣,只是径直走到墙角一堆碎石前,扯开覆盖在上面的藤蔓,从中露出一块明显被修整过的石头。
找到了。
他伸手按在其上,石头粗粝冰凉的表面在指尖缓缓游移,一股至清至正的灵力自掌心而上,浸润着四肢百骸,令他不由得满足地眯起了眼。
这样纯净而隐隐带着几分熟悉的灵力,他真是许久未曾遇见了……
手指下意识地沿着石上的纹理摩挲,他好奇地发现,那纹路生得很是奇异,一横一撇像是字符一样。
……不,这根本就是篆字。
他反应过来,马上伸手拂去纹路上的尘埃青苔,凌乱的碎屑扑簌而下,铭刻在石天上的字迹渐渐清晰。
“我……心……匪……石……”
他一字字念出声。
“阿夜,你在么?”
这厢谢衣才处理好一切,转眼就不见了少年踪迹,一路寻来,却只见他蹲在地上,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他走到沈夜背后,再次唤道,“你在看什么?眼下传送法阵已经布置完毕,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沈夜闻言,只是转过脸来看着谢衣,一双眼不知怎么,看得他略有些不自在。
沈夜指着那半露出真容的石头,说:“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谢衣郝然。
以他之智,经过手的东西自然铭记于心,更何况他还费了那么多心力在这东西里头。
只不过先前心中的困扰未解,眼下被撞破了心意,竟是让两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谢衣——”见他不做声,少年又拖长了音调唤,“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又是什么?”
说着他运气灵诀,让那块石头飘到两人中间。
那块印着他的纹章,写着“我心匪石”的灵石。
明明是数年前他途经此地发现,继而一笔一划亲手刻下,但此刻看着熟悉的纹章,谢衣脸上微红。
他没有作声,只是并指为剑,小心操控着灵力将周围的杂物一一清理干净,只剩那块灵石留在中间。
随着他的动作,那灼灼目光仿佛粘在了皮肤上,带来灼烫的温度。
沈夜的注意力自然全在他身上。
那目光像是好奇,也像是彻底的了然。
“这块石头,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他再问。
“……不过是一时的游戏之作。”谢衣终于抬眼看着他。
这样的解释显然不能让沈夜满意,他忍不住站起身,“说实话,告诉我,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静静地看进谢衣略有些惊慌的眼。
目的达到了,他想。
若要让这胶着的局面有所突破,自己自然得做那个先走一步之人。
仅此而已。
封闭的空间里,难言的气氛弥漫开,满地的尘埃以及颓圮的砖墙,甚至是那青绿斑驳一点生机也无的藤蔓苔藓,在他眼中,似乎都变得顺眼了几分。
谢衣终于转过头,“阿夜既然知道,又为何定要我亲口说出?”
语气虽然带着不快,但沈夜看着侧过头的人那从耳根晕开的一层淡红色,竟是心中一快。
“果真是我所想之意?”他问。
“……”
谢衣一双眼不知往何处躲,视线四处乱飘,却也无法说出违心的句子,“……是。”
这声回应虽然小,却全入了沈夜的耳。
一时间百感交集,欢欣之意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整个人都如飘浮在云层中一般。
他伸手握住谢衣的,一遍遍确认着眼前之人的存在,终于释然。
“听你说出这个字,可是费了多少周折。”
他感慨一句,看着对方与他一般的目光,只觉得心中的疑惑便如积雪见了朝阳,一点点全数融化开来。
“……彼此彼此。”谢衣看着他,“说来阿夜你也未曾告诉于我——”
“喜欢就是喜欢,又有甚说不出的?”沈夜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你已说明,那么本座也不吝告知于你——我之所思,应与你一般。”
“我亦是真心。”
谢衣闻言,看着沈夜的眼中顿时多了几分深意,“哦?我可不知,阿夜的真心究竟是……嗯……”
话未说完,他便感觉肩头被一双手搭着,略重的力道令他低下头,唇正撞在一块温软之上。
呆滞半刻,他缓缓闭上了眼,手臂扣住少年的肩背。
少年的体型还算单薄,虽然这几个月里他的身高如同竹子拔节一般飞窜,也尚不及谢衣,两个人吻在一起,毫无经验与章法的动作令他们都有些不适,一个脖颈低得酸涩,而另一个仰着头踮着脚,甚至有些头脑发晕。
只有紧贴的唇瓣未曾放开。
“阿夜……”喘息的间隙,谢衣正张了口想要说话,却被对方阻住。
“别说话……”沈夜贴着他唇边,说话时带起的气息拂过红肿的上唇,带来细小的酥麻感。
“…………好。”
两个人在石殿前亲吻,四周寂静无人,只有破碎的神像依旧睁大了那精雕细刻的双眼,眼眶空洞如昔。
那空无的视线仿佛望着黑暗中未知的来路与归途,刀笔描摹的僵硬唇角翘起一个弧度,悲悯而慈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