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贝烧(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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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贝壳，海浪声，可怜的鱼，半熟的鸡蛋。这才是贝烧，缺一不可。
听上去像是某种仪式，还带有点邪教意味，就命名为贝烧教，信徒只有我一人。至少“海浪声”这一点，是可有可无的，并且我清楚记得，第一次吃贝烧的地方，是听不到遥远的海浪如何拍打礁石。因此，以上都是我可怜的坚持，我总喜欢做些别人认为毫无意义的事嘛。
撇开“海浪声”不谈，时常被人们放弃的，要数“贝壳”一项。用贝壳做菜，除了免去刷碗洗锅的步骤，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优点。所以，人们还是更倾向于使用锅或者铁板，照样做出美味的“贝烧”。
这听上去有些好笑。贝烧的始创者或许正因为找不到锅或者铁板，于是选择了贝壳；想吃贝烧的其他人又为了简单方便而丢开贝壳，使用锅或者铁板。无所谓了，认为“贝壳”、“锅”或“铁板”没有区别的人，根本不会在意。
可是，我很在意。但我尽量不去在意它们，直到最后一刻，对，就是现在，当我吃完第二个贝烧，把空贝壳放在一边的时候。我用脚尖踢了踢我旁边的人。因为上午下了水，鞋子被脱掉，脚趾碰到他的脚背时，有些害羞地蜷缩了一下。
“你觉得哪一种做法会比较好吃？”我瞪着我那不争气的脚，问道，当然，询问的对象是他。
“不知道。”永井咬着筷子舔了舔，“因为我只吃过用贝壳做的贝烧。”
实在。我捂着眼睛，嘴角抽了一下：“有机会给你尝尝用锅和铁板做的贝烧。”
“没有那样的机会吧。”
仿佛是说“多谢款待”一般普通的语气，犀利的对话却令人心惊肉跳。那一瞬间，我分不清翻滚的是海浪，还是我做出那种决定的心。而永井说完这句，竟若无其事地端起另一个贝壳，低头默默地吃着。
这吃相倒是很有感染力，可我已经食不知味了。瞧，某个人或者某些事，如果足以影响到你的食欲乃至味觉，就表示你必须堂堂正正地面对了。草草地结束第三个贝烧，我试探道：“咳，有的啊，我明天就能给你做。”
“但是，既然被称作‘贝烧’，就应该用贝壳去做吧？”永井歪着头，徐徐地抬起眼睛，一脸理所当然地看我，“早川小姐不是会对贝壳之外的做法有兴趣的人，至于我，不需要亲自下厨的话，也是选择贝壳。所以，有什么必要呢？”
这个人总是误会了某件事。
我凑上去。小腿光裸的部分紧挨着，是滚烫的；半湿的裤子贴合着，是黏稠的。揪着他的衣服，我在他沾染了贝烧汤汁的嘴角轻轻印了印，又伸出舌头舔掉，才稍稍退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冷静，困惑。
“纠正，”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他腿上，他小声地嘀咕着“很重”，我装作没听到，“你一直搞错了某件事。刻意地说着动人的情话，刻意地叫我的名字，刻意地演男主角，都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表情对我说这样的话，来得有效。”
“哦。是这样吗？”永井看了看我，垂下眼眸思考着。从我的角度望去，黑漆漆的眼珠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像是为了什么烦恼得不知所措，非常可爱。我需要花费全身的力气去克制自己，不能朝他的眼睛亲下去。因为我暂时找不到亲吻的合理化借口。
不过，永井找到了。
这是我们的第二个吻，但感觉并没有什么区别。该舔吻嘴唇的，该伸舌头挑逗的，该轻轻吮吸的，一步一步进行着，严谨而细致。我不由得怀疑永井的笔记本里详细地记录着教科书式的接吻方法。
然而，课本绝对不包括这一条：“嗯，最有效的还是这个。”像是代入数学公式一般，平静地计算出正确答案。他喘出的气息仍扑在我耳边，却听不出一丝一毫得意或炫耀的情绪，只是单纯地进行确认。
什么浪漫，什么心动，什么粉红色，就当做吃上第四个贝烧算了。
午饭结束，我说：“需要谈一谈了吗？”
永井两手撑在身后，仰起头朝风吹摇动的树叶吁了一口气：“早川小姐，你的‘下午’是从午饭之后开始的吗？”他又歪着头看我，这小动作令我紧张起来，很危险，又隐隐期待着，“不巧，我的‘下午’是在午觉睡醒算起的。”
我一头雾水地往他手指轻敲示意的位置走过去，坐下。然后，永井就顺势躺下来了，枕在我的腿上，很自然地枕下来，眨眨眼睛，闭上，立即进入睡眠模式。
但是我觉得自己仿佛抱着一个倒计时10秒就爆炸的炸弹：“……怎、怎么回事？”
“既然早川小姐没有午睡的习惯，枕头和盯防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不、不太好吧。”我有点结巴，还语无伦次，可能是大腿上又重又痒影响思考判断，可能是窃喜，可能是紧张，也可能三者皆有，“你、你以为，给、给些甜头，我、我就什么都答应了吗？”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他这句话饱含睡意，我听不出那是顺势而为的调侃还是坦坦荡荡的承认。昏昏欲睡的声音很可爱。啊，可恶，我没有带手机，应该把这一段录下来当闹铃的，也要把低头就能见到的他的睡姿拍下来做待机画面的。
我遗憾地瘪嘴。
四周的树被海风吹得哗哗作响，几缕阳光与树叶一同轻轻吹落我们身上。我小心翼翼地捻去落叶，用手背遮住映在他脸上的光斑，听着他从未被打断的均匀的呼吸，偶尔用手指拨了拨他的头发，或者戳一戳他的脸，看他微微皱起眉、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反应。
轻松，安心，愉悦，没有任何烦恼惊扰这一段美好的时光。
像是当初挤在小屋子里第一次吃到贝烧那样，拥有能够一生回味的记忆，足够了。
我望着远处，树枝舞动着，发出一层又一层的沙沙声，像海浪，像某种回响。
……足够了吗？
永井醒过来的时候，我正盯着地上的鱼骨思考“如果鱼的记忆只有七秒”的问题，到底是一瞬间失去七秒的记忆，还是一秒一秒地流逝。于是有些出神，只觉腿上一轻，整个人和午觉醒来的永井没什么区别，满脸惺忪，两目呆滞，或许比他更糟。
“你这个样子，”他翻翻眼睛，“认真完成任务了吗？”
作为枕头，我还是干得不错的。我耸肩：“射程范围内的地方，我一直在盯着，信不信随你。”
他不信：“你觉得，那堆鱼骨，我是说那几条鱼，会死而复活攻击我们吗？”
“诶，既然有亚人，会不会也存在着亚鱼、亚鸡、亚猪……”
有趣的对话不会持续太久，美好的东西皆如此。
“我拒绝。”说这话时，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一点想笑。
永井的建议，我听明白了。所谓的“看”，只是用眼睛单纯地看，眼中所见的，鱼就是鱼，贝壳就是贝壳；所谓的“看到”，还要经过大脑去系统地整理眼睛收集的信息，得出有用的结论，能从一条鱼“看到”烤鱼，从一个贝壳“看到”贝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顿了顿，深呼吸，“什么都知道的话，可不是好事。”
“……”他沉默地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似乎浮现出光亮，如同在茂密的枝叶间斑驳的阳光。我直觉不妙，连忙后退，坐在树根上，甚至想躲进树洞里。永井跟上来，慢慢地，俯下，却没有下一步的行动，只是目不转睛地观察我的反应。
不，这样的杀伤力已经很可怕了。我移开视线，希望能在红着脸的情况下维持基本的气势：“想对我用必杀技？我是不会轻易就范的，不然你试试。”
“嗯，这确实令人头疼。早川小姐如果已有防备的话，那一招也没什么用。”
……谁说的！就让你试试啊！亲我啦！少年不要轻言放弃！
“所以，我不打算做无用功。”壁咚，不，树咚你都做了，现在说这话有什么意思？我瞪他，他气定神闲地撩开我贴在额头上的刘海。出现了，教科书式的调情动作，也不知道永井看的是什么电视剧，什么电视剧呀？
“好事，有的。”永井在我耳边小声地说，仿佛把他的小秘密告诉我似的，“这样，你就能用你的眼睛看到我身上你所想要知道的一切。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是啊。在他眯起眼睛的时候，我想知道，那是享受或者怀疑；在他摸摸鼻子的时候，我想知道，那是尴尬或者说谎；在他撇撇嘴角的时候，我想知道，那是无奈或者讽刺。我想知道他为了什么而快乐，为了什么而愤怒，为了什么而悲伤，为了什么而恐惧。
我想知道这一切，并且参与其中，成为他无法忽视的存在。
“听起来是个很难拒绝的邀请。”
永井脸上刻意的勾人的笑容消失了，抿着嘴：“但是，你拒绝了。”
“如果是喜欢我的人，我就不会拒绝。”我夸张地摇头叹息，“要知道，每天都能从自己喜欢的人身上读到‘我讨厌你’和‘离我远点’之类的情绪信息，也不是好事。”
他现在很不高兴，这一点，未经训练，我也能看出来。毕竟，很明显。我爬起身，追上去，探头探脑地问：“别生气啦，有什么可不甘心的？这是由我随意支配的天赋而已。”
“但是，你说过我可以利用你。谁会眼看着手头的资源白白浪费还能心情舒畅？”
偶尔我也会希望自己能精确地识破他的表情，例如现在，我就能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生气，是不是为了他所说的在生气。我甩甩头，抛开这种冲动，又跟上去，说：“所以上午的时候，你就该把握机会，我提醒你了。”
“对，那是个好机会。不过，我不想让你误以为我把你拽下水是一种算计。说好是下午就是下午。”大概我目瞪口呆的脸太蠢了，永井皱起眉提醒，“讨厌被自己毫不设防的人突然从背后捅一刀，这不是你的原话吗？”
和我曾看过的少女漫经典场景一样，那一刻，他是站在我眼中最为明亮耀眼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贝烧(三)
