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竞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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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竞舟
端午来临之际，陆家除了镇守在外的二房陆兴邦夫妻，其他人无论长幼均锦衣华服，在陆老太爷和老夫人谢氏的带领下前往曲江池观看一年一度的皇家龙舟赛。
连年幼的陆念玥也被童心大发的阿娘当作大玩偶一样妆扮了一番：绿底白花的宽袖绫子短衫，束了一条蜜柑色的三层纱罗裙。头顶双丫髻，仍饰以五彩丝带，项上还被戴上了一个莲纹八宝短璎珞。她本就生得粉雕玉琢，再这么一打扮，竟像是从画上走出来的神仙座下童女，煞是可人。
陆念玥奉上小儿稚气的笑，一脸无知无辜地看着阿娘和奶娘围着她又是赞又是夸，内心却无比崩溃：阿娘你给闺女这身打扮的配色真是……闺女原谅你没见过刚被拔出土的胡萝卜啦……呜呜呜呜……
一家人男子骑马，女子乘车，汇入前往曲江池的车马队伍，来到水边龙舟停靠等待比赛的地方。
“三郎，人多你别乱跑，跟紧你大兄和二兄。”吴氏把小念玥从车上递到已下车的奶娘怀中，自己还未下车，便忙不迭地嘱咐皮得跟猴似的儿子陆年琰。
“晓得啦！阿娘我跟阿兄他们先去水边看舟子，再去看大兄参加骑射比赛。”陆年琰向母亲挥挥手，跑到前面的车旁去找陆年珺和陆年珽。
“这孩子……”下了车的吴氏一边整着衣裙，一边无奈地看着儿子跑远。
曲江池旁有临水殿，不过那是皇室成员观看竞舟的地方。勋贵和官员们及其同来的家人则被分为男宾席和女宾席分别就坐。陆家老夫人谢氏带着大儿媳妇和三儿媳妇以及三个孙女一起去了女宾席。刚一到地方，就看见已经就坐的裴家老夫人王氏冲她打招呼。这两位老太太相当熟识，都是出生在京师长在京师的世家女，又年纪相仿情趣相投，自闺中之时便是手帕交。裴相公（宰相）虽是靠科举取士才进的京，与曾常年在外征战的勋国公陆老太爷不是那么熟稔，但毕竟同朝为官，又彼此欣赏对方的人品才干，所以两人之间乃君子之交。两家住在同一个坊内，几乎是比邻而居，所以两家的女眷们相当熟识。参加一些宴饮花会之类活动时也经常混坐在一起。
“怎么来晚了？刚才我们家阿祐一到地儿就找你们家阿珽。”裴家老夫人一边起身迎接，一边笑着问陆家老夫人。
“路上遇到镇北大将军，我家国公跟他多聊了一会儿，就耽搁了。”陆家老夫人走过去拉了裴家老夫人的手，一起在席上坐下。
两家女眷相互拜见，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
“你家瑾娘可是出落得越发标志了。看看，多可人。今年也有十三了吧？”裴家老夫人拉过陆念瑾春葱般的柔荑，满脸的艳羡。“你说我家那几个，尽给我添孙子，连个嫡出的孙女都没有。看着有孙女的，真是羡慕得紧。”其意不言自明，这是想结亲家呐。
陆念瑾正是到了说亲的年龄，对这件事情也相当的敏感。听了裴家老夫人的话，便一下羞红了脸，行礼后退到母亲李氏身边不再有任何言语。
陆家老夫人呵呵笑道：“你就别打我们家瑾娘的主意了。”
“怎么？已经有人家了？没听你说起过啊。”裴家老夫人吃了一惊。
陆家老夫人凑到裴家老夫人的耳边低语：“瑾娘的亲事，如今连我都做不了主了。听我家国公说，皇后自今年上巳曲江宴见过瑾娘后，就惦记在心上了。在圣人前也提过几次，怕是要指给哪位皇孙……”
“三月三上巳曲江宴的时候？”裴家老夫人有些吃惊。
“是啊，事发突然，谁都没料到。”陆家老夫人有些无奈。于情，她是不太希望孙女嫁入皇家的。于理，皇命难违，虽然现在还没个准信，但也不能再有什么举动。
“可有说要指给哪位皇孙？”
陆家老夫人只是默然摇头。
裴家老夫人也是一默。而后看到前来行礼的陆念瑜，又眉开眼笑起来：“瑾娘不行，这不还有你们家瑜娘嘛。”说着，又拉过陆念瑜好一阵夸赞。
等裴家老夫人松开陆念瑜，就看到吴氏带着陆念玥前来行礼。
“小玥娘快到阿婆（祖母）这儿来。”陆家老夫人把陆念玥拉进自己怀中，“这是裴家的阿婆，以后多见几面就记得了。”
“最小的这个还是不肯开口说话啊？”裴家老夫人对陆家这个快三岁了还不言不语的小孙女也有所耳闻。
“我们小玥娘心里有数呢。哪天想说了，一开口就骇人一跳。”陆家老夫人绝对是个护短的。
裴家老夫人命人拿来一个精致的长命锁，逗陆念玥道：“小玥娘，你唤我一声‘阿婆’，我就把这只长命锁送给你。”
陆念玥仍笑而不语，只是伸出一只肉乎乎的小手去握了握裴家老夫人的手，然后探着身子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身边的众人皆惊愕失笑。
“这个小机灵……”裴家老夫人看着已抓过长命锁跑向其阿娘吴氏身边的陆念玥，不知该说什么好。
抱住阿娘大腿佯装羞涩的陆念玥又望向裴家老夫人。上一世，这位性格开朗，慈祥温厚的老夫人对陆念瑜实在是很好，大约是把陆念瑜当做了准孙媳妇对待的。可惜，陆念瑜遇到了那个人……后来，老夫人在皇位争夺导致的京师之乱中受了惊吓，一病不起，只捱了半年就离世了。那时，身为太子妃的她还亲临了裴府吊唁。
上一世的人皆在眼前，鲜活而真实，却总让陆念玥感到一种物是人非的错乱。
她微蹙眉心，转头向远处的临水殿望去。今日在京师的皇室成员都会聚集在那里吧？那人是不是应该也在呢？
她摇头，默默自嘲道：“都选择放下了，还去想他作甚？”
在收回目光的那一霎，她的眼角余光扫过男宾席，看到那边正和陆年珽、陆年琰谈笑的裴祐与裴祯同时向女宾这边看来。迎上这两道目光，陆念玥一愣，然后便怔在那儿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了。她缓缓把小脸儿往阿娘身后缩，一如在躲避猛兽的小兽。所幸裴祐很快就转过脸去继续跟陆年珽说话了。而裴祯却仍认真地看着她，似乎好奇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在躲得只露得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时，陆念玥举着小拳头，示威似的朝他挥了挥。然后就倏地一下彻底缩回到阿娘怀里，轻轻吁出一口气。
“怎么了？”正跟旁人言笑晏晏的吴氏察觉出动静，拍着小女儿的背，关切地问。
陆念玥摇头，指向奶娘端来的一碟樱桃饆饠，示意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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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曲江池上忽然管弦齐奏，雅乐轻扬。六艘彩船与乐船缓缓划过水面，拉开竞舟的序幕。参赛的龙舟列队布阵，蓄势待发。只见那九只龙舟皆金漆彩绘，舟头龙嘴中含着不同颜色的龙珠，舟尾的龙尾处插着相应颜色的小旗。每一艘龙舟上划手十六人，船尾站一篙师掌舵，船头站一体貌端庄的年轻男子，以手中的彩旗指挥舟上划手。
待彩船乐船驶过，突地一声震天锣，九只龙舟齐发。观看的人群也喧嚷起来。只见那九只龙舟伴着喧天的锣鼓破水而出，如群龙争戏，如鲸鲵飞跃。一时间鼓急波惊，白浪翻飞，涛声拍天，鳞鬓峥嵘。
在领先的那只龙舟冲过曲江池上浮着的那条彩线时，人群中的喧嚷达到了最高/潮，有的兴高采烈，有的怅然惋惜。陆念玥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不知现场是否有人下注博/彩。这个，上辈子还真没注意过。
接下来就是皇帝对优胜的队伍进行赏赐了。于是人群中又传来一阵嗡嗡地问询声，大约是在打听今日胜落谁家。
“赢的是秦/王家的舟子！”
“据说舟头站的指挥是秦/王/府的二郎。”
“哦？竟是那个看起来唇红齿白，貌似文弱的二郎？”
陆念玥听到身边人的议论，差点笑出来。唇红齿白？文弱？这两个词根本和萧旸搭不上边好吧。哦，对了，此时秦王还未总帅飞龙军平定西南，而萧旸也还只是个秦/王/府的一个普通皇孙而已。
陆念玥正百无聊赖地听着各种八卦，忽地看到大堂姐陆念瑾走了过来。她伸出手去抱住大姐。
“婶婶，大哥要去参加骑射比赛了，阿瑜阿珽和阿琰都要去观看，让奶娘跟着我们，带阿玥也去看看吧？”
“玥娘太小了，人又这么多，你们去吧。”吴氏婉拒。可她发现陆念玥死缠在陆念瑾身上，就是不肯下来。看她的眼神中也充满祈求。
“玥娘你真的想去吗？”
陆念玥使劲点点头。
“好吧。那你让奶娘抱着你，跟紧阿兄和阿姊们，不许乱跑。”
陆念玥眉开眼笑地使劲点头。
于是陆家的这几个孩子带着仆从，离开了宾客席，去往比赛骑射的场地。
骑射竞技是端午竞舟后的又一重要赛事。参加者均为勋贵或官宦子弟中的佼佼者。能从这个赛场脱颖而出的青年俊杰，一般都会被安排在负责皇帝宿卫和充当仪仗队的羽林卫。陆念玥记得上一世中大堂哥陆年珺就是先进了羽林卫，没两年又转去了飞龙军，被她笑侃为“明明可以靠俊脸细/腰/大/长/腿吃饭，结果非得钻到野战军中去摸爬滚打杀出一个前程”。
她还记得阿兄陆年珺听到她这句话时的反应：“阿瑜又开始造词了……‘野战军’？嗯，还是挺形象的……”
陆念瑜：“……”
她有点记不得陆年珺是否是在这一次的骑射比赛中被选入羽林卫的。但是她清楚地记得，陆年珺进入龙飞军后，便与萧旸愈走愈近，最终影响了大伯陆兴国在国祚之争上的立场，进而将整个陆家拖入了秦王的阵营……
前一世生命最后的那一年，她曾不断地问自己一个想想都会割得她心肝具裂的问题：萧旸为何会娶她为妻？
没有答案……或许是她太懦弱，怕将那十多年的爱与被爱全盘否定，使得她的爱恋与付出沦落为成全他秦/王/府权谋与大业的一个笑话。又或许是祖父陆家斌深种在她灵魂中的骄傲与自尊，不容许她轻易言败潦草收场。然而她终是让祖父失望了……
上一世陆念瑜的结局绝不会是个好的。那么陆家呢？在军中具有极高威望的祖父离世，半生征战的父亲被架空军权，曾经交洽无嫌的大堂兄阵前失踪被疑为通/敌/叛/国，任性冷情不通达事理的皇后不仅自己无子还阻碍皇帝广纳后宫绵延子嗣……这一切的一切之后，陆家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死后重生的意义何在？是要她力挽狂澜逆天改命地一搏吗？
陆念玥颓然地趴在奶娘的肩上，看着周围笑语盈盈未知前途艰险的亲人们，只觉不堪重负。
“阿兄，大兄他这次能拔得头筹吗？”陆念瑜问走在前面的陆年珽。
“嗯，一定能！晏七郎定不是大兄的对手！”陆年珽一握拳头，信心满满地说道。
“我也信大兄能赢！”陆年琰赶紧帮腔，仿佛说得越肯定就越能为陆年珺增一分胜算。
“阿瑜姊姊，我也信你家大兄能赢！”连一起过来的裴祯都跳了出来表态。
陆念瑜开心地笑出了声。
陆念玥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稚气的陆念瑜，心中忽闪过一个念头：多么不同的一个生命……如果命中注定她与他还要走到一起，那么换了这个本尊来走那条路，结局就会完全不一样了吧？
如果命运不变，她陆念玥可是个四岁多就会夭折的孩子啊……
那么今世陆家的命运，又干她何事啊喂……
作者有话说第6章 竞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